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诺》林夜

17、动心

　　仙派择名山而建，百姓依仙派而聚，小派成镇，大派成城。

　　南域龙川，夜央城。夜央，夜尽天明之意。上炎宫尚火，其峰顶常悬三烛火灯，主城夜市繁荣，辉煌如昼。待天明时远观夜央，日自东方而出，与城迹线合一，煌煌如出二日。

　　翼兽顺着航线回到上炎宫时已是夜半，途径城道，姜白术扒着窗台俯瞰，对城中夜市啧啧称奇。神农谷贯清雅幽静，主城日中也随了这风格，街上多为药坊丹阁，虽偶有热闹，终比不上夜央这般繁荣。

　　“洛阳自来有宵禁的规矩，虽有夜市，远不及夜央。”商陆亦是感叹，帝都繁华昌盛却也规矩森严，如此人烟辐辏，贸易往来其乐融融的景象是她未曾见过的。

　　楚诺浅对此抱以淡笑，默默挪开了目光。开派先祖取此名寄望上炎宫不入长夜，永世辉煌。不争气的后辈终究没能随了祖宗愿望，将上炎宫一步一步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似日而终不是日。夜央城，上炎宫，最后还是要依托真阳带来一方黎明。

　　姜白术与商陆到临上炎宫一事还是在承炎境内掀起了轩然大波。神农谷倒是很快向上炎宫发来致谢书函，商家一如既往保持了沉默。朝廷大臣的嫡长女与八派往来紧密，人心诡谲，猜疑声四起，而令旁观者捉摸不透的是皇室对此竟毫无动静。

　　只是有宫人言，消息传达帝都的当晚，商家老太爷捧着一个木匣扣了中门，此后再无消息。

　　东方星尘对这些外界流言一概不知，也无暇去知。回到上炎宫翌日便被姜白术缠着开始炼制阴阳玄骨丹，说起来她袋子里能改体质的仙丹灵药倒是有一大堆，不过之前小诺让她暂掩锋芒，避免引人注意，索性还是重新召了丹炉炼制。

　　仙品丹药需要汲取天地灵气，被姜白术以及炼丹阁一众弟子盯着，东方星尘彻底放弃了直接引灵的法子，按这世界所行经验循规蹈矩地炼制。

　　如此一月后，黄昏时分，炼丹阁上空霞光四溢，天雷震了三道，东方星尘将刚出炉的黑白两色丹药随意抛给姜白术，趁众人沉浸在仙丹出世，拍拍袖子，火速逃离了炼丹阁。

　　她有点想见见她的小姑娘。

　　炼丹与炼器是个费神费时的活，东方星尘在天界就不是很喜欢这两门课，偏生她的授业老师又全是仙界大能，各个对她寄予厚望，五术六艺非得样样精通不可。

　　好不容易来了下界，结果还被人催着炼丹，真是麻烦。东方星尘默默腹诽两句，脚下转了个弯，停在了寒泓殿前。作为镇域八派自来是公务繁多，楚诺浅常在此与人议事而后独自处理繁琐的公务，直至月挂西枝才回寝殿休息。

　　然而现下寒泓殿大门紧闭，殿内也无灯烛亮起，东方星尘呆立在殿外略显不知所措，她记得这一个月来小诺总会在辰时与酉时去炼丹阁看她，只是炼丹不能被打断，楚诺浅也只是默默站在人群里看一会，然后再默默离开。

　　即使隔着乌压压的人群，东方星尘也能很快寻到她的小姑娘，双目对视，两相而笑，于埃壒中皎皎一点灵犀。

　　所以她今天特意早早炼完了丹想来找她的小姑娘，没想到撞了个空。东方星尘拍了拍额角，正寻思要不要感应感应楚诺浅在哪，身后传来一声问语：

　　“东方大人？”

　　东方星尘转过身，见到是一直跟在楚诺浅身边的侍女香岚，顿时一喜“唉香岚，你知道小诺去哪了吗？”

　　“少宫主吗？”香岚眸光扑朔，神色一下子黯淡了许多，东方星尘注意到她手上捧着的铜盆里还有些未烧完的纸灰，穿着也由桃红改为了一身素白。

　　“少宫主，应该还在后山禁林吧。”香岚忧心忡忡地望了望阴沉沉的天色，恳求道“东方大人，这天气不好，麻烦您，麻烦您劝少宫主早些回来吧。”

　　东方星尘点头，“正好我现在要去找小诺。不过香岚，你这穿着打扮，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今天是夫人的忌日啊。”

　　身后叹息幽幽，东方星尘脚步一顿。

　　年关将至，天气愈发得冷，垂云四坠，后山花木谢了一地。湖山银月旁有灵泉，一年四季都是温温润润的，花开花谢也不随气候变化。只是今年似乎风大了些，寒风呼啸，树枝晃晃悠悠，零落一片白茫。

　　东方星尘在花林外落下，神魂舒展，而后慢吞吞地向着林深处前进，皂靴碾过落花沾惹几分残香，甩甩脑袋，掉在发间的花瓣滑过鼻尖，挑人的香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东方星尘不满地揉了揉鼻子，正欲掐诀停了这邪风，便见前方卷起的落英间有一人安静跪在孤坟前。香风里裹挟了三分烟火气息，坟前白烛摇摇欲坠，跪立笔直的脊背微倾，纤细苍白的手指小心拢住了飘忽的烛火。

　　一身素衣，也不知在这跪了多久，月白的花瓣落满青丝，恰似人间雪满头。

　　东方星尘停住脚步。似有所感，楚诺浅转过头看她，忽而展颜一笑，对着墓碑喃喃低语：“娘亲，我的神明来了。”

　　“星尘……”楚诺浅柔柔地唤了一声，许是跪久了，刚起身便膝盖一软，身形不稳，向前倾倒。东方星尘瞳孔一缩，忙上前接住楚诺浅，两人略一踉跄，怀里的小姑娘顺势环住了她的腰，侧头靠在她的肩上。

　　怀里一凉，东方星尘手掌触到单薄的秋衣，皱着眉刚想说道几句，一低头便对上了那双盈盈眼眸，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咫尺一眼便胜却这尘世三千风月。

　　噫！花晨月夕，有人隔着墙唱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流绪微梦，青鸟又不知殷勤了何人瑶想。

　　常言道：花好是谈恋爱的时节，月圆是谈恋爱的时节，啊，花不好月不圆也是谈恋爱的时节。总之一句话，谈就完事儿！

　　且住且住，那都是话本子里的情节！东方星尘收回神思，越发搂紧了楚诺浅，试探地问道：“小诺，我们回去吧？”

　　怀里的小姑娘不说话，过了许久才蹭了蹭她的鬓角，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那我……”话未说完，侧脸落下一点冰凉，紧接着是眉心、鼻尖、下颚，东方星尘仰头，花与雪同色，凉意浸染余香，错杂纷飞皆为素白，一时辨不清花雪。楚诺浅从怀里起身，细心掸去东方星尘衣肩落雪，又伸手接过一片晶莹，向着她笑：

　　“星尘，下雪了。”

　　下雪了……东方星尘一个激灵，赶紧脱下外裳将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知道要下雪还穿这么少！”

　　楚诺浅望着她，眨了眨眼，说：“可是，我已经是元婴境了，不会怕冷的啊。”

　　东方星尘绑衣带的动作一滞，又灵活地打了一个……一个死结，这才满意地点头说：“嗯。不管怕不怕冷，受寒总是不好的！”

　　楚诺浅低头闷笑，向前一步撞进东方星尘怀里，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打了个旋，又很快消散，她启唇轻声道：“确实有些冷。那，星尘你抱抱我？”

　　在之后，东方星尘也有些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她迷迷糊糊地抱着楚诺浅踏云而归，神思恍惚，看不清眼前飘雪，听不清耳边风声，茫茫天际，霭霭云海，唯怀中温热，心头鼓动，叫这世间一切忽然有了色彩，岂知情为何物。

　　……

　　年关将至，迎接新年之前，当头大事便是宗派年比。

　　年比是各派校验自家弟子一年修炼成果的一项活动，予修炼勤奋进步快的嘉奖，予怠惰懒修的鞭策激励，年比也将择出一派首席大弟子，不仅地位崇高，且能最先享受宗派诸多资源。此次年比尤为重要，只因明年三月，雪融春来之日便是各派俊杰共聚帝都一较高下之时。

　　东方星尘对年比倒是没多大感觉，反正以她的实力，只要小诺能在她旁边压抑住心瓣暴动，那纵观整个承炎也没有几人是她的对手。不过看到她家小姑娘对着一封信函若有所思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年比是大事，八派之间也会相互派遣弟子参与，既相互切磋实力，也联络各派感情。只是自五年前开始，上炎宫便断了这种交流。然而这次，东方星尘瞧了一眼楚诺浅递过来的印信。

　　西域广汉，剑一阁，薛子陵。

　　八派以八个方位划域，北域太华宫，南域上炎宫，东域墨家，西域剑一阁，西北乾道宗，西南洪虚宗，东南神农谷，东北奇门阁。八派创立先祖皆为当时威震一方的大乘境强者，他们所具有的‘域’便传承为各派至高绝学。

　　薛子陵是剑一阁百年难遇的剑术奇才，二十五岁晋入空冥境，而后暂缓了修炼，孤身前往开派先祖留下的须弥芥子境领略剑意。域与修士属性天赋息息相关，各派绝学极难领悟，而薛子陵便成了剑一阁这一代最有望修得绝学‘不系舟’的人。

　　先不说剑一阁怎么突然重启联络，单说此次领头人选，按以往交流各派所遣弟子实力都不会太过强盛，以免压了主派面子，笼络感情不成反而结下梁子。剑一阁这一次却派了首席大弟子薛子陵，其用意不得不令人深思。

　　不过很快这疑惑就散了，东方星尘本是与姜白术闲聊时无意提了一嘴，谁知刚提了这名字，姜白术脸色登时一沉，商陆也是面露无奈，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薛子陵和商陆是青梅竹马，商家老太爷曾经还想撮合两人，不过目前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得知了原委，楚诺浅便不在深究于此，转了话锋，与商陆聊起其他趣事。饶是姜白术悄悄拽着东方星尘到一边角落，低声说“东方星尘，你们这次年比，你可得帮我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薛子陵。”

　　不明就里的东方星尘：“怎么，年比你也能上啊。”

　　姜白术咬咬牙，道：“我这不是还没领悟三花聚顶吗，根本挡不住那家伙的子虚剑意。”

　　东方星尘斜睨一眼正与小诺相谈甚欢的商陆，“噢——那我帮你揍他，我有什么好处吗？”

　　姜白术难以置信：“朋友之间这点情意也没有？”

　　东方星尘摇头，答：“没有。”

　　姜白术很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几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我教你怎么追小姑娘！”

　　“我为什么要学追小姑娘？”东方星尘不解，她之前在天界一些小仙子举办的集会上见过什么《三十天追妻小秘籍》《霸道娇妻你别跑》《教你如何不做寡王》等等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只是后来几位老师说这是不务正业，不准她看这些，那既然是不务正业的东西，她又何必去学。

　　姜白术闻言一惊：“你不喜欢你家少宫主吗？”

　　“喜欢啊。”东方星尘不假思索地回答。

　　姜白术奇怪地看了她几眼，恍然大悟，改口道：“那我教你怎么追楚诺浅！”

　　可是为什么要追小诺啊，她们现在不就是朋友吗。东方星尘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姜白术的话别有含义，偏生又想不出个所以，遂问“你想打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