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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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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不仅给康城带来了花香,也带来了充沛的雨水,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东环集团施工的热情,一百零八洞高尔夫球场的建设本部就设立在和一酒店,经过王明嫣坚持不懈的努力,林秋英和林艳艳母女最终同意了东环集团的合作计划。和一酒店更名为康城酒店集团,原来的酒店改为会所,酒店重新装修并更名为翠堤会所,归东环集团管理,别墅区更名为和一酒店别墅,仍然属于林家的产业,东环集团不参与管理。为了补偿林秋英母女,康城酒店集团拿出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林秋英母女实际上放弃了和一酒店的管理权,准备一心一意经营别墅的业务。
当双龙沟进入到花团锦簇季节的时候,海欧的汤圆店也随着越来越多的游客进入经营的高峰期,海欧没有料到这间三十平米的小店居然开始承受扩张的压力,经过几次协商,原来的东家终于同意出让这间店铺,石今红给海欧留下的那笔款子恰好有了它的用途,海欧用这笔钱盘下这间汤圆店,成为店铺的真正业主,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产业,准备明年封山的时候重新把小店翻修一新,连后院的空地上也打算盖上几间房屋。
晚上临近打烊的时候海欧半掩了店门,婷婷在厨房收拾好一天的生意,等待着寅卯夫妇和山山,这对老夫妻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带着孩子下山玩耍,说是去大柳树村观看周末的消夏晚会,海欧对婷婷说:“明天我在店里照顾生意,你去康城把这几天的营业额存起来,顺便带孩子去玩一玩,给孩子买点玩具什么的”。
婷婷答应一声,似乎有些犹豫,想了一下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听说康城的华阳医院很不错,要不把孩子放在寅卯先生那里,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海欧脸上微微一红,自从去年在缅甸受伤以后,他就没有碰过任何女人,虽然截掉的只是小腿,可是只有他心里清楚,好象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些,他更加愿意相信这只是心理上的障碍,真正风花雪月的场合不见得会无动于衷。上次石今红来的时候,那么一个光艳性感的女人在自己的身旁温存,恍惚中也似乎有一点点冲动的想法,可最终没有实现的绻缱令石今红愤然而去,这对海欧无疑是一次不小的打击。这几个月和婷婷朝夕相处,孩子在身边固然不方便让他们亲近,婷婷作为一个女人依然感受到海欧身上发生的变化。
“我没有什么毛病,为什么要去医院”,海欧冷冷地说道。
婷婷望一眼海欧,默默地把零乱的发丝掠过耳际,轻轻咬了咬下唇低语道:“你误会了,如果我在乎,怎么还会和你在一起”。
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后,海欧缓缓站起来,拿过身边的拐棍走到门口,压抑着内心的不安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愿意可以随时离开我,可是孩子必需留下”,说完出了店门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山山不仅给海欧和婷婷带来新的生活,也让寅卯这对老夫妻也变得更加年轻,他们仿佛回到几十年前抚养孩子的时代,恨不能天天和孩子待在一起,每天和山山在双龙沟的每一片地方玩耍,再也没有丝毫疲倦的感觉,海欧和婷婷也因此能够腾出时间照顾店里的生意,只有晚上回到汤圆店的时候,寅卯夫妇才恋恋不舍地把孩子交给婷婷。
这一天晚上海欧和婷婷照例半掩了店门,坐在店里默默地等待寅卯夫妇和山山散步归来,海欧看了看表问道:“还得再等一会儿,要不你先回去洗澡,孩子回来后我们就回去”。
婷婷没有回答,只是倚门朝着老君堂方向璀璨的灯火望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海欧身边坐下,掸了掸海欧衣服上的尘土,怜悯地问:“你又在哪里摔倒了?看你后面这身土,一会儿回去脱下来洗一洗,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干净”。
海欧低头一看,果然夹克衫的下摆还有尘土的痕迹,想起来一定是上午在花溪街被人无意撞倒,连忙掩饰道:“没有,上午去交水费的时候在路边坐了一会儿,可能无意粘上的”。
婷婷嗔怪地看看海欧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道:“昨天寅卯送来的请柬,你准备怎么办”?
海欧释然一笑:“你是说青花的喜酒吗?还有一个月呢,寅卯说礼金两百就够了,他和老季商量过,回头找个时间去青花家里坐坐,再买个鸭绒被什么的送去”。
婷婷意味深长地瞥了海欧一眼说:“其实你们之间的事寅卯老两口都告诉我了,青花这姑娘人不错,你不要太小气了”。
海欧正要说话,店门一响季妍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曲江,海欧奇怪地问道:“你们怎么这会儿过来,今天也不是周末”。
曲江回答道:“季妍有点东西拿给你,我就送她回来了,黑灯瞎火我不放心”,一边说一边自己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季妍。
季妍接过瓶子放在桌上,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红的请柬送到海欧面前,“林总让我交给你的,别的什么也没说”。
海欧和婷婷相互对视一眼,脸上一片茫然,海欧纳闷地问道:“怎么艳艳要结婚了吗?我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可真是一点风都不透呀”。
季妍和曲江都没有说话,各自打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喝了一口,海欧低头解开封皮一看,惊呼道:“石今红,王宪秋,他们两个,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婷婷虽然也有几分惊诧,心里暗自踏实了不少,只是嘴里掩饰地问:“王宪秋?什么人,你认识吗”?
海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感到怅然若失,有些敷衍地回答:“噢,我们在缅甸认识的”,然后看着季妍和曲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季妍一脸无辜的表情说:“我也不清楚,林总只是让我把东西带来,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没什么事我们先回去了”。
海欧这一夜一宿无眠,婷婷看在眼里不说什么,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柔声道:“店里我一个人可以照顾,你还是去林艳艳那里问一下吧,否则总是魂不守舍的”。
海欧解释说:“我没有,如果我还牵挂她,就不会离开她了,我只是奇怪她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算了,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对了,我怎么记得请柬上的日子和青花是同一天”。
“是呀”,婷婷粲然一笑,“八月十八,也许下个月就这一天好日子,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海欧虽然嘴上说没什么牵挂,心里其实十分惦记石今红的婚事,潜意识中似乎还认为她应该带着回忆继续独自一人生活下去,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迅速地投入另一场婚姻,想起她上次在自己身边那么温柔缱绻的媚态,看起来倒是海欧对过去有一些依依之情,更何况她下一任丈夫是王宪秋,一个对自己的生活影响如此巨大的神秘人物。
山里的夏天永远没有城市里难熬的酷暑,短暂而频繁的雨水不仅调节着气温,而且也滋润着生灵,雨过天晴是生活里经常的节奏,每一次雨水过后就象重新开始新的剧幕,海欧站在花溪街的青石路上,远眺老君堂上空瞬息万变的流云,自言自语道:“今天是不会下了,最好是一会儿坐小三路去”。
婷婷解下身上的围裙,关上店门说道:“你到山下打个出租车吧,山崩子太颠簸,怕你身体受不了,浪淘沙也不远,花不了几块钱”。
海欧笑笑说:“行了,你别操心了,今天你带孩子去大柳树玩,小心一点,别挤着山山,真是的,啥年月了还有马戏团,凑那个热闹”。
婷婷也无奈地走过来依偎在海欧身边,搀着海欧的胳膊甜甜一笑道:“还不是听寅卯先生说的,他们昨晚上溜湾的时候,看见来了几辆小卡车停在大柳树村的小树林里,一问才知道是一个小马戏团,有猴子,狗熊什么的,引得山山盼着今天去看动物表演,还央求我一起去,要不是你今天有事,你也得和我们一起去”。
海欧满脸遗憾地拍拍婷婷的手背:“新叔不轻易找我的,既然打电话过来,想必真的有事,我去看看,没什么事情很快就回来,如果天还早的话我直接去大柳树找你们”。
婷婷柔顺地点点头,看着山下奇怪地说:“那是李克吗”?
海欧望过去,看到李克沿着花溪街疾步走来,赶快拄着拐棍迎了上去,李克扶住海欧,冲婷婷打个招呼,看看关了门的汤圆店,对海欧说:“新叔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开车过来接你,他自己已经去我的野味庄,我们现在走吧”。
海欧疑惑地问:“知道是什么事吗?他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
李克木然地摇摇头,海欧和婷婷道别,一起朝山下走去。
李克开车还算稳当,半个钟头就来到野味庄的门口,小慧挺着初露怀孕端倪的身子走出来,脸上有些紧张地说:“他们在后院,我哥也来了,正等着你们”。
海欧和李克穿过前院,还没有拐过院墙就听新叔的声音:“你不要在那儿干了,一个保安有什么出息,要不然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和你打招呼”。
“那季妍怎么办,她……”,曲江看到海欧,好象看到了救星,立在那里顿时一句话也不说。
海欧见新叔一脸不愉快的表情,小心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曲江这才上前回答:“还不是和一酒店的事儿”,随之被新叔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你不要说了,海欧,过来坐下,怎么一年不见成了这幅样子”。
海欧和新叔在大槐树下相对而坐,李克说了声:“我去前面招呼生意”。曲江也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放在海欧面前。
新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道:“海欧,我记得你曾经在东环集团干过,那个什么王明嫣你一定认识吧”?
海欧不知道新叔为什么问起这些,谨慎地点点头。新叔眼睛不易察觉地一亮,和颜悦色地一笑继续说道:“那好,都是熟人就好办了,你去替我和她谈谈,在康城这里搞这么大一个工程,我们怎么也要参与一下,我已经和她见了几次,这女人很不给我面子,仗着东环集团,眼睛里瞧不起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我不过是想给咱们的工程队找点零活,包点小工程,自古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女人家就是没有见识,不知道天高地厚”。
海欧这才明白新叔的意思,心里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从蔺建军正法以后,新叔虽然重新收回了一些严东过去的生意,但是大部分涉黑的公司都已经被政府取缔,剩下的都是通县那些经营欠佳的建筑队和小规模的房地产,过去那种□□性质的经营方式现在已经行不通了,如果不想方法改善经营,迟早有一天也会面临散伙的下场,康城的浪淘沙和广州酒家虽然利润还不错,但是远远维持不了通县这几家小公司的运营,这几个月已经贴进去不少资金,难怪新叔有些乱了方寸。
“行,过两天我去找她谈谈,但是不敢保证能揽来什么项目,王明嫣在东环集团也不过是个项目经理,一切都要董事会说了算,况且……”,海欧话没说完就被新叔不耐烦地打断。
“不要过两天了,你马上就去,刚才曲子说她现在就在酒店,谈完了你去浪淘沙给我回话,我先回去了,晚上广州酒家我们好好喝一杯,曲子也过来,海欧现在腿脚不方便,你开李克的车去”,新叔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野味庄,海欧和曲江无可奈何地跟在新叔后面,目送那辆老旧的桑塔那绝尘而去。
“对了,刚才我和李克进去时候,你和新叔说什么呢?怎么把季妍也扯进来了”?海欧问道。
曲江一脸委屈地回答:“新叔真是老糊涂了,现在是什么局势,还想用从前打打杀杀那一套,也不看看严东和蔺老大的下场,他说如果王总不给面子,就给她点颜色瞧瞧,还要我回去帮他,当初我走的时候他说过什么,让我好好珍惜季妍,现在找我干犯法的事儿,你说,我能听他的吗”?
海欧点点头表示同意:“是呀,好不容易改过自新,不能再犯法了,回头我也劝劝新叔,不过,如今和一酒店给了东环集团,你还能呆得下去吗?他们不会对酒店原来的人员有什么想法吧”?
“应该不会,听林艳艳讲当初谈判的时候已经说定了,酒店的原班人马不动,原先的用工合同依然执行,决不辞退一个员工,再说林艳艳母女名义上还是新酒店的股东,东环集团不会不讲信用吧”,曲江解释道。
海欧没有说话陷入沉思,考虑今天这件事应该怎样和王明嫣商量,曲江见海欧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说道:“你等一下,我去找李克要车钥匙”。
不一会儿曲江在李克和小慧的陪伴下出来,曲江对小慧说:“今天我恐怕回不来了,一会儿让李克把我那辆摩托车推进去,明天我再过来骑”。
李克站在小慧身旁用手扶着她的腰冲曲江说道:“你放心吧,一会儿就推进去,丢不了”。
曲江转身来到车旁,随即是发动机清脆的突突声,海欧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也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和一酒店的停车场上堆满了装修用的建筑材料,本应该车水马龙的季节却被施工的嘈杂景象取代,停车场另一头的园林也被挖出一条惨不忍睹的沟壑,原本杨柳青青的护城河被一截两段,远远地朝着山上蜿蜒而去,海欧惋惜地长叹一声,似乎来到这里是一个无奈的错误。
“没办法,需要修一条往山上别墅去的道路”,曲江把车停好,侧身对海欧解释道:“以后酒店只接待打球的客人,去别墅就只能走这条路了,不过效果图上看起来还不错,从前倒是有一条盘山的小路,可惜不能通车”。
海欧没有说话,仿佛不愿意再想起眼前这副零乱的景象,他低头看看手表,正是中午时分,问道:“你确信王明嫣在酒店吗”?
曲江也下意识地看看时间,肯定地点点头,“我刚才去野味庄的时候王总刚从杨辛庄的工地上回来,你看她的车也在,应该不会出去”。
海欧朝酒店门口的大众车瞥了一眼说道:“走吧,你帮我通报一下,我在酒店大堂等她”。
酒店大堂比外面强不了多少,古典的茶舍和优雅的咖啡厅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通透而零乱的装修空间,还有几张似曾相识的桌椅堆放在墙角,想必不再可能恢复往昔的风貌,电梯的铃声一响,明嫣翩然而至,曲江的身影在附近闪了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明嫣气定神闲地问道:“你怎么舍得亲自来看我,跟我去半山亭吧,这会儿也只有那里可以招待贵客”。
海欧跟在明嫣的身后上了电梯,两人客套着来到半山亭的观景台,明嫣朝远山眺望了一会儿,转身俏丽地斜倚在矮墙上说:“真报歉,这里曾经是你的地方,看到现在这副样子,你不会骂我吧”。
海欧确实有一些故地重游的哀婉,于是随口问道:“艳艳还在这里吗”?
明嫣眼睛里流动着嘲弄:“你现在是个有家室的人了,还惦记着那个小美女吗”?她见海欧依然是那种憨厚的窘态,笑道:“我猜你今天来不是为了林艳艳”。
海欧低头默认她的猜测,明嫣清脆地一笑,“那一定是姓陈的倔老头,林艳艳都不管的事儿,你又何必出头呢?如果是这件事的话,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
海欧早就知道一切都瞒不过明嫣,在她的面前自己总是处在下风,既然来意已经被她猜到,想必早就想好了对策,自己所能做的也许就是想想怎样回去应付新叔吧。
明嫣见海欧不无失望的神情,也无奈地解释道:“其实以我今天在东环的地位,真是多亏了你,上次你劝我从征地的事情上脱身,让蒋超那个笨蛋当了替罪羊,今天既然找我帮忙,本不应该拒绝,但这件事是公事,陈新野的□□背景你是清楚的,东环集团怎么可能和这样的人有瓜葛?如果董事会知道了,我照样也得卷铺盖走人,这次我真的帮不了你,不过你最好也让陈新野知道东环集团是什么背景,如果他敢胡来,闹大了没人能罩得住他,当年他的老板严东要不是跑得快,恐怕和蔺建军的下场一样”。
海欧明白王明嫣的话并没有夸张的成份,和东环集团这样的公司找麻烦,无疑是以卵击石,他抬眼望着明嫣,问道:“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吗”?
明嫣同情地摇摇头说:“土建已经给了中铁八局总包,景观和绿化是莱勒克公司设计施工,场务管理已经交给韩国的高尔夫公司负责,我不过是在现场监督施工,其实也没有多少说话的余地”。
眼看明嫣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海欧只好起身告辞,准备再最后看一眼这个曾经让他流连忘返的地方,改造后的和一酒店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子,在可预见的将来肯定是一派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气象。以他目前和今后的生活,这里将会对他竖立起一面金钱的高墙。
明嫣倒是有些依依不舍,挽留道:“山上桂花园旁边就是我的别墅和办公室,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如果你愿意,今天就住在这里,不会象上次一样让你打地铺”。
海欧有些无动于衷,明嫣发觉回忆往事并没有令他有一丝动容,也颇有几分失望地说:“唉,那就不留你了,咦”,明嫣朝海欧的背后望了一眼,“那不是王虹吗?正好,你不给我面子,连她的面子也不给吗”?
海欧转身望去,沿着崖壁的石径上匆匆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被时光打磨得风姿婥约的成熟女人,依稀还有当年在团结湖宿舍里那个青涩女孩的影子。
明嫣见他们两个走近,对海欧介绍道:“这位是关英杰,东环集团的安保总监,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怎么了关总,出了什么事吗”?明嫣见他们两个呼吸急促,一脸严肃的表情,连忙问道。
王虹看了看海欧,勉强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然后对明嫣说道:“杨辛庄出事了,好几百个村民手里拿着铁锹和锄头,围在工地指挥部的院子外面,八局的项目经理王栋让我回来和你说一声,村民们暂时也没有冲击行为,所以他在犹豫要不要报警,因为一但报警会把媒体招来,所以他想看看我们的意思”。
明嫣蹙着纤细的蛾眉问:“知道为什么吗”?
王虹有些不太确定地回答:“听说和上次平坟的事情有关,杨辛庄村委会每家只给发了五千元,他们在村委会已经闹了一个多月一直没有解决,村干部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我们工地上来闹事”。
“这些村干部真是王八旦”,明嫣一脸怒容地娇斥道:“我们每家按两万元补偿,他们竟然扣下一万五,连村干部都是如此腐败”。
海欧吓了一跳,从来没有听到明嫣这样粗俗地骂人,他胆怯地望了望明嫣,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明嫣也察觉到海欧惊异的表情,按捺着怒气对海欧解释道:“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都是这些土干部做的好事儿,我马上派车送你回去,我们恐怕要去工地上看看”。
海欧见到王虹来到这里,早就想抽身离开,只是因为还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和明嫣告辞,听明嫣这么一说连忙答应。王虹却似笑非笑地阻止道:“都是老朋友了,急什么,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算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面,难道你现在变得这么冷漠吗”?
海欧一下子感到十分为难,他朝明嫣望过去,希望可以从她那里得到赦免,他隐约感到王虹的邀请并不友善,等到宴无好宴的时候也许更加难堪,明嫣看到王虹身边站着的关英杰,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以她一个女人的细腻早就应该知道王虹的用意,王虹似乎很享受在自己的丈夫关英杰面前看着自惭形秽的海欧,虽然还没有正式介绍他们两人的关系,就是盲人也能察觉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默契。
“算了,今天工地那边还有事儿,我们改天吧”,明嫣给海欧解围道。
王虹脸上虽然失望,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神情,她抿了一下樱红的嘴唇,朝海欧的腿上看了一眼,向关英杰投去欣赏的目光。
“没关系,我反正没什么事”,海欧的勇气在自尊心的驱使下膨胀起来,随即神态自若地回答:“杨辛庄好久没有去了,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我倒是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明嫣还想阻拦,王虹却对丈夫说道:“好啊,英杰,你去叫辆车,我一会儿坐王总的车,你和李海欧坐一辆吧”。
关英杰不知道太太和眼前这个残疾人过去是什么关系,可也觉察到一些不太正常的气息,海欧坐在他身旁的副驾驶位子上,两个人虽然尴尬,倒也寒暄了几句,从海欧的观察发现,关英杰虽然高大帅气,性格却谦逊朴拙,丝毫没有俗不可耐的浅薄态度,他们在路上行驶了不到二十分钟,交谈中竟然渐入佳境,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了。
过了小商河的水泥桥,前面远远地能够看出聚集的村民,正如王虹说地那样,手里拿着各种锄头,铁锹等农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抽烟聊天,除了人多了一些,并没有什么骚乱,甚至连那条老旧的柏油马路也没有堵塞,见到有车辆驶来也知道傲慢地避让,如果换个地方,这情形倒和赶集没有什么大的分别。
指挥部的守卫看到王明嫣的轿车赶紧打开铁门,关英杰跟在后面缓缓地驶入院子,海欧透过车窗的玻璃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在人群中时隐时现,猛然想起几年前在水岸枫园石今红家相遇的小姜。严东潜逃之后,海欧听新叔说过他投靠了蔺建军,后来蔺建军被捕后就没有了踪迹,从目前的情形看,小姜十有八九又回到了新叔的身边,那么这次村民在工地上闹事,恐怕新叔也脱不了干系,海欧暗自埋怨新叔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如果弄出事来,海欧固然不愿看到新叔遭到东环集团的打击,更不想明嫣受到什么意外的伤害。
车辆穿过一排排宿舍后来到八局的临时办公区域,几幢临建彩钢板二层小楼掩映在杨树林中,林子边缘是一片已经硬化的停车场,车辆刚刚停好,几个头戴安全帽的人从小楼上匆匆下来,最前面的就是八局的项目经理王栋,一个三十出头相貌精明能干的年轻人,他和明嫣简单地握手后说道:“真不好意思,还让王总亲自跑一趟”。明嫣寒暄几句后问道:“我听王虹说您打算报警,我认为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么做”。
王栋点点头表示同意:“是啊,我是无所谓的,我们现在已经来了千把号工人,都是四川河南一带的民工,真要是打起来我们不会吃亏,外面这区区几百人我不害怕,我只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会把记者招来,王总也清楚,现在高尔夫项目比较敏感,弄不好政府那边会很麻烦,当然了,以东环集团的背景,这点小事也不在话下”。
明嫣心里其实比王栋更清楚这一点,随即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王栋摘下安全帽,用手搔了搔头皮,朝着大门的方向望过去,无奈地回答:“我们施工方嘛,一切都听你们业主的,您让我怎么做我一定照办”。
大家都知道王栋的话意味着什么,如果拿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就只有两条出路,要么出钱摆平,继续填这个无底洞,要么报警,闹得满城风雨,无论怎么办,对明嫣都是非常棘手的方案。明嫣回头看看王虹和关英杰,陷入令人无所适从的沉默。王栋只好圆场道:“上去喝点水吧,王总别热坏了”。
明嫣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她没有搭理王栋。海欧上前问道:“杨辛庄现在谁是村主任”?
王栋见是一个不起眼的瘸子,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既然是和王明嫣一起来的,想必也是东环集团的人,所以连忙回答:“叫张文通吧,他们村里选村主任年年打架,有好几派势力,不过这人现在找不着,不知道藏哪儿了”。
“那么现在外面谁是带头的”?海欧接着问道。
“这个嘛”,王栋觉得有些被动,作为一个项目负责人,对这些应该了解的事情一无所知实在不应该,自己其实并没有打算趟这次混水,把这件事推给东环集团是最好的选择,“这个还不清楚,外面暂时还没有什么骚乱,我想……”。
海欧见王栋闪烁其词,转身对明嫣说道:“我和杨辛庄打过交道,我出去和他们谈谈,张文通虽然不在,别人也许认识”。
明嫣一脸歉意,稍稍犹豫一下回答:“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你是我的客人,这样吧,我陪你去”。
海欧马上拒绝道:“不行,你怎么能轻易出头露面,先让我去探探口风,如果他们提什么条件,我让他们派个代表来和你谈”。
海欧虽然不清楚杨辛庄的人里面是否有张文通的眼线,但是新叔的人一定在里面煽风点火,他们之间是否有交易还不好说,但是不能让明嫣知道,否则以明嫣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动用东环集团的背景对付新叔,这种后果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
“好吧,那让王虹陪你出去看看,小心一点,不要和他们发生口角”,明嫣说完,转身斜视王栋说道:“麻烦王总派几个保安,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关英杰紧跟着王虹,和海欧一起来到大门口,保安打开铁门,外面的村民看到有人出来,都朝人群中的某个方向看过去,似乎是等待什么人发号施令,海欧眼睛扫过去,立即明白了姜天水就是这次集会的中心。姜天水身影一闪消失在密集的人群中,更令海欧吃惊的是有一个身材单薄的孩子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依稀是小果的模样。然后几个村民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带头的是一个面相阴沉的中年人,他双手空空,嘴里叨着一支香烟,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伙每人拖着铁锹的木把,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哗哗声。
“张文通来了吗”?海欧问。
中年人态度倨傲地骂道:“张文通算个什么东西”。
海欧一愣,他们竟然连村主任也不放在眼里,难道就这么摊牌吗,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迁坟的赔偿款已经给了你们村委会,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中年人朝海欧背后那几个保安凶狠地盯了一眼,然后冲海欧嚷嚷:“什么赔偿款,老子家里盖房子,上礼拜在小商河挖沙,你们保安不让挖,还打断了我兄弟的肋巴骨,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现在黑不提白不提,你想怎么着”?
黑压压的村民逐渐地聚了上来,与其说是骚乱,不如说是围观,他们与海欧眼前这几个人似乎并不在同一条战线上。中年人后面的大汉叫嚣着:“三哥,别和他废话,就是高个儿那小子,这小子下手忒黑,先废了他再说”。
大汉边说边抡起铁锹拍了过去,人群轰然散开,海欧身后的保安低头躲过,看看返回铁门的道路已经被村民堵死,只好狼狈地逃窜至王虹和关英杰的身后,接着又有几个手拿铁锹的家伙围堵上来,只见铁锹在空中飞舞,其中一只朝着王虹的头顶呼啸着落了下来,王虹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只怕这辈子也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海欧转身本能地扑过去护住王虹,只觉得脑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刹那间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疼痛,用手一摸满是殷红的血迹,顷刻眼睛一黑颓然倒地,只剩下仅有的一点意识还不曾泯灭,人群里飞跑出来两个人跪在海欧身旁,姜天水托起海欧的脖子大喊:“老三,叫你那帮狗日的滚蛋,小果,快把车开过来,快点,先去镇卫生院”。
这场骚乱就这么不了了之,连地上的血迹也在村民杂沓的脚步下不留痕迹。等海欧再次从黑暗的世界中醒来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医院里特有的酒精气味,眼前只能看到皱巴巴白色的一片,依稀是病床上满是异味的床单。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伸手一摸不知缠绕的什么东西。
“别动,包着纱布呢”,一个女人轻柔的声音,边说边把海欧的头部轻轻护住,不让海欧的手碰着网纱。
“婷婷”,海欧呼唤一声,用手支撑起身体在婷婷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婷婷红着眼睛勉强一笑,“你休息吧,别说话了,幸亏没什么大碍,只是流了很多血”。
这是一个六人间的大病房,虽然没有住满,另外两张病床上住着包胳膊包腿的病人,海欧环顾四周,病房里还算清静,只有天花板上两个吊扇不紧不慢地旋转着。
“这是哪里”?海欧问。
“齐庄镇医院”,婷婷回答道:“你觉得怎样,要不要吃点东西,从昨天睡到现在,喝点水好吗”?
“谢天谢地,总算醒了”,明嫣推门进来,把一个保温壶放在床头的小柜上,“喝点粥吧,我特意让酒店的大厨熬的,你看,还有大枣呢”。
婷婷把别的病床的枕头都垫在海欧的背后,不让他的后脑碰到背后的墙上,海欧轻触头上的纱布问:“村民都走了吗”?
“走了,昨天你们一离开就散了,八局王栋这小子,品质有问题,早晚我和他的领导说说这事,他的保安打了村民,虽说小商河现在是咱们的地方,村民不应该挖沙盖房,不过总得想办法息事宁人,赔人家点钱私了算了,他倒好,还想躲着不见,我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他是想让咱东环集团出钱,他越是这样越是得要他出点血不可”。
海欧心里暗自庆幸,看来姜天水在里头煽动的事情她一无所知,不过如果村民被打的事情不平息下来,时间长了明嫣难免也会知道里面隐藏的真相,于是劝道:“不用管他,王栋不想承担责任,你最好出钱摆平,越是往后拖对东环越不利,你怕什么?工程款不是都从你手里走吗?到时候该扣多少扣多少”。
明嫣白了海欧一眼:“我还用你教呀,我只是心里有气,不是王栋,你怎么会白白地让人拍了一铁锹,不过这帮村民挺老实的,听英杰说幸亏他们昨天把你送来的及时,否则血流多了非常危险,好了,我不多说了,婷婷喂你喝粥吧,多喝点”。
海欧在医院里住了一周,期间新叔来探望过一次,果然不出海欧所料,这次杨辛庄村民闹事还真和陈新野有关系,陈新野趁着杨辛庄村委会分配迁坟款不公平的机会,煽动村民去工地上要说法,想给明嫣点颜色看看。村民心里虽然对村委会有意见,但是却不知道怎样和中铁八局打交道,陈新野恐怕村民闹事的力度不够,又把平老三找出来领头,平老三正因为兄弟挖沙被打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火,一下子跳出来领着村民讨说法,其实压根儿就没打算说理,要以牙还牙,找打他兄弟的保安复仇。
海欧把这次和明嫣的谈话如实地告诉新叔,同时还把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说清楚,奉劝新叔息事宁人。新叔看在海欧受伤的份上,答应今后不再找明嫣的麻烦,海欧趁机问起小果的事情,新叔告诉海欧,他并不反对小果回家继续念书,问题是小果对上学没有半点兴趣,以新叔的阅历,他早就看出这孩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与其在学校里因为成绩不好被人看不起,不如跟着他在社会上历练,也许今后不会平庸地渡过一生。
海欧在医院耐着性子又住了几天,总算到了出院的日子,明嫣和王虹夫妇亲自来到医院,关英杰诚恳地握着海欧的手表示感谢,倒是王虹有些无所适从的冷漠,对英杰揶揄道:“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你能不能有点追求”。
让人意外的是石今红也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依然是那样妩媚的样子,显得其它几个年龄不等的女人都没有与之匹敌的姿色,海欧在婷婷的搀扶下一起来到医院的门口,明嫣的大众轿车已经等候在那里,就在海欧与大家道别之后,石今红翩然上前,含笑说道:“好了,我就不送你了,不过你不要忘记,后天就是我的婚礼,你们都要早点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