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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逼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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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穷逐日朝着空间隧道疯跑,身后炽热的火息与威严的君声重合在一起,他忍不住回望一眼,在沸腾的黑炎里,那一抹金色是如此炫目。他恍然想起很久以前,天诏下达各界,众神朝聚极渊,那时他还是家族的嫡次子,懵懵懂懂地跟随长辈前往天之极觐见两位大神,以及——
他们未来的储君。
一开始总是又紧张又好奇的,从天极传达的威仪照拂三千世界,她们所选择的储君也是极为出色吧?朝拜仪式繁复冗长,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长辈身后,规规矩矩朝着御座行完大礼,直到并入两侧列位时才壮着胆子偷偷瞟向高座。
年幼的储君坐在两位之间,一身玄色,既不像创世天灵木元君那样举止间宽和昭德,也没有神帝居高位不怒而威的气势,她双手垂膝端坐在瑶席上,两肩绷得很紧,稚嫩的脸上无悲无喜,唯有一双与神帝同出一辙的金色仙瞳中透射出至高无上的威严。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嘛,第一次临朝总是忐忐忑忑又不想让众神看低了自己,索性面无表情,让他们猜不透想法。
原来还只是个跟他们一样大的姑娘啊,也许以后她会慢慢继承两位神君的美好品德,成为一个仁义、明智、经纬天地的君主。有穷逐日想着,在储君起身受礼时伏跪在地。
君君臣臣,分明一开始是怀揣敬意与期待的,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不死不休呢?充满怨怼的尖利咆哮震得他耳膜生疼,他想起来了,从他抬头看见兄长眼里的不甘与嫉恨起,一切就变了。
“那是堕神金乌留在人间的后裔,不过是运气好被神君收养,这样卑贱的血脉怎么配让我们对她跪拜!”有穷逐鹿压低的声音里透露着浓浓的怨愤。
“她早该死了!若当初下手再快一点,羿神的权位就可以顺利交接,是她活着,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现在还要屈于神君的威仪让我们对她跪拜行礼,可恨……逐日,总有一天,我们一定要杀了她!”
有穷逐日不明所以,只是被兄长眼里的疯狂与凶狠所震慑,茫然地点头应和。他从小都是这样懦弱盲从的人啊,只会跟在身为嫡长子兼家族下一任继承人的兄长后边,兄长说什么做什么他就跟着说跟着做。
哪怕最后兄长因出言不逊被打落十方炎狱,他成为了家族新的继承人选,也依然遵循着兄长灌输的理念,她如当年所想一样长成了一个优秀的储君,他固执地着眼于她不纯的血脉。
直到现在,从容不迫的唱诵声响起,金色的火焰从天而降,一切沉睡的记忆开始复苏。当年兄长所说的话不全是对的,他并不是摄于两位大神的恩威而躬身,而是在储君起身的那一刻,如同此时辉煌的金色出现在视野尽头,一时间整个天极被升起的光芒照亮,他震撼于这般浩大耀眼的光明,忍不住匍匐跪拜。
暾将出兮东方。
夜皎皎兮既明。
所以那时在天历的记载中赞颂她是东海失落的破晓,极渊初升的太阳。而他们耿耿于怀的,是要将这样的光与热送葬。
是不是他们错了,在千万年的轮回里,固执地抹杀汤谷遗落的存在,箭羽上沾满了无辜的神血,难道羿神的传承是靠杀戮得来的吗?有穷逐日不愿去想这些问题,这意味着他从小被族老们塑立的观念将重新构建。对他来说,太累太难了,如果他不是继承人选,如果哥哥没有堕落成魔,他还可以像之前那样盲从,不管结局如何,盲从就是了。
有穷逐日听着身后轰然响起的爆鸣,双瞳斥血,泛着涟漪的通道口恍惚成了当年清池宴上醇香的酒酿,透明的酒液在玉杯中打着漩儿,他举起一杯,浅吟低唱。
“緪瑟兮交鼓,箫钟兮瑶簴。
鸣篪兮吹竽,思灵保兮贤姱。
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
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蔽日。”
三千万年前,羿神持弓搭箭射杀祸乱人间的金乌;三千万年后,金乌后裔手持帝剑处刑堕为魔种的大羿后裔。
造化弄人,荒谬又悲哀。
“活下来啊……东方星尘。”他下意识喃喃。
在冲出水墙时,他们与红色的影子相撞,有穷逐日痛呼一声,思绪掉回现实。他一把扯住正要冲向身后通道的红衣小姑娘,瞪圆了眼大喊:“你疯了吗,通道要关闭了,还不快跑啊!”
“放开!”女孩原本浅暗的琥铂色瞳孔爆发出慑人的凶光,有穷逐日甚至不敢与其对视,只好侧着脸,死死扯住她的手腕。
“里面的魔可有着真仙境的实力,我们现在神力被封,跟它对上没有胜算,先撤吧!”有穷逐日没好意思说自己下界前也就是游仙境的实力,相差一个境界,没下界前他也打不过。这点上他不得不承认东方星尘天赋惊人,早早晋入了真仙境,继续修炼下去晋入神境也是指日可待。
神境以后就可以被星帝授予神位,统辖一方星域,但这些后起之神比之他们又逊色一点——权位无法传承后代子嗣。太古众星之战后所敕封的神位刻在天柱,此后不会再增,若后裔中无人得以继承,会择取新神接过权能。迄今为止象征大羿权能的射日弓还保留在他们家族,如果他与羿羽斯在这次历劫中无法顺利与它完成传承,这把神弓就要另择其主了。
身为大羿的血脉,这一代却无人能继承大羿的权位,所以家族长老才急不可耐地将弓送了出来。靠射杀堕乌后裔来取得传承,即使他成功杀死了东方星尘,那他们的下一代呢?金乌血脉绝迹,他们的下一代又该如何传承?有穷逐日冥冥感觉他们的家族陷入了一个误区,却又不知道这个错误从何开始,又该如何改正。
但他无暇顾及,楚诺浅挣脱了他的束缚,化为灿金色的双瞳中透露出义无反顾的决绝,“正是如此我才要去找她!星尘还在里面,即使是死,我也不能让她一个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身影离他们越来越远。羿羽斯试图拦她失败了,有穷逐日木然地站在原地,师父让他们保护好她,可现在,他真的没有勇气回头,不只因为惧怕,更因为那里面的魔物,是他的亲哥哥啊!
然而很快他就不需要作出选择了,悬在半空,打开通道的夜光杯在他眼前嘭地一声碎裂,有穷逐日瞳孔猛地缩紧,羿羽斯先一步向后追去。
“东方星尘——”
两侧水墙倾塌,女孩撕心裂肺的喊声被江涛所吞没。
……
四象任务失败了,参与者异口同声称没有寻到先帝的遗踪,只是从不知名的遗迹里谋得了惊人的宝藏。
除了最后出人意料的魔物,他们一路来并没有遇到什么致命的陷阱,因此这传闻中最凶险的任务,弟子的损失率反倒是历年来最低的。唯有奇门阁与上炎宫两处驻地自回来后始终是笼罩着一层阴霾,奇门阁少阁主轩辕宓被诡异的黑炎击中,至今重伤昏迷,上炎宫更不必说,虽然带回了大量的秘宝,却折损了唯一一位大乘境强者。
长老们忧心忡忡,在得罪了太华宫和皇族之后,又失去了可以坐镇一方的助力,前途坎坷。宫里近日传出的消息更是让他们寝食难安,延和帝有意为刚及弱冠的魏王秦思问纳妃,相中之人,正是上炎宫少宫主楚诺浅!
燕王府内,一向成竹在胸的秦思恭听完探子汇报也是变了脸色,他放下茶盏,蹙眉深思,道:“父皇对老七向来不闻不问,为何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选妃?挑中的还是上炎宫的人。”
“上炎宫楚氏一脉只剩下楚诺浅与其弟楚偌金,楚偌金不堪大用,如今那位唯一的大乘境女子生死不明,许是陛下想趁势彻底控制住上炎宫?”底下的幕僚小心翼翼地分析道。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四象令刚刚结束父皇就急着出手,定然还有其他原因。”秦思恭沉吟片刻,突然转向身后屏风,“轩明,你觉得如何?”
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一人,身着水蓝色长袍,襟绣金乌,赫然是被东方星尘一击拍下场的秦轩明!只不过此时的他脸上却是带着特制的金面,那日剑风划过双颊,虽有玉膏敷面,但剑气太深,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消了眉下这一撇疤痕。
“四象令涉及凰熙帝遗踪,前去的各派弟子虽异口同声道未曾在那处古殿中寻得凰熙帝的踪迹,但真正到达遗迹顶层的,却只有三人。”秦轩明说,“如今奇门阁轩辕宓昏迷不醒,上炎宫东方星尘生死不明,回来的只剩下了楚诺浅一人。想必陛下也是思及了这一点,才以魏王为由从她身上谋取消息。”
“老七不问朝政,寄心书画,父皇用他确实是最好的棋子。”秦思恭笑了笑,又问:“我那大哥近来如何?”
“秦王因先前晋王的事,这半月都在忙着弥补与柳家的关系,但柳家始终态度冷淡。”秦轩明犹豫了一下,道:“秦王有意让太华宫前往上炎宫提亲,先行迎娶楚诺浅。”
“我那大哥也是按捺不住了啊。”秦思恭闻言哈哈大笑,旋即道:“正好本王亦有此意。且不论承炎这么多年究竟想从上炎宫那获得什么,父皇如此迫切想得到遗迹的消息,本王亦然。由太华宫前往提亲,便是父皇也阻拦不得,轩明,你且照办就是。”
秦轩明连忙点头应下,又担忧地补了一句:“殿下,上炎宫不知为何自琼华宴开始就一直针对太华宫,先前校场比试不欢而散,我担心上炎宫宁可另找闲人入赘,也不愿与我等定亲。”
秦思恭冷哼一声,道“先前之事是轩烨太过自负,言语惹恼了人家。眼下形势所迫,又岂是她们情不情愿的?”他一招手,马上有侍女端着一个木盒呈到案上,打开盒盖,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露在了众人眼前。
“这是……”秦轩明诧异。
“夜光常满杯,西胡一共进贡了两只,早些年父皇曾赏下一只给我母妃。”秦思恭哂笑道,“听闻你门下弟子曾以此打开秘境通道,我想,楚少宫主此时很需要这个吧。”
“上炎宫、楚诺浅,我看这次,还有谁能救你。”秦轩明接过木盒,笑容阴沉,纤细的杯身攒进掌心,仿佛握住了女子一生。
……
“不能救。”长公主府内,秦思洛坐在高位上神情疲倦,她揉按着眉心,道:“父皇想知道楚诺浅从遗迹顶层获悉了什么,他如此急不可耐,本宫那帮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此事我们不能先出手。阿宓如何了?”
“少阁主伤势怪异,击中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如今也只能用灵药先续着命。”阶下汇报的奇门阁弟子小心问道:“殿下与楚少宫主曾订的盟约……”
“奇门阁缺什么药尽管从宫中内库取,至于上炎宫那边……”秦思洛顿了顿,转向一言不发的羿羽斯,“本宫那帮弟弟不想楚宫主嫁给魏王,大抵会命那些依附他们的宗派弟子上门提亲,本宫记得你似乎对她有意,如今时机正好,至于成事与否,仁至义尽。”
羿羽斯沉默良久,低声应下。
外界的传言楚诺浅不是不知道,但这些对她都不重要了,从夜光杯破碎,通道关闭的那一刻,她的心和魂仿佛一同被埋葬在了苍茫的江水之下。
这半个月,她把自己封闭在屋子里,只剩下额间的神誓箓能给予她片刻慰藉,同生还在,她的星尘还没有死,只是被困住了,等她找她回来……
“少宫主,太华宫的人来、来提亲了……”侍女小声惶恐地扣着门。
终于还是来了。
楚诺浅靠着床柱,笑得肆意纵容,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惨白如霜的面上,精致的眉目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悲戚,惜起残红泪满衣,天地无处着相思。
会客大厅里,两派分明。原晔与丰羽等一众上炎宫的长老弟子们铁青着脸,而他们对面只来了三人,清一色衣衫绣纹,秦轩烨举止跋扈,有穷逐日站在一堆箱子旁默立不语,为首的青衫男子长身肃立,金色面具下勾起淡淡的弧度。
“诺浅。”
楚诺浅再看到面具时有一瞬的恍惚,听见男子的唤声后又冷了神智,声音无悲无喜:“不知秦少宫主来访有何贵干?”
“自然是我太华宫愿与上炎宫结秦晋之好。”秦轩烨朗声道。
秦轩明皱了皱眉,低斥一声,又很快缓和语气,对着楚诺浅道:“轩烨说得不错。自校场一别,风姿难忘,特向族中长老请求,愿与上炎宫结秦晋之好。此后上炎宫与我太华宫同心同德,定能恢复往日之辉煌!”
“我上炎宫是绝不会与你们结亲的!”原晔冷着声道,顿时迎得不少附和。
秦轩烨不屑一嘁,见楚诺浅沉默,秦轩明继续笑道:“想来近日传言诸位也有所耳闻,上炎宫虽从秘境收获甚多,但要消化这笔天降之财恐怕也要些时日吧。”
他上前一步凑近楚诺浅,压低了嗓音:“与其嫁入皇室,倒不如与太华宫缔结姻亲,更何况,诺浅我是真心想与你永结良缘……”
“仅以此物,聊表心意。”秦轩明直身从乾坤袋内取出一物。
楚诺浅蓦然睁大了眼。
夜光常满杯!
“若上炎宫应下,此物便当做信物为聘。”
“上炎宫绝不会……”
“好,我答应你。”楚诺浅突然道。
“少宫主!”“少宫主!”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原晔目眦欲裂道:“少宫主,您、您不能……”
“原长老不必再说了。”楚诺浅直视秦轩明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留下它,我答应你。”
秦轩烨讥笑出声,秦轩明慢条斯理地放下夜光杯,微微一笑:“如此就好。明日我便遣人来交换庚帖,择定婚期。”
楚诺浅不置一词,目的达成的秦轩明也不再久留,带着秦轩烨告辞离去。倒是有穷逐日磨蹭了一会,看着她偷偷说了句:“这家伙不是好人,你、你其实……其实我那兄弟羿羽斯人蛮不错的……你若是嫁给他,他会待你好,至少不会像这秦轩明,人面兽心啊……”
楚诺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自嘲道:“有穷公子大概是误会了,与我而言嫁与秦轩明或是羿羽斯并无差别,若夜光杯在羿羽斯手中,嫁给他也无妨。有穷公子的好意心领了,请回吧。”
有穷逐日一怔,挠着头讪讪离去。是啊是啊,自己早该明白的,师父想让他们任意一人与她缔结良缘,却也没问过新娘愿不愿意嫁给他们,这样强求得到的感情难道就会比她前世的结局好吗?
……
“少宫主,您、您不必这么匆匆答应他,这世上鲜少有魔物能威胁到小殿下,小殿下一定会回来的!”楚绫急得冒火,少宫主与小殿下情投意合,她乐见其成,这突然冒出来趁火打劫的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知道星尘很厉害,但那是弱水……”楚诺浅将玉杯递给楚绫,“星尘曾与我说过弱水中方向难觅,魔物或许伤不了星尘,但没有标识星尘也无法离开。你既出自天界,想来应该知道如何使用此物。”
楚绫霎时明白过来,一把抓过玉杯,郑重地鞠了一礼:“少宫主放心,我这就赶往凤麟洲接殿下出来!”说罢,忙不迭地转身离开。
楚诺浅静静地目送她消失在夜色之中,时辰还早,足够她坐下来再对月独酌几杯。行至仲商,夜晚的风还是凉得刺骨,她坐在石凳上,只觉得浑身上下冷极了,唯有心口残留一点余温,风拂起的青丝间,几缕银丝分外耀眼。
原来古人一夜愁白是真的,卸下在外时冷静淡漠的面具,精疲力竭,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力。后悔啦,星尘在的时候应该再多抱抱她,多亲亲她,不会的就教她,反正只要是星尘,是星尘就好了……楚诺浅低低嗤笑,月影倒映在玉质的酒盏里,她的眼里也慢慢蕴起了一汪月亮,水光潋滟。
一直待在手指上的玉戒被摘下来放在了酒盏边,那是初见时东方星尘送给她的,楚诺浅久久凝视着它,喃喃自语。
“总是夸耀自己很厉害,不会这么容易死吧……”
酒面泛起了涟漪,在断断续续的哽咽声里,酒盏上方忽然降下一场暴雨,月影被打碎,原本清澈的酒液变得浑浊不堪。
“说好娶我的……”
“东方星尘,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