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诺》林夜

9、塔灯

　　东方星尘想象中的灯节：火树银花，夜明如昼，沿街小吃摊贩叫卖，鱼龙灯舞，往来游客喜乐融融，她带着她家足不出户的小诺赏花灯，吃美食，好不快活。

　　实际上的灯节：

　　“呜哇，娘亲，我要娘亲。”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了啊，我们去帮你找娘亲，小诺，这怎么办啊？！”东方星尘头大了，灯节人潮乌压压一片，难得寻了人少的河边小路，结果还没走多久呢就听见了廊桥下传来撕心裂肺的小孩哭声。

　　“嗯……”楚诺浅环顾了一眼四周，走到桥边小贩处花两枚铜钱买了一串糖画，递给哭闹的小孩，又掏出帕巾轻轻拭去他脸上泪痕，“乖，别哭了，我们帮你去找娘亲。”

　　“呜、娘亲，我要娘亲！”嚎啕哭声慢慢变成抽抽搭搭的哽咽。

　　“别慌，小诺，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寻这孩子的娘亲。”东方星尘揪了一根孩子头上的发丝，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黄铜罗盘，

　　“遥遥帝青，浩浩坤灵，寻彼之方，觅彼之迹！”

　　发丝在勺柄绕了三圈，随着咒语声自燃，灰烬散落，司南杓摇摇晃晃，东方星尘顺其所指跑入人群，兜兜转转几圈，终于在一处人堆里找到了正焦急抓着路人询问的中年妇人。

　　“攸儿，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攸儿？”

　　“没有没有。”所过路人皆是一脸不耐烦，这花灯节本就人潮拥挤，哪还注意的到一个孩子，更何况这逢年过节的拐子又多。

　　那妇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摔坐在地嚎啕大哭，满目绝望。勺柄停驻，直直指着地上粗布麻衣的妇人，东方星尘看了看妇人，面容确实与孩童有些相像，她便收了罗盘，将人拉起就跑。

　　“哎，哎！小姑娘你要带我去哪？”

　　“去接你儿子。”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东方星尘遥遥瞧见了远处正举着糖画，耐心哄着孩童的红袍少女，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
　　“小诺！”

　　楚诺浅听见喊声，抬头看向东方星尘，身后五彩的花灯朦朦胧胧，光落在她脸上，落在亮晶晶的糖画上，那双清澈明润的瞳孔里恰映着天际盛放的焰火，于光晕罅隙中唇角扬起一抹温柔。

　　东方星尘脚步一滞，周围喧哗人声一时安静下来，她见过西方极乐刹那芳华的优昙华，见过西王母身边青如晓天的苍鸢，此时却觉得往日所见都远不及这明月西渐、阑珊灯火下的绝色。

　　心脏跳动得厉害，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东方星尘脸上闪过一瞬痛楚，她右手掐住心口，皱起眉大口喘息着，识海里响起自家剑灵焦急的声音。

　　【109:糟糕，你心跳太快了，九炎心本就缺了一瓣，元君大人留下添补的源气也在被你体内真火侵蚀，星尘，快接近楚诺浅，靠那瓣炎心的气息让其余八窍平息下来！】

　　“攸儿！”

　　“娘！”

　　粗衣妇人冲上前抱住孩童喜极而泣，楚诺浅正想安慰几句，有一双手穿过侧腰，从身后将她揽入温暖的怀抱。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后颈间，能清晰感受到后背紧贴着的胸腔在急促震动，楚诺浅不知所措的唤了一声:“星尘？你怎么了。”

　　“别动小诺。乖，就一会儿。”

　　“好……”

　　怀里的小姑娘安安静静，东方星尘深吸几口气，少女发间有好闻的花香，如银月倾泻化作清泉，沿经脉流进心脏，心跳渐渐趋于平和。十息后，东方星尘松开手，“小诺，谢谢啊。”

　　“星尘你没事吧？”楚诺浅目露忧色，抬手用帕巾轻轻拭去东方星尘额间冷汗。

　　“没事，没什么事，”东方星尘搪塞几句，又探头遥指着远处的人群说道“唉小诺，你看那边是什么，怎么人都聚过去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嗯……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东方星尘牵过楚诺浅空着的左手，故作轻松一笑“我们走吧，可别错过什么好节目。”

　　“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又到了我青冥城一年一度的‘摘灯’时候了，不知道今年是哪位公子小姐可以摘下墨飞大师亲制花灯来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呢？”中心广场传来了吆喝声，在那吆喝之人身侧有座黑塔，高九层，塔尖悬着一朵十六面玲珑花灯，每一面描摹着青冥四时之景，火光下画面栩栩如生，精美绝伦。

　　“陆陆，你看那彩灯好不好看，我去摘给你吧？”

　　“不了吧，塔灯是青冥城历来传统，每年都有不少人参加，我们本就是……还是算了。”

　　“放心放心，不会有人认出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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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灯？”东方星尘听见身旁一青一蓝两名女子的谈话，又抬眸看了一眼黑塔尖端的花灯，向着楚诺浅笑道“有点意思。小诺，那花灯好看吗，我去给你摘下来？”

　　“不用了吧，”楚诺浅看了一眼黑塔，附耳低声道“星尘，这是城主府每年的试探，我们，还是不要这么早暴露实力。”

　　“无妨，我只用一成实力就够了。”

　　“哼，大言不惭。”原先谈话的绿衣女子冷哼一声，道“且不说争者众多，这黑塔高九层，每一层都自带威压，逐层递增，最后一层足有抵得上元婴境的灵威，妄自托大小心最后自砸招牌。”

　　“妄自托大？”东方星尘新奇的看向说话之人，“你是何人？”

　　“我的姓名你没资格知道。”

　　“吉时到，塔门开！”一声铜锣，黑塔大门缓缓打开，围着的人群蜂拥而入。“哈？那你看好了，我能不能摘下这塔灯。”东方星尘脚掌轻瞪，化作一道流光冲入黑塔，那绿袍女子不甘示弱的紧随其后。

　　“我家那位性子有些娇纵，实在抱歉。”待在原地的蓝衫女子目露歉意。

　　“没事，星尘她——”楚诺浅欲言又止，蓝衫女子心领神会，笑道:“她很照顾你。”

　　“啊，是的。”

　　“你们是道侣吗？”

　　“嗯？不不不，不是。”楚诺浅双颊泛红，连连摆手道“不是的，星尘她是我朋友。”

　　“哈哈哈，你很可爱，小姑娘，相逢即是有缘，你可以叫我陆陆，跟你朋友进去的是我的道侣白术。”

　　“道侣吗……？”楚诺浅愣怔了一会，又真诚的赞道“你们很配。”

　　“还真是第一次有外人这么跟我说……”商陆掩面轻笑，“谢谢。”

　　“快看！有人上九层了。”

　　“是，好像有两个人，天啊，今年居然出现了两人，这下有好戏看了。”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先前吆喝之人目光闪烁，悄悄对着角落不易察觉的黑暗里低语几声。

　　这黑塔大抵是件品级不低的空间法宝，里面空间比外面瞧着大多了，东方星尘一踏进塔门，铺天盖地的灵威席卷而来，不过这点威压对她约等于无，她轻松穿过人群，在众人艳羡的眼神里跃往通向二层楼梯。

　　一连攀登上九层，身后那道绿色身影紧追不舍。

　　“不错啊，能这么快上了九层，实力不弱。”绿衣女子看着同样面色轻松的东方星尘，柳眉高竖，“不过，我可是答应我们家陆陆了，这塔灯，我势在必得。”

　　“嘿巧了，”东方星尘负手而立，笑容和善“我也答应我们家小诺了，这塔灯，势在必得。”

　　话落瞬间，数道寒芒陡然从绿衣女子袖中射出，密密麻麻散若天雨笼罩了整片区域，东方星尘捏起一张符箓向前一拍，地面蠕动，骤然凸出一面土墙挡住了暴射而来的寒芒。

　　土墙上泛起黑烟，不一时就被腐蚀待尽。看来这针上有剧毒，东方星尘脚步向右移撤半步，避开左侧紧接而来的破风之声，一个黑色拳头大小的种子落在自己方才的位置，清冷的诵咒声随之响起。

　　“木杪生春叶！”

　　黑色种子破壳出数十根藤蔓，如利箭离弦飞速向东方星尘暴掠而来，沿路所过塔中空间泛起波动，东方星尘不躲不闪，左手手印变幻，面前空间扭曲翻转，藤蔓根根绞碎在无形的漩涡里。

　　那绿衣女子闷哼一声，显然受到了创伤，九层灵威对两人并无多大影响，东方星尘眯眼打量，绿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与她家小诺一样是元婴后期。

　　说起来，小诺还在外面等着呢。东方星尘想到这莞尔一笑，脚尖轻点地面，右手灵气陡然剧增，整支手掌通透如琉璃，一个瞬息闪到绿衣女子面前狠狠拍下，掌风所过之处空间割裂出细小的黑色裂缝。

　　“三花聚顶！”绿衣女子面色大变，双手环抱胸前，绿光暴涌将周身护得严严实实。

　　“三花聚顶？差得远呢。琉璃净体！”东方星尘眸中光芒一闪，整个人仿若出鞘长剑，气势磅礴凌厉，撩拳、穿掌、鞭腿，身如琉璃，化体为器，一道道攻击如雨幕倾盆而下，绿色光罩在这一连套凶悍的攻击下越发稀薄。

　　“嘭！”

　　最后一拳重重落下，绿衣女子被逼退至空间一角，绿色光幕破碎，她眼神一寒，那连绵的攻击震得她手臂都有些发麻，而眼前的玄衣女子连背后佩剑还未动用。

　　“有意思。不出剑？”

　　“没必要，”东方星尘瞥了一眼绿衣女子腰间的玉笛，“再说你不也没吹笛么。”

　　“呵，这个年纪能有这般实力，不是朝廷的人就是八派中人，你的法诀与乾道宗很像，招式却又像洪虚宗的炼体为器，身法像惊鸿谷，辗转阵势又有奇门阁的意味，你到底是谁？”

　　“哈哈哈哈，你也很有意思啊，”东方星尘随手在身前布了一个圆弧防御屏障，视线对上绿衣女子探究的目光，“纯木之体，又身兼火木双属性？”

　　绿衣女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右手按上腰间一直悬而未动的玉笛“你怎么知道我是火木双属性的。”

　　“这世上可没有我察觉不到的火，”东方星尘盯着她的瞳孔，笑容意味深长“不过嘛你的纯木体是先天的，封在眼睛里的火种可是后天的啊。”

　　“哧——”

　　青绿色火焰猛然撞上屏障，面前绿衣女子左瞳已转为通透的碧青色，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那一股凌厉杀意，东方星尘不慌不忙的退后两步，金色火焰自掌心涌现，像调皮的精灵一般在指尖跳跃。

　　“一招？”

　　“一招。”

　　“嘭！”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广场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黑塔九层在火光里化为废墟，两道身影自烟雾中飞射而出，青衣女子落地倒退数十步，捂嘴不停咳嗽。

　　“白术你没事吧？！”商陆慌忙上前扶住她。

　　“星尘！”楚诺浅急匆匆跑向烟雾里落下的另一道身影，目光焦急的打量着东方星尘，“星尘，你，你没受伤吧？”一番摸索，见她衣冠整整齐齐，没有半分破损狼狈之意，楚诺浅悬着的心这才慢慢落下。

　　“小诺。”东方星尘眨眨眼，捉住了楚诺浅正欲收回的小手，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小心翼翼伸到她面前，“你看，塔灯。”玲珑塔灯被护得好好的，没有因为爆炸而受到一点破损，明暗交错的灯光照映着灯面所绘图画越发深艳动人。

　　“东方星尘——”楚诺浅咬了咬下唇，没有接过塔灯，琥珀色眸子在灯火下氤氲几分水雾，她上前将脸埋入玄袍少女怀中，双手紧紧揪扯着东方星尘后背的衣衫。

　　“小、小诺？”

　　“没事了，陆陆你别怕，”绿袍少女缓声安慰了几句商陆，又向着广场上不知所措的东方星尘喊道“喂，你实力不错，叫什么名字。”

　　“你怎么不先说你的名字。”

　　“姜白术，我叫姜白术，这位”姜白术得意地指着身边的蓝衫女子，“这位貌美如花蕙质兰心可爱贤惠的是我妻子陆陆。”

　　“噢——我叫东方星尘，那这位呢”东方星尘拍了拍怀里的楚诺浅，“是我家貌胜天仙才智双绝温柔善良的小诺。”

　　商陆:“……”

　　楚诺浅:“……”

　　姜白术认真看了几眼东方星尘，玄袍少女神情一本正经，没有任何不可思议与谴责鄙夷，她自袋中摸出一块青色勾玉扔向东方星尘，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好！不打不相识，你这个朋友我姜白术交了。”

　　东方星尘抬手接过勾玉，也从袋子里取出一根竹简抛向姜白术，调侃道“行行行，有缘再见有缘再见。不过我说，下次见面，你的瞳术可别止步不前啊。”

　　“呵呵呵，下次再战！”姜白术收下竹简，拱了拱手，挽着商陆先行离开中心广场。

　　“小诺啊，”东方星尘等了许久，低头向楚诺浅耳边轻声说道，“你还想逛逛吗？”

　　“不…不了。我们回去吧。”楚诺浅慢吞吞的直起身，双手捂住脸，她的妆一定花了，脸上肯定很狼狈不好看。

　　“嗯，那好吧，我带你回去。”

　　“哎，这位大人，我们主子想请您——”赶来的黑袍人声音戛然而止，广场上的两道身影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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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术，你之前逢人都不会暴露自己姓氏的，怎么今日？”

　　“啊，陆陆你别怕，我觉得我爹应该追不到这里，反正我们过两天就要走了。”姜白术宽慰道，“再有，即使我现在不说，以后她们迟早也会知道的。”

　　“那个红袍少女，是南域上炎宫的少宫主楚诺浅吧？看来是为了几天后月宴所来。只是那东方星尘我却从未听说过，白术，她是八派之人吗？”

　　“她的术法招式，有八派的影子，却又不是八派的路子。”姜白术摇摇头，看着远处亲密相贴的两道身影，开口道“我觉得，她们与我们，会是同道之人。”

　　“咦？白术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商陆眸光闪动，似想起什么又蹙了眉，惋惜道“上炎宫烈火烹油，楚诺浅还有个弟弟在，听闻楚宫主宠溺续妻庶子，如今人虽不知所踪，但怕是这个小姑娘日后处境不会好过。”

　　“陆陆，我们多留两天吧”姜白术笑容温和，轻拍了拍商陆的手，“等五日后的月宴，去看一看结果。”

　　“五日后举办月宴的各派都是心怀叵测之辈，少不了给上炎宫下绊子，我看东方姑娘护人护得紧，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白术想凑这个热闹？”

　　“是啊是啊，”姜白术笑嘻嘻得搂住商陆，蹭了蹭她的脸“陆陆，我们去看看吧，我好奇死了。”

　　“那，好吧。”商陆点了点头，无奈道“你啊……”

　　“嘿嘿，陆陆最好了！”

　　“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个身具八派招式的东方姑娘到底是怎样的人，以及，她们又能走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