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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两日后,徐竹乘船抵达了扬州码头。
      只见他墨衫银饰,乌发如绸,数日连续赶路让他的眉间多了一抹倦怠,却反而更添风华。
      只是看见徐竹的冷脸,徐郁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师父……”徐郁乖乖上前行礼。
      云珩和叶清池也一一拜过。
      宋听枫站在旁边眯着眼侧了侧头,徐郁莫名就看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意思。
      徐竹面色平静,眼光扫过一圈,终于落到了站在最后的那人身上。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阿筠……”
      徐竹收回目光:“走吧。”

      一行人回到客栈。
      徐郁早就趁这两天的功夫帮徐竹挑了一间最好的房间,打点妥当。众人进了屋,身为后辈的三人非常有自觉地借口离开。
      徐郁他们在楼下等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楼上三位商讨得差不多了,徐郁便借着送茶的名义前去查看,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三人或坐或站,离得老远,气氛冷淡。杨怀思心不在焉地饮茶,徐竹收拾行李,根本没在看另外两个人,宋听枫站在窗前沉吟半晌到底也没有开口。
      见徐郁来了,宋听枫便看向徐竹:“不如你今日便先休息!”
      徐竹终于抬头瞟了宋听枫一眼,又看了看徐郁。
      “不送。”
      宋听枫抬步便走,徐郁觉得若他没看错,宋听枫出门时是翻了个白眼。而杨怀思则背对着徐竹缓缓站起。
      “我走了……”
      一声叹息。

      房中只剩下师徒二人。徐竹停下了手中的活,直起了身。
      徐郁的心跳骤快。
      “坐,为师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来了!
      徐郁端正坐好,双手暗暗紧握成拳。
      徐竹拂袖,幽幽开口:“有人跟我说,你前几天去了花楼……”
      徐郁猛地瞪大了眼,嘴里简直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不是……我没有……”
      “还有人跟我说,你掺和到了隐元会的事里……”
      徐郁完全说不出话了,那两个人哪里是没说话啊,分明是把他的老底都掀了才走的啊!
      “师父我错了……”徐郁垂头丧气。
      “回谷罚抄《素问》一百遍。”
      徐郁不敢有异议。
      看着可怜兮兮的徐郁,徐竹终于还是伸手摸了摸徐郁的头:“你也太心急了……”
      徐郁苦着脸抬起了头。
      徐竹收回了手,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模样。
      “师父……为什么呢?”
      徐竹知道徐郁问的是他隐瞒的理由。
      “因为我很愧疚,也很茫然。”
      徐竹自认最大的优点便是于关键处意外地坦诚,而徐郁也很好地承袭了他这一点。
      “我不懂……”
      徐竹的手指拂过茶盏边缘:“说起来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入万花,但也出门闯荡已经有几年,先后认识了两个人。”
      徐竹说“两个人”二字的语气有些奇怪。
      “师父是说宋师叔和杨先生?”
      “不错……当年我们三个年纪都不大,一心想着游历四方,除暴安良,就像你和那个小道士一样。”
      徐郁一滞,这可能还是不太一样。
      “我们结伴走过了很多地方,确实也见了不少的人和事,后来有一天,我们突然想去看看诗里大漠的模样,便一起北上,去了龙门。”
      “师父是说玉门关附近的龙门荒漠?”
      “对。”徐竹忽而一笑,满室生光,“若有机会,你也应该去看看,万里黄沙,长河落日,任何一个男儿郎都会生出满腔豪情。”
      那必然是徐竹回忆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因为徐郁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他笑过了。
      “那……后来呢?”
      “后来……”徐郁微微仰头,仿佛在回忆,“后来,我们在风沙里救下了一个胡人。”
      “那胡人是谁?”
      “不知。他不会说汉话,我们也听不懂胡语,我们救下他的当晚,他便悄悄离开了。”
      “再然后呢?”
      徐竹的嘴角绷紧了:“我们在龙门停留了数日,便准备自玉门关出关,结果却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在找路的过程中,我们意外撞见了一场交易……”
      徐郁的心提了起来。
      “其实我们根本没有看到交易的全过程,所知道的也只是交易双方一方是汉人,一方是胡人,所以我们也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引来铺天盖地的追杀……”
      徐竹至今还记得他们被逼入绝境时的场景。
      那时他们已经在大漠中奔逃两日,早就不知身在何方。沙漠茫茫无所遮蔽,他们几乎没有片刻喘息之机,每个人都负伤在身,体力殆尽,全凭着求生的意志在支撑。
      “本只想来看看大漠,没想到……说不定要埋骨于此了……阿兄要骂死我了……”
      “不可能!”杨怀思断然反驳,“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宋听枫费力剜了一眼徐竹:“这个时候你就不能说点中听的?”
      身后仿佛又传来了喊杀声,三个人匆匆越过沙脊,却不防背面坡度陡增,他们一下便滑了下去。
      这一跤摔得徐竹眼冒金星,一时竟是无法爬起。
      喊杀声近了,来不及逃走了。
      徐竹撑着打量了一下四周,他趴着的地方陷成了一个沙坑,倒也赶巧,因着陡坡的原因,人若是站在沙脊中间,一眼难看到他所在,但只要稍微换个方向,他便必暴露无疑。
      徐竹将身子又往下沉了沉。
      长风携卷黄沙从眼前呼啸而过,徐竹难以分辨周围情况,只能默默掐算着时间,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无比漫长的半刻钟。
      徐竹想到另外两个人便很焦急,他慢慢地抬起了一点身子,探出沙坑想看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他看到了!有一人立马横刀于沙脊之上,面向着他的方向!
      他被发现了!
      血液仿佛骤然冰冻,徐竹瞪大了眼。
      然而,更让他吃惊的事情出现了,那个人待在原地,竟没有半点动作,片刻后,折回了沙梁那边。
      徐竹定在原地。
      呼喊声似乎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徐竹终于反应了过来,以刚刚那个人的位置,他早就被发现了。
      那个放了他一马的人会是谁?徐竹突然想起了他们之前救下的胡人。
      “阿筠!”
      “小竹!”
      杨怀思和宋听枫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他们比徐竹幸运些,滑到了更下面,没有被发现。
      “没事……”徐竹艰难爬了起来,“我们快走!”
      他们又在沙漠中跋涉了一日。
      或许是命不该绝,他们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遇到了一队前往长安的客商,商队的首领却是个矮个子的汉人男子。
      徐竹他们自称是遇到了马匪,向商队求助,首领欣然同意。但当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后,徐竹三人却顿感不妙。
      隐元会,天字零柒。
      “所以,你们准备用什么来交换?”
      男子笑得十分和善。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浑身上下早就没有什么金银细软了。
      “可否先行记下……待回到长安,我等必备重金相酬!”
      “不成不成,隐元会不做赊账的买卖!”
      他们拿不出东西,天字零柒便要将他们甩下,杨怀思和宋听枫无计可施,徐竹却突然站了出来。
      “我有一物……不知可否充作酬劳……”
      徐竹取出了两枚他用作暗器的金针。
      “此针所染之毒名为‘梅香’,无色无嗅,杀人于无形……但其实,它还有一种用途,它可以用来追踪……”
      兴致缺缺的天字零柒一下抬起了头:“怎么说?”
      “此毒提取过程中用了一种奇花的花粉,与这种奇花伴生的蜜蜂对于此毒也有反应,会自动追随而去。”
      “那花在何处?”
      “在巴蜀一处深山里,那花难以移栽,我只取了数朵来用,阁下若有兴趣,我可以将位置告知,想必以隐元会的实力,将花移走不是难事。”
      “好!这买卖我做了,不过你得将毒方也交出来,并且发誓以后再不将此毒外传!”
      “一言为定。”

      再次看到长安城的城门时,三人都着实松了一口气。
      天字零柒难得好心扔给他们一锭银子,他们总算不至于带着伤露宿街头。
      三人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只是暂时也顾不上想那些,徐竹匆匆开方熬药,心想着就算那些人有什么问题,也等治好三个人的伤再说吧。但是没有想到,当天晚上,他们寄宿的客栈便来了不速之客。
      徐竹看到那张被飞刀钉在柱子上的纸上绘着的琼花时,整个人都被彻骨的寒意冻在了原地。
      宋听枫用劲才将飞刀取下,和杨怀思对视一眼,脸色俱是难看到了极点。
      “阿兄……”
      徐竹恍惚地念叨了一句,下一刻便冲出了门。
      “阿筠!”
      徐竹一路向城门飞奔,根本顾不上管身边行人。
      忽然,有两人驾马赶到了他身前。
      “上来!”
      徐竹借着杨怀思的手,一跃至身后。
      “坐好了!”
      星夜兼程。
      从长安到扬州山水迢迢,他们跑死了两匹快马,用了一天一夜终于赶到。
      然而,终究是迟了。
      徐竹怔愣着跪在焚烧后的白地上,掉不出一滴眼泪。
      是他,连累了所有的亲人。
      三人的到来惊动了旁边人,邻居孙婆婆缓缓走了出来。
      “是……是筠哥儿吧!筠哥儿,你家……”孙婆婆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她拿衣袖使劲抹了两把眼泪,才继续开口,“筠哥儿你快来看看阿郁和阿婉!他们……”
      徐竹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他试着爬起来,却膝盖一软,被杨怀思拉住。
      “孙婆婆你说什么……阿郁和阿婉还活着?!”
      “活着!就在我家!但是怎么也没反应啊!”
      徐竹根本听不到后面半句话了,他径直冲进了孙家,两个孩子就在堂屋中,孙家的媳妇在哄着他们,试图让他们吃饭。
      “阿郁,看看婶子好不好?来吃饭吧……”
      徐郁死死抱着徐婉,眼神呆滞,一点反应都没有,而徐婉闭着眼,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
      孙家的媳妇看见徐竹也是吓了一跳。
      “徐家二郎回来了……你快看看阿郁,他就是不松手,也喂不进去饭啊……请了大夫也没用!”
      徐竹望着徐郁,一步步走近,半跪下来。
      “阿郁……你还认得我吗……”
      徐郁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人和物,他成年后回扬州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每次回家,徐郁都会跟在他的背后到处转,像一条小尾巴,这事还经常会被兄长拿出来笑话。
      “阿郁,松手吧……你们已经安全了……”
      徐竹缓缓用力想分开徐郁和徐婉,却不想徐郁竟然抱得更紧,徐竹骤然就脱了力。
      他把两个孩子圈进了怀中。
      “你不饿了吗……你不是……一直最馋孙婆婆做的饭的吗……”
      眼泪终于无声而汹涌地落了下来。
      “二郎,你……”
      孙家媳妇眼看着徐郁突然闭上眼,软在了徐竹怀里。
      “阿郁,睡一觉吧……”
      徐竹站起身,想开口请孙家人帮忙,眼前却突然天旋地转。
      “二郎!”
      “阿筠!”

      徐竹醒来时正是黄昏,杨怀思坐在床边。
      徐竹一下子坐了起来。
      “阿郁阿婉呢?”
      “我已经把他们俩分开了,大夫开了些安神的汤药,药和粥都已经喂下去了,宋大哥和孙家人在照看他们,你放心。”
      徐竹失魂落魄地弯了腰。
      杨怀思一把抓住徐竹的手腕:“阿筠,跟我回长歌吧!我们一起调查真相,手刃仇人!绝对不会再有人能伤害你和你的家人!”
      徐竹的目光慢慢转向杨怀思:“你不明白吗……”
      “什么……”
      “为什么他们的父母死了,两个孩子却活了下来……这便是威胁啊……”
      “便是那样又如何!我一定会护着你!”
      “凭你,凭长歌门,能护住所有的人吗!你也有家人,我们都有朋友,这一次是我家人遭难,下一次要轮到谁?我真的……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场面……”
      “难道就这样放着大仇不报?”
      “对我来说……从此刻起,再也没有什么能比阿郁和阿婉更重要……至于报仇……”
      杨怀思没能等到后半句,徐竹换了话题。
      “怀思,你回长歌吧……现在就回去。”
      杨怀思难以置信地起身:“你现在赶我走?”
      “你本来明年也该回长歌的,不是吗……”
      “可我现在离开算什么!”
      徐竹吸了一口气:“我打算之后便找个地方带着阿郁和阿婉隐居了,你不回长歌,要去哪儿?”
      “你可以到长歌来!宋大哥也可以一起!”
      “怀思,长歌并不适合我。”徐竹是认真的。
      二人不欢而散。

      杨怀思终究没有立刻离开,他和宋听枫一起帮着徐竹处理完了徐家人的后事,但徐竹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数日后,杨怀思走了,临行前他在徐竹的桌上留下了一封信。
      宋听枫看着在窗前攥着信发呆的徐竹就皱眉:“你做什么非要把他赶走?”
      “他和你我不一样。”
      “长歌门是家大业大,顾虑也多,但怀思他又不是怕事的人!”
      徐竹冷冷看了他一眼:“我们就是惹的事太多了。”
      宋听枫憋得半天没出声。
      “哎……好吧,我是孤家寡人习惯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真找个地方隐居?那两个孩子怎么办?我看他们那是心病,恐怕不好治。”
      徐竹遥遥望着远方:“宋听枫,你听说过万花吗……”

      传闻东海之上有仙山,秦岭之间有桃源,但从来没有几个人知道前往的路。
      徐竹和宋听枫带着两个孩子在秦岭间迷失了数日,才终于幸运地遇到了两个回谷的万花弟子。
      徐竹的医术源于家学,那时万花正在筹备天下药方的收集整理,徐竹很幸运地得到了药王的欣赏,被收为弟子,自此定居青岩。但宋听枫并不是个能在一处安顿下来的人,他在谷中住了没几天,便来找徐竹辞行。
      “阿竹,我准备出谷去看看。”
      “你要去做什么?”
      “我还是觉得仗剑天涯,惩奸除恶比较适合我。”
      徐竹神色一冷。
      “我知道你可能再也不想管那些江湖事,也暂时无法分神去报仇,但是,”宋听枫叹了口气,“这件事终究会有个了结。我出谷,既是快意江湖,也可以帮你追查凶手,这才是我宋听枫该做的事!“
      徐竹默了半晌。
      “……宋听枫,你可别死外面啊。“
      宋听枫挑眉一笑:“那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曾有知交同游,纵马携酒,而今前尘散尽,白云苍狗。
      “阿郁,抱歉。”
      徐郁自怔愣中回神。
      他猜对了,徐家的确是受徐竹连累,但他没料到,徐竹他们在整个过程中亦何其无辜。
      “师父,那些凶手究竟是谁……我相信你并没有放弃过报仇对不对!”
      茶盏磕到桌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错。”
      “那……有查到什么吗?”其实徐郁也知道答案大概是否定的。
      “我问过隐元会,也试着打听过,但都没有什么发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背后必然隐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当年他们的动作太过精准,太过迅速,我总觉得此事并不会轻易结束,可之后他们竟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我不得不暂且隐忍……”
      徐郁终于理解了徐竹所说的“歉疚”与“茫然”,而他也生不出半点怨怼。
      “那师父……你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徐郁一直以为徐竹至少不会和盘托出。
      “阿郁,你长大了。”
      徐郁睁大了眼。
      “放你出谷时,我并不放心,但在枫华谷之时,我觉得我或许想错了。宋听枫说的对,此事终究无法回避,既然冥冥之中所有人再次汇集扬州,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一直等的那个时机。”
      徐郁咬紧了牙。
      “阿郁,敌人强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敌人的未知,你要小心。”
      “师父,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明日,我会再去见一次天字零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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