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蛮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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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天色已晚，就直接去吃晚饭了。餐厅那里，嫂子和小侄子也在。小侄子吃了满脸的碎渣。
“原本还想去找你们来着，”哥哥伸手接过小侄女，“是不是挺粘人的？”
“正是这个年纪。很正常，”我看向小侄子，“留点儿胃口，小花猫。一会儿还要吃饭呢。”
嫂子给小侄子一张手帕，让小侄子自己擦。同时嫂子还应着我的话：“他就这样。不用管他。总要自己知道饱，也要知道取舍。”
我说：“今天可有鱼吃。”
小侄子向来喜欢吃鱼。此时他抹干净嘴，摆摆手告诉我：“不会吃太多。我都要吃饱啦。没有肚子了。只能下次吃啦。”
许久不见，这小子倒学会了洒脱。
莫辞和林家刺客一处吃晚饭。鱼思凡对林府仍不熟悉，托人告诉我要在住处吃晚饭。也算适应新的生活。
没阻止。毕竟我这算家宴，他们出现在此处，兴许也觉得不痛快。
那条鱼被哥哥托人做成了主菜。小侄子一直撇着嘴，闷头吃面前那小碗海鲜粥，别的一概不动箸。我看得新奇。
小侄女年纪小，不能吃鱼，怕吃到刺。大部分都是我和哥嫂解决。
饭后一杯茶。小侄子觉得闷气，就带着小侄女到餐厅后面的小院玩耍。餐厅的门开着，坐在里面看得到他们。
忍不住。我放下茶盏，叹着气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嫂子看了眼我。哥哥没什么语气和我说：“你受困遇险时同样没告诉我们。”
“这不一样，”我看向哥哥，“你至少——至少该让我知道。”
哥哥猛然看向我：“这没什么不一样。”
想起来父亲和林阳。可能我当时的表情不太让哥哥忍心。哥哥便偏头过去，不再说。
更想起茶客的闲谈。我苦笑着：“怕我坏事啊。”
哥哥不言，立时起身：“我去看看孩子们。”
“虽然我不清楚你们发生了什么，”嫂子合上杯盖，“我们并没有那个想法。只是觉得你已经够忙了。而且郦地和大齐内部距离遥远，传信途中难免被人发觉。”
“我理解，”我松下口气，“我有些敏感了。”
嫂子迟疑片刻，在我的困惑中，缓缓开口：“我听到了些消息。”
我疑惑地看向她。
“尽管我也没见过林夫人，”嫂子望向哥哥的背影，“毕竟志仁是林夫人带出来的孩子，心性多少与林夫人相似。我觉得林夫人一定是位体贴别人所想的姑娘。”
“你说我哥？”我同样看向哥哥，“我哥的话……大概能这么说吧。”
“一定是一位特别刚烈的姑娘，”嫂子不知想到什么，不禁莞尔，“特别有原则的那种人。我很欣赏那样的人。”
和我平时听到的不同。别人说起林夫人，多是说她长得好看，有些才学。论其性格，他们含糊不清地提几句很是温柔。就连林阳都少说母亲性情刚烈。
我不禁问：“怎么这么想？”
嫂子循循善诱：“除了样貌。你哥和林侯有哪里相像？”
这话问倒我了。我仔细思考，想而又想，所知甚少。
“感觉不像，”我诚恳答，“我不知道。”
“我是想，”嫂子托着腮，注视着哥哥，笑眯了眼，“或许是源自另一个人吧。另一位我不曾见过的夫人。是她的言传身教，才会让志仁和林侯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那我或许就是反例。我想到这里，蓦然失笑。
“我想，”嫂子说得极轻，“我大概能从志仁的身上看到那位林夫人的影子。”
“然后把我的脸套在我哥头上？”
“那样太怪了吧。”
我们都笑。我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这时候，我想起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嫂子毫不惊讶：“你哥没告诉你？”
“是指迎亲前大哭的那一晚？他说得太混乱了，全是和我诉苦如何娶亲不易，”我摇了摇头，“我没听懂。”
嫂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越发温柔。
“我们的初遇可不算是个好故事。”嫂子告诉我。
嫂子和我说，说哥哥不是娶亲不容易，哥哥是连去郦地任职都不容易。
郦地只认出于郦地的皇帝。比方说原来的郦帝，以及大皇子。唯独不认远在茂兴的先帝，因为先帝离得太远了。他们觉得先帝接手郦地只会一团糟。
彼时郦地说是顺服先帝，实际上还是各听各的。主要还是大家族分治，郦地人听各个领主的话。
“在志仁来以前，有一个从大齐来的州牧，”嫂子朝我晃了晃手指，“不出三个月，就哭哭啼啼地回大齐请辞。”
当郦地大家族听到哥哥作为新上任的郦地州牧，将要来郦地任职。几位家主齐齐不屑，准备视哥哥的命令为无物。尤其在得知哥哥的年龄后，更是不屑一顾，甚至觉得先帝冒犯了他们。
记得哥哥要上任时，笑得可开心了，与我担保要给我和父亲寄来郦地的特产。我们都没有想到郦地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知道嚣张到什么地步了吗？”嫂子说得漫不经心，“志仁刚到郦地，没多久便遭遇埋伏。一队车马，被杀得只剩三人一马。”
嫂子说当时是我救的他。
“不会给你惹麻烦吗？”我问。
嫂子扫了眼我，复杂地笑了声：“我是郦地出名的蛮女。”
嫂子说她跟我的情况极为类似。却只是变了几个人。父亲早死，母亲接手家主。父亲有旧情人，母亲对她疏于管教，上有兄姊。缠绕在她身上的流言蜚语解不开。
所以嫂子成了众人眼里的蛮女。爱骑射，爱舞刀弄枪，也爱读书写字，唯独不爱风雅。嫂子最爱去的地方是戈壁，眼见一片荒土，风吹黄沙卷，落日扬起长河。她觉得比城里的好看太多。
我也是这么觉得。我向来喜欢那些，而我不知道缘由。骨子里融进了风沙和骄阳。
“我没什么朋友。只有我的婢女和些随从，”嫂子说，“他们和我一同在赛马场、在草原、在荒漠疯跑。”
“那天……我记得是卷起沙尘暴了，所以那些原本要杀了志仁的人都跑了。志仁受了伤，没能来得及跑。就栽进了流沙里。”
“那天就我一个人。随从也走了，婢女也走了。我一个人闯入风沙里，把志仁给拉出流沙。志仁说不出话，我挡在他前面，躲在能挡住的地方。”
“我们一同扛过了沙尘暴。”
由于我没见过沙尘暴，只能想象其场面。只觉得惊心动魄，又觉得莫名浪漫。
“反正家里没人在乎我，”嫂子说得非常随意，“索性我就把志仁拖回去了。带回去，找人治愈他。其他人只觉得我有带回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奇怪。多余的话说都没说。”
“我哥跟你说他去郦地的目的了吗？”
“说了，一睁眼就跟我说了。说什么‘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我是大齐派来管理郦地的新州牧，请问姑娘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嫂子笑得开怀，“我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你瞧，你哥是不是固执到奇怪？你们应该都知道那时候郦地什么情况，只是知道得不够清楚。”
“是我哥的性格——那你怎么说？”
“我说：‘是在郦地。在烟家主家府里，你的命是我救的。记住了，我是烟家的次女，我是烟瑛。’”
“你们也不分上下，”我乐了，“真是夫妻。”
嫂子没什么语气地说：“随后我娘死了。”
转折有些突然。我眨了眨眼，喝了一口茶。茶汤微凉。但这是在家里，就没那么多讲究。
“那时候你哥还在我家里养伤，”嫂子语气轻快，“我觉得我再不动手就要死了。就和他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志仁就说可以。神情特别像赴死。我告诉他，别那么紧张，就是想问问你接手郦地时打算怎么做。”
“志仁说没打算怎么做，就想别像现在这么离谱。”
“我说好巧，我也这么想的。我也觉得特离谱。”
“志仁说你愿意和我一起整顿郦地？”
“我说我才不要，我有计划。我打算要拿下烟家。”
“你知道烟家很大，”嫂子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很大。里面的关系很复杂。除了我哥和我姐，我还要和旁支斗。志仁听了我的话，又做出一副勇于赴死的表情，和我说我来帮你。我批评他别那么晦气。”
“我告诉你哥，我是让你安分点儿，别沦为别人对我的把柄。”
“之后，”嫂子抬手，喝了口茶，“我拿下了烟家。”
我呛了一口空气。
我问嫂子：“我哥说当时娶你特别艰难。”
“那是之后的事了，”嫂子瞧眼我，“当时我还年轻，年轻就可劲儿折腾。回身一发现，除了让自己更有权力，还有一路的仇人。那时候志仁啊，他好了我就让他走。他走一半儿回来告诉我必然会报答我。我就没在意。”
“直到有一天，”嫂子忽然露出很柔软的神情，“我要死了。他出现了。他说他来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