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大人别爱我》蔡姐

14、忘川河水

　　沈颂被封九拉出店外，再回头望时，那家店铺已经不见，变成了一间卖灵芝与仙草之类的铺子。
　　封九将黑盒揣进兜里，说来奇怪，这盒子虽然让沈颂感到不适，但他却通体舒畅，仿佛这东西本就从他身上割舍出去般，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他望向旁边人，“还想再逛逛吗？现在还不算晚，鬼市里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好，”沈颂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想多开开眼界。
　　竟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两人一同走在街上，满目繁华让初次前来的凡人应接不暇，心生感叹。
　　封九望着他，只觉得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眼神冷下，目光如炬地往后瞥去——只见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了沈颂。
　　“嗯？”沈颂回头望去——入目的是先前与他们走散的温长思。

　　“你们去哪了？我刚才眼睁睁看着你们消失，这里这么多鬼，把我丢下.....”
　　长思站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说出的话又急又快，望向他的眼里俱是惊慌。
　　沈颂愣住，虽然没能感受到他此刻惶恐不安的心情，却也目光向下，望着自己被拽住的右手，走神的想——长思居然能碰到自己。
　　封九道，“所有鬼在阴间都会幻化出实体，你想刚才的老板，不也碰到了那个盒子？”
　　沈颂点头，下意识要挣开长思的手，却被对方紧紧握住——缢鬼喘着粗气，一声不吭。
　　“下次不这样了，”于是沈颂忍不住心软，任他抓着自己，叹道，“我们刚去买人皮膏药了。”
　　他指了指封九提在手里的袋子，长思探头望过去，却也还是委屈，“那也不能丢下我啊....”
　　他这话似乎不单单是指现在这件事，封九瞥了眼站在最左边的缢鬼，扯动手中的红线。
　　沈颂的尾指被牵动，本能地转头与他对视。
　　封九什么都没说，只唇角勾起，给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沈颂扭过头。

　　三人逐渐走到鬼市尽头，看到一个摊子前挤满鬼魂。
　　“这是在买什么？”沈颂轻声问。
　　封九瞥了眼，“今日九月十二，是孟婆那丫头出来赚外快的日子。”
　　“孟婆？她出来赚什么外快，你平时是会....给她发工钱吗？”
　　“当然会，不发工钱她怎么会留在阴间，”封九很淡地笑了声，“她只会做一样东西，你应该听说过。”
　　“孟婆汤？”
　　“对。”
　　三人站在那被堵得水泄不通的摊子前，肆无忌惮地说起闲话。封九先是意味不明地瞥了眼温长思，接着才轻而缓慢地开口，”鬼会永远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之前和你说缢鬼在死后会一直重温当时被白绫勒死的痛苦，其他鬼也一样。很多鬼因为受不了这一痛苦，想喝下孟婆汤忘光所有前尘，但只有投胎转世的鬼魂才有此待遇，因此它们唯有苦等到每月十二号，孟婆出来摆摊时才能喝到这碗汤。”
　　“那这汤不就卖很贵了吗？”
　　“嗯。”
　　“孟婆汤是怎么做的？”长思听着他们说，若有所思地开口询问。
　　“黄泉路上有条叫忘川的河，孟婆汤的原料就是那里的河水，不过不能直接舀来喝，忘川水本身有毒，会灼烧鬼魂的身体，要加入几滴孟婆自己特制的药水来中和毒性，才能供给要投胎的鬼魂喝。”
　　“那就是说孟婆汤是供应不绝的？”
　　人群逐渐散去，长思才问完，便看到站在摊子里的人渐渐散去。
　　孟婆出现在他们面前——年约三十，身段苗条、浓妆艳抹，身穿一条蓝色长裙，半个嫩白胸乳露出，腰肢细得一手可握，底下裙摆从侧面被划开，隐约看到匀称的长腿，看起来风情万种。

　　“我还是第一次见大人带凡人来这边玩呢，”她抬起头，笑盈盈地望过来。
　　封九眼皮一跳，立即抬手去捂沈颂的眼，道，“你赶紧去换件衣服。”
　　孟婆失笑，为自己添上一件外袍，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到对面沈颂身上。对方虽然突然被挡住视线，却也神色自若，无动于衷，不禁柳眉挑起，感叹，“大人，你看上的这位好像有点特别啊....”
　　“我的新娘子，当然要特别，”封九边说边抬眸看了眼温长思。
　　长思愣了愣，忽然掩唇苦笑——他可算知道封九为何会对自己有敌意了。

　　沈颂无端被人遮住双目，本想训斥封九几句，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闪出一个画面——
　　同样是在喧闹嘈杂的市集，一一位灰衣男子快速穿梭在人潮里，五六丈外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正举起右手，嘴巴微张，似乎在极力追赶，想让他回头看自己一眼。
　　沈颂看不清那男子的面貌，少年却侧对着他，可以看到其倾国之色。

　　这是....
　　恍若生锈已久的木琴在不经意间被人敲击，发出沉重又哀伤的声音，沈颂猛然一惊，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让他一下慌神，骤然睁开眼，抓住眼前那只手，斥道，“你别太放肆。”
　　封九微怔，把手缓缓放下。
　　孟婆问，“大人等下想去哪，要去忘川走走吗？”
　　封九看向沈颂，对方却低头垂眸，反常的默然不语。
　　“沈颂？”他忍不住唤了声。
　　“可以，”对方回过神来，应道。
　　于是四人走出鬼市，进入一片黑雾，在半刻钟后来到一个阴森又庄严的地方。
　　——阴间。

　　像是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里，这里比乱葬岗要大几十倍，没有一点日光、寸草不生。十大宫殿屹立于头顶，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而双目平视过去，数万只失魂落魄的鬼游荡四周，发出声声哀嚎。
　　长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心中一惊，下意识往沈颂身后躲。
　　沈颂偏头望向他，“怎么了？你之前不是来过一次吗？”
　　长思怔住，云里雾里地想了一会儿，记起他说的是大婚那夜自己莫名其妙被人带去阴间，顿时神色复杂，干巴巴地道，“我那次直接去了阎王殿.....没路过这里。”
　　沈颂听到，偏头望向封九，对方温和一笑，“当时就希望它赶紧投胎，没想起来它还被束缚在白绫里。”
　　“.....”沈颂糟心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旁边长思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那晚是你将我带去阴间，还让我排了一整晚的队？！”
　　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阎王殿里起码有两百多只鬼，每只都奇形怪状怨气冲天，有些甚至浑身是血，极其吓人。长思怎么说也才死了几日，没见过几个同类，因而被吓得不轻。
　　“你真是....”他忍不住跳到封九面前，举起右手嘴唇哆嗦半天，却又没一句狠话蹦出来。
　　“忘川在哪？”沈颂怕封九对他做些什么，不着痕迹地将人拉回身边，转移话题。
　　封九无声地望了眼他握住长思的那只手，道，“跟我来。”

　　暗无天日的阴间，仅有零星几点鬼火飘荡四周，众人走在荒地上，隐约可见三十丈外有座巨大的木桥，几个身材高大、长着动物脸的男人手拿锁链站在边上，将一只只身穿囚衣的恶鬼牢牢锁住，牵引上桥。
　　“那是些生前罪孽深重的人，”一行人到达桥边后，孟婆道，“生前杀害爹娘或残害他人的鬼，下辈子会投胎成为牲畜，或者留在阴间做劳役，干个五六百年罪孽便会被洗清，重新投胎做人。”
　　“这样，那我们能上去吗？”长思问。
　　“不可以，活人如果走上桥，就意味着踏上黄泉路，再也回不了凡间，”孟婆看了眼站在封九旁边的沈颂，顿了顿又望向桥下那条水势迅疾的河，一字一句道，“这是忘川。”
　　.....不知怎的，沈颂觉得她那话是在对自己说。

　　都说是非不渡忘川河，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便基本能洗掉心中所有的愁绪。长思问，“如果鬼魂在过桥时不小心坠入河里，会怎么样？”
　　“如果才死没几日，像你这种一点法术都没有的会立即魂飞魄散，有法术的鬼则撑不过两刻钟。你小心点，万一失足掉下去.....”封九难得回他，不咸不淡地看过来。
　　虽没说完，但长思也能猜到他要说些什么，顿时抓住沈颂袖子，告状道，“夫人，他恐吓我！”
　　“怎么会，”封九听到那两个字，手背的青筋往上跳了跳，转过头——虽在专注地望着沈颂，但长思的手却在不受控地松开沈颂的袖子，听到封九说，“我是在认真的建议你。”
　　.....不知怎的，长思觉得他话里有话。

　　沈颂没理他们，孟婆一直站在三人后面，道，“忘川虽然凶险，甚少有鬼敢靠近，但也曾有人从桥上跳下寻死。”
　　“真的吗，是谁？”长思眼皮一跳，来了精神，连忙追问。
　　“有么？”封九不咸不淡地撩起眼皮，皱起眉，“我怎么记得这一千年来忘川一直都没出过什么事。”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孟婆毫无立场，立即改口，恭敬地道。
　　封九不甚在意地“嗯”了声，长思忍不住瞄了他一眼。
　　沈颂一直没怎么说话，他失神地看着那条汹涌的河，那些藏于心头、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异样情绪又像钻到空子般，一点点渗出来.....
　　难受得让他有些烦躁起来。
　　“怎么了？”封九似乎感受到他的异常，低声问。
　　“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沈颂收回视线。
　　他转过身，后面孟婆刚好在探究地打量他，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孟婆慌忙将放在脚下的竹筐拎起，欲盖弥彰地点了点头，“那我也回去了。”
　　“嗯，”沈颂淡淡应了声。
　　站在旁边的封九则对她挥挥手，“快走吧。”
　　孟婆转眼消失在几人眼前。
　　沈颂问，“我们该怎么回去？”
　　“原路返回会很费时间，我们现在离鬼市入口有点远，所以....”封九把手伸向沈颂，“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