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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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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昉生的优柔寡断带给他的是终生悔恨。每条通往真相的道路都被他的‘以为’给掘断,他以为他的友人生性善良,他以为他的君主正大光明。好一个以为啊,这毁了多少家庭,毁得支离破碎,伤痕累累。
崔明保说得对,自己也是个刽子手,是一个不见他人鲜血却溺于众人血海之中的人,他也注定了阴间审判。
他朝着崔明保扔去,一张纸和一枚章,其纸上怪符乱字旁人不解,其章上阳刻字纹“天师”,盖面阴刻四字嵌金“八方威神”。崔明保紧紧抓攥这两样,说着宝贝宝贝。神色紧张,换似他人,像有人觊觎他掌中之宝,眼珠来回串跑。
与此同时,竹林内周奚和沈傲星一同见到周士昌,他听闻其师在此,便前来会面。他不惊讶会遇见他们,但周奚着实吓了一跳。沈傲星则按部就班行礼,乖乖待在她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
“周大人,先生在里头等您。”沈傲星开口就让周奚更加疑惑,她瞟了一眼,之后等他解释罢。
周士昌审视着沈傲星,原以为这少年和顾炤一般,但这小子和宫里那位大皇子有同样一股手握大局的气势。‘三方无应莫存孤’,这感觉不妙。原以为这旧院一二人,没曾想来的愈多了起来,周奚想想,不禁笑出声来。
“崔明保自己都不会想到吧,孤寡一生,临了了却有这么多人惦记。”周奚转头看着自己父亲进院身影,越觉得宫里那位可悲,人尽皆知的事只剩他还在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天愈晚愈黑,黑暗包裹着竹林深院,银辉洒满山路,照亮各自通家的路。周奚站在崖边俯视整座城市,挨家挨户镀上白色边线,映出轮廓,有几处灯火,像是休息在叶上的萤火虫,天下太平静谧。风吹啊吹啊,吹着她发丝飘飘,撩眼睫痒痒。忽而肩上一重,是一件披风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
“谢谢。”
“不客气,别冷着。”周奚抬眸见沈傲星低头垂眼为她扣上子母扣,为她挡风。她安静地看着他的脸,看了个遍。沈傲星牵着她的手,循着月光,带她一起离开山崖。
回院时,周士昌早已离去,洛昉生也恰好走出门,出来后哀叹不断。
“院长,叹气会让好运气逃走的。”周奚不知他们谈话的样子,但一定很煎熬。
洛昉生摆手,面露痛楚,闭眼说道“我该做的做了。我欠的,我也要去还了。”说完他瞧了一眼沈傲星,欣慰而感慨地笑了。
他转身离去一夜间他似乎老了,周奚感觉到了他的颓靡,背影多了佝偻虚态,他出了门走向竹林一处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慢慢走到人生尽头。
此后人生,周奚再也没见到过他。
此后千年,人们只传阅过他唯一一篇传世文章——《罪简》。
周奚闭眼侧头不看,她无力同情下有心回避着一幕幕,或许逃避是她的本性。她讨厌极了这般自己。
“接下来,该是大皇子的事了。”沈傲星紧紧握住周奚的手,她眉头微皱,双目紧闭,右手抚摸她的脸颊又说道“你与洛先生有一点很是相像。”
周奚笑了,抬头印入他的眼海,她的手贴在他的右手上,“我何能与先生相比。”似乎认为他说的是哄人的讨喜话。
“你们同样爱着学生。”
周奚一听笑出了声,沈傲星好久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她,就好像只有在梦里见过一般,他一下恍惚跟着傻笑起来。
“谢谢你,不过我还会努力让自己更爱读书,更爱教书。”
周奚仰头嘴角扬起,眼里不知天上星还是她的喜悦,总之明亮极了。沈傲星没见过周羽,可从平日里周奚所言,这一刻的周奚应该像极了周羽,她的明媚和开朗。
江南的春天很润,接连下了好几天的丝雨,每片叶子都发亮着叫嚣鹃鸟。绿与之相配的便是那夺目的红。
沈傲星带着周奚回了沈家,沈家里外一片红艳,好不热闹。林家也早早派人过来帮忙张罗,周奚还是在这见到了落落,一见面落落便给了她满怀大抱,蹭着她的脸蛋,说着想她。这般的落落怎不叫人可爱,周奚揉揉了她的脑袋又觉着不够,转而捏了捏她白花花的脸蛋。
宾堂之上高朋满座,一对新人入堂受礼,周奚瞧见了披着盖头的兰缃,鸳鸯并蒂的盖头,绣工活灵活现。嫁衣更是华丽非常,沈惜辰更是难得的好心情,一身红装反衬他肤白明丽。周奚转头看了一眼沈傲星,若是他穿的,定是更加夺目。
其实,这场婚礼足足提前了一月有余,前月皇帝正式下诏立储,柳子晗秘言宫里那位已不省人事,若是一旦皇丧便是三年无红,不免让人觉得这场骤雨来有预兆,去时快捷。沈惜辰听闻并与询问兰缃后,就将婚礼提前了。
落盖头前,周奚曾与兰缃见了一面,兰缃面色好转,虽不及常人红润精神,但大病初愈后的她更有人怜之态。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我原想着那一面之后便不会再见了。”兰缃端坐在梳妆台前,她抿嘴沾红后说道,她的声音比以前大了一些,身边的婢女也不是之前扶着她的那位了。兰缃转身抬头看着周奚。
“我倒是有预感你我还会相见。”只因她之前还挺欣赏那人的声音,想着同好之间还会一聚。周奚扶正了她侧头时微微滑出的凤钗,步摇拂过她的手背,是冰凉的。
“我以为那已是我最为狼狈的模样。现在的我更是不堪入目。”兰缃抚摸了一下嫁衣的衣袖,金丝是冷冰冰的。“你看,我死了这么多回,都被他拦了回来。曾经我想成为孤魂野鬼,这倒是一语中的,成了人世间的孤魂野鬼。什么都不在了。”
“你说,他要我这糟粕身子做什么?”兰缃自顾自的宣泄着,面带微笑,像是温暖浅春夜里孤凉的风。
“你做错的事,本就给偿还。人命在天,事在人为。或许,沈惜辰是你偿还这错误的一部分,你可靠他做很多善事。慢慢还吧,总有一天会有人原谅的。”周奚也无奈,她望着这姑娘,说不上喜说不上恶,只是她罪不该死罢了。
“我听说,那个人死于凌迟。谢谢你来,更谢谢你结束了这一切。他在我身边,会跟我讲许多事,很多事我都记不得,但这件事我会记得牢牢的。”
兰缃还是微笑着,但这个微笑周奚很喜欢。
一月后,皇帝逝。顾烨奉国师之天命,受大儒之荐举,在皇都受封登基。柳子晗官居副相,仅次于周士昌。
听闻这些时,沈傲星用布条蒙住了周奚的眼睛,周奚耳边除了马蹄踏踏,便是他一路不停的絮叨。
她一路听着,阳光贴在她的脸上,她也寻得了一些明亮。
似乎很久,又似乎不远。耳边车声渐缓,而后沈傲星将她抱出了车厢,在她耳边轻声说着“到了。”
她摘下布条,眼前竟是她的珞竹草舍。牌匾干净了,门前石阶上的青苔褪去了,木门不一样了,用手轻推,手感是上好的木料。
院中小池清澈见底,池迪鹅卵石一叠一叠垒起,池中鱼儿还是昔日那些,不见增减,池上种下了莲花,不过如今只有莲叶。
幽幽的风吹过芭蕉和海棠,这是沈傲星从江南带来的品种,粉绿之间相得益彰。古早失修的院落,如今焕然一新。不变的是每一处她都能寻得曾经的回忆。
“那些绿叶是还未盛开的花,如今花期已过,这下得到来年它才会开。”沈傲星摘下一片叶子,捏在手指间打转。
“你修它做甚?”周奚坐在芭蕉下,蕉叶厚,阳光透过如墨玉浓郁。
“喝酒,读书,育人。”沈傲星说着,他很开心的模样,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铲子,兴致勃勃地在院中角落挖着什么。
“你说,在这?”周奚探头,好奇他在做些什么。
“是啊!”说着沈傲星转头回之一个灿烂笑容,只是脸蛋沾土有些憨态。而后继续努力挖着什么。
沈傲星弯下腰,就像这个土洞要将他吞噬一般,半个身子都栽了进去,他单手撑地,只见另一只手拎着两壶酒坛起身。
“我们约定了,要喝酒。”他一手伸到周奚面前。这酒在他两约定之初他就有了计划,他要自己酿,自己放,之后再自己取出来,她只要说声好喝,他便心满意足了。
周奚见一个身影越来越近,眼前酒坛敦实可人的互相敲撞,铃铃之音动听。她接过酒坛,抬头是少年明亮的模样。她心里想起那颗糖,周羽的喜悦。
沈傲星愣在原地,他的姑娘不知怎的,好像透过他,对着某处,眼眶湿红。
可她带着笑,很舍不得地望着那里。
“沈傲星,谢谢你。”眨眼间,她对着他,凝望着他,说出了这句。
沈傲星知道她的遗憾,心疼地蹲下身,换他抬头见她,“周奚,谢谢你,是你让我成长,让我快乐。”
“周奚,十二月十五我们成亲好不好?”其实,他袖里还藏着一样东西,是他的恩典——他用自己的命换来他与周奚的赐婚圣旨。
那天,与他们而言,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的那一天。
在海棠,芭蕉,天地之间,周奚握着他的手,答道:
“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