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凯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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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至。
苍穹之下，黄沙轻蹄响。
京城北墙根站着不少探头探脑的百姓，正在拔高个儿的小孩还往城墙高处爬，以身犯险就为图个登高望远，抢占观赏先机。人群熙熙攘攘、人挤人站得密密麻麻，值得一瞧的是，这人堆中站了不少娇俏漂亮的年轻姑娘，有金簪玉链的贵家千金，也有麻衣鹅衬的庶里丫头，或孤身一人或成群结伴，唯一相同的是她们眼里有着相似的、藏也藏不住的期待与渴盼。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马嘶。
继而便有在城墙上的人嚷道：“看北边！西北边！”
立马便有眼尖的姑娘激动道：“是祁小公子的队伍！”
马上便有人打趣道：“该喊祁将军啦。“
姑娘眼珠子一转，满不服气地反驳道：”祁小公子那般俊秀灵俏，喊将军岂不显得粗枝大叶了？“此话一出，当即引来不少赞同。
“光顾着喊祁将军，你们莫非把解公子给忘了？”
“那可不能，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他啊。“
“就是就是，谁落下解筹绝对是谁眼瞎。”
远处，被姑娘们捧上天的两位主角——祁筱与解筹，一边策马往京门慢慢跑着，一边各自拿了四枚银钱对赌。
”我赌我哥一定会到城门来迎我们。“祁筱大声道，嘴里吃进沙子也不顾。
”他不会的。“解筹肯定地说，”我赌他会在家东边的街口等着。“
祁筱打了个脆生生的响指，笑道：“你就赌四枚银的？太少了吧，是不是怕输啊？”
解筹一撩被风吹散的发丝，不屑道：“可得了吧，我怕你输到身无分文还得去找主上要钱。”
“这可是你说的啊！”祁筱一指远处的城门，“我哥要是站在那底下，你就给我四十金，不借账不逾期，进家还钱，敢不敢赌？”
“四百金。”解筹轻描淡写道，这次可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了。
”嘿？“祁筱被解筹的阔绰惊了一跳，”我哥给你涨工资了还是你自己出去给别家打长工了？四百金，把你屋子抄了都拿不出一半来。“
”没关系，我马上就有了。“解筹挑了挑眉毛，眸子略略滑向眼尾，竟是生出了几分明艳的嘲意，他本就生的俊俏，比起祁筱那种似晴空高歌般爽朗开阔的眉眼，他更像是红墙黛雪中摇曳的油伞，肃穆里透着几分灵动的快意。
这般好看，难怪姑娘们喜爱。
京中人常道：祁家二郎焕云日，云上烟霞生解筹。
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在理。
转回头来看城墙处的百姓，这中间有位刚来京都的旅人，夹杂在激动的人群之中，不明所以道：”这祁小公子既然为小公子，难不成还有祁大公子？“
”嘿，这就是你没文化了。”摇着破陋扇子高帽书生打趣道：“这祁小公子的那个小，可不是大小的小，人家就叫祁筱，绿筱媚清涟的筱。不过有一点你讲对了，他确实有个兄长，但可不能称为祁大公子.......”
此话刚落，人群里便有姑娘惊讶道：“祁大公子？！是祁大人来了吗！”
“没来没来，我搁这跟别人讲他故事呢，姑娘莫激动，莫激动。”
那女子登时羞红了面，被姐妹笑拥着走远了。
书生转过身来，继而问旅人道：“你听说过的，名气最大的祁姓是谁？”
“那得是当朝太史大人。”旅人即道：“我可是在五百里外就听闻过他的故事了。”
“祁筱是他亲弟。”
旅人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书生对旅人的这般惊讶感到很是受用，于是他颤颤地摇了摇扇子，摆开一副长篇大论的姿态。
“这祁家的大公子，不，应该是祁家家主，名曰祁笙。这祁笙啊，那在京城可是家喻户晓的大名人，声望完碾解筹和祁筱好几轮，要有人夸他是朗月乾坤，可没人敢自比骄阳。”语罢，他又瞅了瞅满身风尘的旅人，“你不是说你在五百里开外就听过他的故事了吗？你与我讲讲，我给你辨一番真假。”
旅人思索了一番，继而道：“倒也没讲什么具体的故事，只是说祁笙名气大成这样，不光是因为他生而昳丽，诗词风雅自成一派，更是因为他在十五岁时一举夺元，成为了横旷古今的、最年轻的状元郎，要说这状元身份还不足以让人敬畏的话，还可以接着放一句：他连中六元，现任太史。”
书生点点头，摇头晃脑道：“说的不错，在这京都里，几乎所有读书人家的父母，都揪着孩童耳朵唠叨过：‘学学人家祁笙公子，你啥时候才能给咱家争气。’ 听说就连先皇都曾对太子说：‘你要是能有祁南池半分才气，朕都能从被窝里乐醒。’ 诶，那你知道解公子是谁吗？”
“在下不知，还请先生高教。”
“解公子大名叫解筹，幼时被祁大人收入府中，权当家仆支使。”
”胡说八道！“立即便有人嚷道：”祁大人可从来没把解筹当仆从来看！“
”我错了我错了，各位息怒、息怒。“书生赶忙告饶，”让我说完还不成吗？“ 待到周遭声音消下去后，书生又舞了舞扇子，缓缓道：”说是家仆，那也只是名义上提提，全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这解筹基本等同于祁家的第三个少爷。他与祁笙、祁筱关系极好不说，自己也是修得一身好本领，在祁笙夺状元后的第八年，他与祁筱同年参试，解筹得了探花，祁筱拿了榜眼......“
”——自此，京中人皆叹祁家三元。“
”鄙人叹服，五体投地。“
忽而有人叫嚷道：”来了来了！祁筱公子来了！“
一时之间人潮翻涌，笑闹熙攘。
祁筱打马进城的那一刹那就被漫天乱舞的花叶砸了满头满脸，他非但不恼，反而将花瓣一束束团进怀里，笑的真真切切，有胆大的姑娘不顾街边兵役阻拦，硬要把鲜花递给祁筱。若是换个人来，定是会对这相貌平平的穷丫头不理不睬。
但这是祁筱。
只见他笑着，打马向街边走去，规规矩矩地从姑娘手中取过了花束，大声道：“姑娘生的比这花还娇媚，能在今日见到姑娘，是祁筱的福气。多谢姑娘了~”
人群宛若被滚水浇开的沸油，登时炸开了花，刚刚不敢喊的人们全开始叫唤了——
”恭迎祁筱将军回京！“
”祁将军连破西域五城，所向披靡！“
“不敢当不敢当。”祁筱连忙摆手道：“那都是易知春将军的功劳，我就是个打下手的......”
“真正打下手的在这儿呢。”不知何时解筹骑马跟了过来，说来也是奇怪，祁筱身上已经被花砸的四处留瓣，而解筹身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叶络，倒有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姿态。
也不是没人给解筹送花，而是解筹全权谢绝。
即使有花落入怀中，也被他轻轻抖落进地里。
于是他一路走，便有一路花影相随。
“诶，四百金。“解筹歪歪脑袋，看向祁筱，满眼的天真无邪，”啥时候给？“
祁筱猛地一愣，赶忙从莺莺燕燕中抽身而出，继而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祁笙的身影，刹那间脸皮抽了抽，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看在主上的面子上，我可以限你一个月内还清。”
祁筱努力控制着狰狞的面部表情，牙痒道：”你别得意的太早，我哥他可不一定在巷子口等你。“
“若是在巷子口等我，那再加百金。”
”当街耍地痞，真真解筹本色......”
“嘘，别吵了。”解筹忽然拍了拍祁筱的后背，继而指了指前方越变越大的人影道：“是圣上的禁军护尉。”
只见前方百姓密密麻麻地往下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出，刚刚还人声鼎沸的街道，刹那间静如晨霭。
那护尉穿着一身暗金薄甲，从俯首跪拜的百姓中间一路疾驰而来，头盔顶的玄带在风中猎猎飞扬，□□乌云盖雪跑的轻捷而稳健，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好骑。
祁筱和解筹翻身下马，欲单膝而跪，只听护尉高声道：“且慢，圣上有旨，二位大人不必行礼！“
此话一出，二人皆微惊，要知道他俩的官职可远远比不上这护尉大人，全国上下能不对他行礼的，除了朝内四部头头外，就是皇帝了。
只见护尉翻身下马，与二人站至同一水平线后才拿出腰封里存放的一卷文书，朗声道：“奉天旨意，圣上召曰，祁筱助易知春攻破异族五城，扬我国威，助我族兴，当赏银钱千两，准入刑部；解筹佐祁筱有功，赏银钱百两，准入礼部。二位劳苦功高，当回府修养七日后进朝上奏，钦此——。“
祁筱一听这话，兴奋地嘴角都快蹦跶上天了，可解筹却是暗自锁了锁眉头，似乎是在想什么烦乱的心事。
”臣接旨。“不论心中所思为何，二人皆是恭顺行礼。
护尉收起圣旨，向二人略略抱拳道：“凯旋而归，不负众望。”
“大人谬赞。”祁筱施礼道。
“圣上并非不想见二位，只是圣上惜才，不愿累着你们。”
若说刚刚那番圣旨接完后解筹心中存着三分疑惑，那现在就是有了八分确认。
“谢大人。”二人行礼。
护尉略一点头，继而翻身上马，颔首致意后策马离去。
“回家回家！”祁筱畅快地笑了起来，”终于给我逮着沐休的机会了，走，咱回家喝酒去！“
”喝你个大头鬼。“解筹轻呵道，”换条小路，下马进宫。“
”诶你这人？“祁筱不满道：”圣上刚下旨说不用进宫，你就急吼吼往宫里冲，你想干啥？造反？“
解筹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这要是在府里非给他吃计爆栗不可，碍于祁家声名，他还是耐起性子问道：“你见过谁班师回朝不进宫上奏，反而先回家吃晚宴的？”
“可圣上刚宣旨......”
“是啊，他是宣旨了，可你办事的时候偏要全听旨意是吗？”解筹叹了口气，“主上跟我们说过多少次，办圣上遣下来的事，不要光看表面，要透过浅层看深层，去猜圣上真正的意思。”一束花落进了解筹的怀里，他嘴角沁着暖笑，眼睛里却是静潭般的平淡，他不经意似地把花抖落身侧，马蹄浅叩，花瓣肌骨尽碎，碾入尘泥。
“为什么，圣上要在这人山人海的街口宣旨，而不在朝堂之上封赏？”
“这——”祁筱一时竟是失语。
“圣上在涨我们的民心。”解筹将散落在发鬓的枝叶扫落，淡淡道：“不于朝廷之上封赏，并非是因为他看不上我们这次的功绩。大费周章派禁军护尉亲自送旨，说明他重视我们回京一事；退而论之，你觉得他不在朝堂上封赏，那群老狐狸就不知道我们拿赏赐了？”
被这么一点拨，祁筱明白过味来了。他回想起刚刚护尉的一番话，那人提到圣上并非不想见自己，并非不想，那就是想。若是自己刚刚没琢磨过来这话中套话，打马回了府，不得被哥哥一通训斥才怪。
“圣上给足了我们面子，我们自然也不能辜负他一番真情，走吧，换小路。”解筹一抬眸子，策马向前冲去，尘飞花舞，玄发泼墨般飞洒，好一番少年姿态。
祁筱赶忙从身边姑娘的手里拿走最后几捧花，走前不忘跟身后的副将吆喝一声让他带队回营，语罢，用力一踢马肚子，奋起直追。
副将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听令。
天知道他心里有多苦，这么多兵马带回营里一番整顿，估计忙活到半夜三更都躺不上床。好不容易回了京，老婆孩子都在炕上等着呢，自己还得跟一堆大老爷们勾肩搭背，太可怜了。
副将兀自鞠起一把辛酸泪。
军营在城南，离着城北有几里地，怎么都要走到星月盖肩头。正将不知为何跑走了，这队伍一下子失了主心骨，士气涣散了不少，正当副将苦恼之际，远处街口闪出一具朴素无华的车马。
车架乍一看显得有些穷酸，一没雕花二没镶金，可若是走近细看，则能发现这车拿的是沉香檀木打造而成，再靠近些嗅嗅，一下就能闻出这檀木产自东南沿海，是千金难求的小叶紫檀。拉车的马是清一色的霜雪冰白，鬃毛紧密而油亮，论品相，比刚刚禁军护尉的乌云踏雪还要优上不少，想必是大户人家才能养得起的良驹。
副将一看那两匹雪白大马，头嗡的一下就大了。
京中人常讲，玄马帝君行，雪意太史来，蟹青御史起，霞落侍郎归。
讲的就是，君上驾黑马，太史乘白马，御史拥青马，侍郎骑红马。
这两匹雪亮亮的白马拉着的车里，坐着的不是太史大人还能是谁？
副将不敢怠慢，紧忙颠颠地跑上前，恭恭敬敬地一礼后道：”臣，见过太史大人。“
车驾里的人浅浅掀开一角素色的窗帘，露出一双明亮而修长的眸子。
”奔波万里，有劳了。“
副将紧忙低头道不敢。
”带着将士们上车吧。“祁笙淡淡道，语调似一杯泼在了青石砖上的冷茶，清清暗暗，晦明无变，”我帮不了你们其他，送你们回营还是能做到的。“
副将抬头向马车后望了一眼，只见几十辆车马陆续跟上，绵绵延延至长街尽头。
”臣替将士们谢过大人！“副将满脸写着惊喜与感激，抱拳致以谢意。
”回见。“祁笙放下帘角，令车夫调转马头，车驾渐行渐远。
事实证明祁笙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在此时避免了很多麻烦，因为后面的负责守街游城的兵卒们已经快挡不住热情满溢的姑娘们了。
”祁大人！是祁大人！放开我我要去做祁府夫人！“
”太史大人呜呜呜你看看我！“
”既然大家都喜欢状元郎，那我就抱走小探花啦.......“
”你休想！“
与此同时，马车上，车夫试探性地敲了敲车门，轻声问道：“大人，是回府吗？”
半天寂静。
就当车夫以为太史大人睡着了时，才听车内幽幽响起一声：
“去西街，买两斤烧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凯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