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夏天是颗卷心菜

6、你叫什么名字？

　　身上像是压了什么东西，有点让人喘不过气。

　　元路予动了动胳膊，身子底下是柔软的毯子，暖烘烘的。

　　元路予颇有些无奈，自从遇到程野就总见血。说来他活了十九年，身边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晕血的毛病，他正儿八经的晕血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还好死不死的都是在程野面前。

　　不过，自己晕了之后为什么会在这儿？

　　元路予扒拉着一层又一层的羽绒被和大衣坐了起来，打量四周，说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

　　空间不是很大，不像是卧室，却在角落里放着这样一张单人床，对面的角落层叠着放着一些彩色的笼子，有圆有方，有大有小。

　　房间中间放着一张小圆桌和零落的几把凳子。斜对着自己的还有一面镜子，元路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刘海有些凌乱地向上翻着，他伸手理了理，无意中注意到身后的墙上有些特别的涂鸦。

　　色彩变化丰富，出其不意的撞色运用虽然极有新意但运笔潦草抽象，完整的绘面中掺杂着几处极不和谐的图案让整个涂鸦看上去很压抑。看着涂鸦元路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从小到大，他只有能见的人和事，没有人在意他想见的是什么，想做的又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好像什么都学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学。好像见过许多人和事，经历着别人眼中羡慕的生活。可他，并不觉得这一切和他有关系，他只是一个看着自己坠落的目击者。

　　元路予伸出右手，慢慢的沿着墙上潦草的运笔移动，磨砂的墙体和他有些湿润的指尖贴合。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涂鸦以另一种方式狠狠的撞击着元路予的心，他感受到指尖下出现了一只刺猬，拔光了自己身上所有防御的刺，用来刺向自己。

　　“磊哥，人醒了。”

　　不知什么时候门被人向里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毛衣身材壮硕的男人，他回头叫时脖子侧面张牙舞爪的刺青格外醒目。不一会，一个瘦高的长发男人系着围裙拿着菜刀一路小跑了过来，拿着菜刀的手往门边一倚：“ 醒啦！要不要再睡会？”

　　元路予看着菜刀愣了一下，努力从嘴边挤出一丝礼貌的笑容：“不用了，我好多了。那个，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谢谢你们。”

　　说着,元路予从善如流地从凌乱的被窝里爬了出来，下床，穿鞋，拿好衣服眼神坚定地就要往外走。

　　自己明明是在家门口晕的，难道程野没助人为乐地把自己拖进去而是转手将自己卖进了什么地方，难道，就是那种器官黑市？！

　　想想墙角那堆乱七八糟的笼子，指不定多少可怜人在里面受尽了折磨！果然人不可貌相，程野虽然长得好看其实却是个没有道德底线丧尽天良的人渣！元路予为自己现在才认清真相后悔不已。

　　只是，刚走出房门元路予就定住了。原来刚才那是个小里间，外面是个挺大的空间，只是元路予来不及去打量外面的空间时用来干什么的，因为外面还站着两个男人一黑一白，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卷毛走过来对着元路予笑了一下：“醒了？”
　　另一个面无表情地盯着元路予，过了一会又冷漠地转过脸去继续干手上的事：择青菜。

　　元路予有些不明所以，但仍保持着微笑，礼貌的对卷毛点点头。以一敌四，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在数量上自己都吃亏，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按兵不动，找个机会跑出去。

　　身后扎着小辫的长发男人从身后过来揽着元路予肩膀戏谑地问道：“哥们儿，你是怎么认识程野的？”

　　程野？果然是程野带自己过来的！

　　元路予侧身想挣脱却没想到对方虽然看似瘦弱力气却大的惊人，虽然这人嘴角挂着笑，但那笑意并未到眼底，更多的是试探和戒备。元路予顺了顺思绪，“你呢，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听到这个答案倒是让邹磊有些意外，“不告诉你。”说罢邹磊爽朗的笑了起来。

　　“邹磊！你还做不做饭了！他刚醒肯定很饿。”小卷毛一脸无奈地对长发男人喊道

　　“差点忘了。现在就去，急什么。”，说罢，邹磊拍了拍元路予肩膀走向厨房，刺青男伸手来接元路予的外套
　　“外套给我吧。”
　　元路予出于习惯递了出去之后才发觉，自己现在不应该赶紧想办法出去吗？但这的气氛好像不像什么草芥人命的组织，甚至还........挺和善的？
　　卷毛撇撇嘴抢过对面长相清冷的男生手中的青菜：“阿泽，你这样择我们只能吃菜根了，手下留情吧。”

　　阿泽像是很满意卷毛主动接过自己手中的活，抱着胳膊看着卷毛兴冲冲地择菜。一直面无表情的他脸色意外的柔和了起来。

　　元路予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刺青男走了过来：“你还是回床上躺着吧，程野让你躺到他回来。”

　　“你是？可以问一句他人去哪了吗？”
　　“你叫我大斌就行，野哥是我老板，他们都是野哥兄弟。野哥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就回来。”

　　大斌嗓音浑厚老实，和他脖子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龙完全不符。

　　但他的话略微让元路予的心放了放并在心里对程野道了个歉，自己确实草率了，果然，人还是不可貌相。

　　“老板？程野这么有钱？”

　　“哈哈哈，这就不知道了，野哥开的这家宠物店老收留一些流浪狗流浪猫，那些猫猫狗狗也没太多人买，大都是野哥自己养着的。”

　　元路予这才发现到最外面最大的房子里大大小小有许多笼子还有些猫架。元路予又一次刷新了对程野的认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一个宠物店老板？一个高中生？一个独居的，克星？元路予心底滑过无数疑问，他总觉得程野身上有太多疑问和谜团。

　　“大斌，谢谢你告诉我，那我先， ”

　　元路予不好意思在大家都忙的时候说 “那我去睡觉了” 但大斌又坚持地站在门口，看上去自己不回去在外面也是碍事。
　　于是元路予又略带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原路返回的无奈重新爬回了被子。

　　其实晕血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只要自己醒了就好，并没有虚弱到要卧床休息。

　　但元路予脑子还是晕晕的，满脑子都是之前程野和徐丽萍的对话，还有现在的情况让元路予有些摸不准，为什么程野要把自己带到这来。
　　这个地方.......他为什么不常回家？是因为住在这里照顾他的宠物？元路予埋头闻了闻身上的被子，是和程野身上一样的淡淡的橘子香气，看来他确实更常住在这儿？
　　元路予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躺着，瞪着天花板，他觉得这个地方大体应该是安全的，虽然程野的朋友们看着，都不太安全。想了想，又翻身滚到了床边，说起来，程野的朋友年龄跨度都很大啊，那个白净的小卷毛和阿泽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斌看上去更像是小混混，和细心照顾小动物的画面实在格格不入。想想大斌浑身肌肉绷着脸站在收银后面的样子，元路予不禁感叹。生意冷淡也是有原因的。

　　还有邹磊，虽然看不出他具体多大，但绝对比自己，甚至比程野大很多。

　　鉴于元路予从来没有过和别人称兄道弟的经验，他实在想不明白，看起来一点不沾边的这几个人是怎么走到一块的。又想了想，翻身滚回了原来的位置，徐丽萍的话，程野生气的样子.......不知不觉中元路予沉在一片橘子海的香气中合上了眼，昏昏欲睡时慢半拍地听到一阵脚步声，门挟着一股冷气被推开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程野肩头披着些雪花站在门口。
　　元路予声音有些惺忪撒娇似的：“你去哪了？”
　　“买东西。”
　　“买什么？”
　　“药。”
　　元路予食指蹭蹭鼻尖低声道：“哦。”
　　“你再睡会吧，一会吃饭。”

　　不知为什么程野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就好像这不是他的房间一样。这样的距离好像他们初次见面一样陌生。

　　元路予想叫程野进来顺便把门关上，他一身雪气开着门，元路予实在有些冷，也怕他冷。

　　但程野的脸背着光遮挡在阴影下，说话也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元路予一时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元路予疑惑地打量了会程野，突然就坐不住了，“我不困了，也不是很晕，我还是先回去吧”说着元路予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被程野按了回去。他还是进来了。

　　“租金这两天就会送来，我帮你看了几个房子，都挺好的。我和他们都打了招呼，你想住哪个直接过去就好，不用担心被骗，也不用担心没暖气。你成年了吧？”元路予点点头， “成年了就去公安局挂失身份证重新办一个就好。这几天你都可以住我这里，阿泽他们几个只是今晚过来一下，之后不会有人打扰你，大斌平时会看着店，你有什么需要就找他，他会帮你。”

　　元路予躺在被窝里露出半只眼睛有些迟钝地看着程野：“那你呢？我有需要不能直接找你吗？”

　　“不能。”程野把被子干脆拉过了元路予头顶，坐在了床边，顿了顿，“哎，”
　　“嗯？”被子里传来元路予闷闷的声音，
　　程野又顿了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元路予突然探出头来，看着程野眨了眨大眼睛，有些诧异。

　　但仔细想想两人从认识到现在谁都没有正儿八经自我介绍，随口闲谈都没有，就连程野的名字他都是从小胖那听来的。

　　元路予把头全露了出来，带了点认真的语气望着程野：“元， ” 程野没有听清，俯身说道：“什么？”

　　“哎呦，程野你怎么回事啊！平时捡捡猫猫狗狗的就算了，听说你这次居然捡了个人回来？”一道清丽而不失妩媚的声音从程野身后传来。

　　元路予突然发现，两人此时的姿势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惹人遐想，一骨碌爬了起来。只见一个穿着华丽性感的女人从门外走来，极其自然的挽住了程野胳膊。那女人捞了捞滑落在半肩的黑裘衣，浓妆在她脸上丝毫没有过分的地方，娇嫩的红唇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及膝的长靴裹住完美的腿型在大衣底下若隐若现。
　　“姚乐桃？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吗？你这我都多熟了，装什么装啊。”
　　程野抽出被她捞在怀里的胳膊，往床头处站了站：“也就你喝醉的时候收留过你几次而已，我们不熟。”
　　程野话中似乎带着些解释的意味，元路予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安安静静的没出声。

　　“你就是程野捡回来的那个？”说着姚乐桃婀娜的搭着腿坐在了小圆桌旁边，“长得挺不错嘛，程野眼光不错哦。”

　　程野挑眉道：“你再乱说话，以后小胖功课你自己教吧。”

　　“那可不行！老娘我可是交了钱的！”姚乐桃正了正坐姿，认真道，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这位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元路予一直没出声，此刻嘴唇动了动，但目光却是看向程野的：“元路予。” 程野并没有迎上他的目光，只是在短暂交汇后避开了。

　　“程野，回来啦？回来也看不见你人影儿，带着你这位小朋友出来洗洗手，吃饭了。”邹磊穿着围裙将姚乐桃拉了出去 “走走走，你帮我端两个菜。”

　　房间里又只剩下二人，“去吃饭？”程野轻声问道

　　元路予有些心不在焉的道：“嗯。”

　　元路予本来有许多话要问程野，为什么突然奇奇怪怪的，是不是因为自己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为什么要安排自己，却让别人来帮自己，那他呢？他要去哪儿？为什么阴晴不定的？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但他突然不想问了。

　　他的出现已经给程野带来不少麻烦，还因为退租的事，扯出那些不知真假的事。

　　也许是真的。如果是，那这些必定是程野不愿宣之于口的过去。没必要因为自己的私心去挖那些伤口。也不能再打乱他的生活了。

　　本来，自己就不属于这里。

　　饭桌上除了邹磊和卷毛，姚小桃你一句我一句的打着嘴仗，余下的四个人一言不发的吃着饭。阿泽是个高冷禁欲的冰山男，大斌本就少言寡语的，程野呢，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底毫无波澜，但眼前的饭菜却没动几筷子。

　　至于元路予，倒是吃的津津有味，虽然吃了很多，但吃相却很是好看，安安静静的低头嚼着食物，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顺着程野的余光恰好能看到元路予长翘浓黑的睫毛，低眼认真吃饭的元路予格外顺眼。

　　邹磊喝着小酒顺手递了一杯到元路予眼下，元路予伸手去接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元路予看着程野不禁腹诽，面前那么大一杯果汁是摆设么，非要抢我的。

　　“小野你怎么回事啊，想喝我这还有不少呢!干嘛抢人家的。”

　　程野加了一筷子菜放到元路予碗里:“有点口渴。”
　　“小朋友，你叫什么来着？”

　　“元路予。”

　　“啊，路予啊，我可是好些年没见过小野往家里带朋友啦，你和小野怎么认识的？”

　　“偶然认识，”程野在一旁说道。

　　邹磊挥挥手：“就你会搪塞人，这世上什么相遇逃得过偶然两个字？”

　　“路予啊，你也算小野这么多年第一个朋友了，你俩可要好好相处啊”

　　“第一个？可你们不都是好兄弟吗？”

　　“害，那也得程野心里算数才行啊，我们几个不过一块搭伙吃饭，顶多算个饭友。”

　　卷毛在一堆鸡骨头前抬头赞同道：“不错，程野做饭是真好吃，不过我们也就吃过那么一次，他太懒了，每次都甩给我们做，啧。”

　　“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程野气定神闲地又夹了一块肉到元路予碗里。

　　元路予也不拒绝，程野夹什么就吃什么，默默在心里又给程野这个名字后面加了一项，会做饭，很好吃。

　　卷毛吐了吐舌头美滋滋地吃着碗里阿泽夹的鸭爪。

　　程野一手拿着根烟懒洋洋的往后倚了倚，“他在这住两天，之后就走了。”

　　邹磊闻言挑了挑眉没有搭腔，元路予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邹磊吐出一口烟圈，这俩人，真有意思，明明都把对方当朋友了还端着，啧啧，果然还是年轻啊。程野坐了一会起身出去了，姚乐桃接了个电话也先走了，卷毛拉着阿泽出门看雪，大斌去收拾厨房了，一时饭桌上冷清不少，元路予看着面前的一碟菜，冷油凝在碟边，刚才还热气腾腾的桌面冷寂下来只剩了邹磊和他两个人。邹磊抽完一支烟将烟蒂掐灭，
　　“小野说你之后要走，你不住在这儿？”

　　“嗯，我和家里人吵了架，算离家出走吧。”

　　“这么大了，还喜欢这个呀？”

　　“不是喜欢，我那个家，有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了。”

　　邹磊笑了：“有和没有那可是有很大区别的，有些人啊，连离家出走都做不到，因为不知道哪里是家。”

　　元路予看了眼众人离去的门口，“你说的，是程野？”

　　邹磊笑盈盈的摇摇头：“我可没说哦。”

　　“程野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有人说，说，”

　　“说他爸杀过人？说他害死了他妈妈？”

　　邹磊果然知道些什么，元路予点点头“嗯。”

　　“那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

　　“有些事你听到的未必是真的，你见到的也未必是真的。你要真的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吧。”

　　邹磊虽然看着有些不正经，但此时的语气却充满了意味深长。元路予明白，他这是告诉自己，除非程野自己愿意说，他是不会说多说半句的。

　　元路予也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程野的生活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程野这个人也是，像他的生活一样深不可测又充满神秘。但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用了，反正这些和我也没什么关系。”

　　邹磊正要说什么，不料此时程野正好进来，也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到多少，“小野，你不是走了吗？”

　　“回来拿钥匙。” 程野径直走向里间，没一会又出去了，像是没注意到那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