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永蔚》余未休

15、入宫

　　祁朝的法子说难不难，说易倒也不易。

　　他让温造辰时在南面宫墙银台门候着，着装完毕届时会有人将他带入内宫。顺东一路而行，绕过御花园外围，临经假山，再沿途走上片刻便至净身房。那里会提前躺着一位身形体貌与他颇为相似的男子，替他受了宫刑，他再寻机与那人互换，瞒过二轮接手管事公公的眼睛……

　　温造却是觉得此法大有漏洞，且极不人道。解决此事的办法竟还是要寻人替他挨这一刀，但祁朝既能找到，那必是先与他人谈妥当了，一应酬劳什的都给的丰厚。温造狠狠心道，人家既已同意，他又有甚不决的？

　　说罢，他想通了便爽快换上祁朝早备好的粗布衣衫，脸抹黑了些，随意扎了头，一路佝偻着身子悄然步入了南墙附近。

　　这大历皇宫，宫门所在方位数量自是良多，但唯有南面这处银台门辰时侍卫轮班，换行之际不甚严密。再者祁朝早命人打了招呼，当是睁只眼闭只眼，有空子给得他钻。

　　在宫门处已候多时的小公公好容易见他来了，忙挥手叫他过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嘱咐：“可算来了，待会进去了，便低着头一直往里走，如无人问起万万不可抬脸。一路上小心避着贵人们……这净身房是入内宫的第一道关口，那管事公公会再三检查……那小哥儿已进去了，如今怕已是挨了刀，此刻躺院里缓气。您便潜进去，同他置换位置，届时奴会在一旁弄出响动引人过去……再者这等劳累活，管事公公怎会那般细看？今日筛来净身的宦人本就多，公公怎会顾得过来，只需打点打点掌刀的那位黄门便是……”

　　那小公公说得仔细，温造铭记在心，不敢忘却分毫。

　　小公公正色道：“指挥使大人于奴等有旧恩，此次哪怕豁得奴这条命，都得保下公子您。”

　　温造有所触动，也躬身回礼：“那便麻烦公公了。”

　　二人快步步入宫廷内，顺东而行，一路倒也没耽搁。因未处内宫，故而也遇不上什妃嫔美人。偶有亲王大臣途经，他二人也只是匆匆行礼，继而退却。

　　若运气不甚好，令其觉着行为诡秘，停步探询，便也动用脑力，胡诌些理由蒙混。蒙混过了，自是相安无事，蒙混不过，那便是吃断头饭也来不及。一轮过来，堪堪到净身房前时，温造和那位小公公均是紧张得两股颤颤，直湿了整件衣衫，所幸，情况还没糟到温造所预测的那般。

　　小公公喘着粗气，朝温造道：“前面儿便是净身房了。公子接下来可万万小心，待会身下切记多沾点那小哥的血，如此才能混入其内……身子出了场汗也不打紧，旁的人，只会认定是疼痛所致，待会……公子可要演的像些……如此，方能保你我性命。”

　　温造抹着汗道：“公公大恩大情永生难忘，来日必定相报……”

　　温造还在作揖躬身道谢，一旁的小公公看得着急，推了他一把，留下句话便闪进了院内。

　　“快勿相报了，来不及了，快快行事罢……”

　　温造陡然为其一推，身子晃了晃，跌到了净身房门口。看守门口的两宦人也见怪不怪，毕竟是即将失去身体重要部位，做出些奇怪举动也在常理之中，便直接将其认定为前来净身之人，侧身让他入内。

　　这个院子不太大，人却挤了满满一院子，不过都颇有规矩的排作两排，按顺序进屋。

　　温造直接被挤到队伍末尾，望着左右两队男子瞪大了眼，刚欲上前，就被他前侧的男人伸手挡住，板着脸对他的插队行为很是不悦。

　　温造讪讪笑笑，只得后退。他环视院墙周围，此布局倒也奇怪，无甚耳房、门房等，这院子竟直接与面前的屋子对接上。温造思忖半晌，想必屋子后方也有院子所在，净身完毕的男子应是躺在那处。

　　想罢，便小心摸出了前院，绕过守卫，旋身一跃，攀着院墙边壁，一个鹘纵飘然上了屋瓦。这宫中均是高墙院楼，他趴在瓦上，无甚动作，也无人轻易瞧得见他。

　　他将耳朵贴在瓦缝上，还能依稀听得屋内男人的惨嚎声和呜咽声。温造好奇掀开瓦片朝里扫了一眼，只见屋内满地狼藉，沾了血水的布条挂了满床，男人双腿大喇喇敞开，中间鲜血淋漓某物已不见踪影，虽疼痛难忍可手脚被缚也无力挣脱……他咽了口唾沫，只觉下.身隐隐作痛，忙将瓦片合上。

　　温造往前爬行几步，不出他所料，那后院果真横七竖八躺了不少阉割完毕的宦人，皆被厚厚的大块白布所覆。也无甚太医照看，随便抹了点药便丢了块空地令其苦熬休养。若是阉后无甚不良反应，人便可以留下来；可若是这小身板受不住，割了一刀便去见了阎王，自是拖出扔到城外乱葬岗，给野狗做食。

　　温造心中愤愤。可这大历皇帝素来亲宦，授予权力颇大，每月的份例加上天子赏钱有时都能远超地方七品官员俸禄。穷苦人家无钱读书，行不得科举路，便争相入宫当宦人，也能谋一份富贵。于他们而言，穷怕了才是罪，不能人道算何等苦。

　　可世人只晓宦人之优待，不知能入宫者不过十之二三，净身筛而落选者、半途因伤惨死者不计其数。可纵是如此，宫内也已出现冗宦现象。

　　温造翻身落地，快步上前，一一掀开横躺在地上的白布，寻着那人。陡然听得屋门似有所动，吱呀打开，他神色一警，就势滚入一人白布之下，他蜷着身子，与一昏迷的宦人紧面相贴，屏息以待。

　　只听得沉闷重响，新阉完的宦人被扔在地上，似是随意扯了块白布盖着，人早就昏死过去，还能听得抬人公公的晦气抱怨声。

　　“自第一刀下去，还没割断，这人便不叫了，怕是死了。”

　　“当真晦气得紧。今日活也多，死人也多，待会还得劳烦你我将这些污秽玩意抬将出去……”

　　“可不是，来这净身房，遇不到贵人，讨不得银钱，平白做些苦力，还得挨管事公公的骂……”

　　“罢了罢了，公公又唤你我了……进去罢……”

　　……

　　温造听得他们说完，没了动静，才敢掀开白布探出头。忽然有人伸手触他，他猛地回头，定睛一瞧，才发觉是之前谈好的小哥。

　　那小哥下.身满是鲜血，脸色惨白地强自撑起身体，双腿抖动着脱下外衫和长裤，同他置换衣物。

　　温造此刻也说不得什话，抓起衣衫往身上套完，便径直躺在了先前那位躺过的地面，将白布盖上，调整气息。

　　那小哥气若游丝地爬过来，嘴唇嗫嚅着吞吐几句，温造听不清楚，想必是勿忘交易一言云云。说罢便倒在另一处人堆上，收拢呼吸，似是死了。

　　这死遁，便是祁朝给这位小哥指出的生路。

　　小哥的活倒是做完了，接下来，便得看温造的了。

　　*

　　自温造走后，祁朝坐于后院内堂倒很是坐立不安。

　　一壶茶凉了又泡，泡了又凉，也不晓得他折腾个什么劲儿。

　　欺瞒天子入宫，若是被发觉，必是死罪无疑，揪出其党，也一应株连。

　　祁朝拎起茶壶柄，给自己倒了一碗猛地灌下。一旁的项元仲见他来回踱步，弄得他头晕眼花，忙招呼他坐下。

　　这后院内堂独属于锦衣卫指挥使一人，平常未得吩咐也无人而至，算得一处交谈良地。

　　项元仲道：“我徒弟执行任务，你就不能盼人家点好么，这般忧急，又不是出了甚大事。”

　　祁朝不悦道：“老哥哥，让我忽悠人进宫的是你，高高挂起不关所以的也是你……”

　　继而嗤道：“现如今你跟我谈甚放宽心……呵，我敢说，这温造要不是你项元仲唯一的徒弟，我祁朝不会为他操心分毫。又是送宅子票子的，老子脑袋又没塞粪，还没不清醒到那时……”

　　项元仲闻言默然道：“正因为他是我上了名契的弟子，所以你更应该信服他的本事。这小子是鹰，他不会折在这宫墙里的。”

　　祁朝摩挲着茶碗，没管他，只恹恹念叨：“小川探消息都过了半日了，怎地还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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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耶，今日更新完毕！接下来就是见攻情节了！感谢在2022-05-24 20:50:44~2022-05-25 22:0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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