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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已无所归 ...

  •   不是我不愿意想,结果一觉醒来却到了午后。下午的时候雪停了。成方与何桥登门来拜访。魏宜看在我酒醉未醒,就把他们拦在门外。他们三个人在冰天雪地里瑟瑟,而却侃天谈地说得火热。
      我听着,却是在想,魏宜何必呢。
      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注定不能同伍,有为什么要这样地亲近。这样的贴近在最后不会带来任何的好结果,只会徒添伤悲。
      我伸手探向枕下,小弯刀还在那里,登时觉得心安。
      或许,我该找一个时间把那枚玉佩还给魏宜了。
      “好了,你们走吧,”魏宜说,“雪厚冰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脚步声走远了,我秉着一口气,拉开了房门。而魏宜恰好转过身来,朝我望过来,问我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喝一些醒酒汤。
      不同以往,我仍然记着逄珧的话,心中不免为自己泛起不尽的苍凉。
      何必呢。我想问魏宜,更想问我自己。
      何必呢。明明心知木已成舟,明明知道了没有后路,却仍然固步自封,执守原地。明明知道了一切的惨淡结局,却要强撑出欢声笑语,迎接终末的剧情。
      何必呢。明明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何必付出一腔真心。
      尽管不想承认,但终究是魏宜赢了。这台戏,我全情投入,投入得过于真切,早就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以为我至少能在最后收回成本。然而是我的失算,非但没能收回本钱,我还一败涂地,输得一塌糊涂,赔得倾家荡产。
      而我最难以接受的是,我居然对此甘之如饴。
      这不像是我。
      这不能是我。
      魏宜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说:“相国喜欢什么。”
      魏宜发出了一声疑问的鼻音。
      我告诉他:“我想看看胡阑相国。”
      我恳切地请求他:“可以么?”
      魏宜怔愣了一瞬,继而豁然笑颜。
      “当然可以,”魏宜说得很是轻快,似乎这件事对他来说相当得心应手,“相国喜欢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相国喜欢的就只有那么些,从来不叫人费心。”
      总是这样。
      而我扬起头注视着魏宜。魏宜比我高一些,高出我一头,我去看他的时候大多需要仰望。而我不甘趋于人下。即便是仰望,我未曾怀有过低人一截的自卑。
      总是这样。
      与我相处时,大多时候魏宜都冷着张脸,神情波澜不惊。就像我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尽管这么想也没错,毕竟魏宜就是利用我的兵力来完成他复辟前朝的伟大理想。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多独一的注视和情绪。
      那明明是贪念。现在魏宜与我的这般相处固然是奢侈,我不该贪恋更多。太贪心不好,那些强迫得来的东西总会在某一天消失殆尽。或许是因果报应,这哪里说得清。
      “恰好元旦佳节,”我听见自己跟魏宜说,“我们就去看望相国吧。免得他在这个时候徒添惦念,免得落寞。”
      魏宜称好,抬手给我披上了毛皮大氅。
      “瑞雪初停,还是很冷,”魏宜仔细地给我系好结扣,“还是要多注意保暖。”
      而我仍旧注视着魏宜,目光是我难以想象的复杂。
      究竟在奢望着什么,我不清楚。好像我这一生都在伸手去够什么东西,但是没有什么能停留在我手里,全从我的指间流走了。我仿佛什么都拥有了,却又什么都没有,独自空守一座城。
      胡阑只有一座石碑为墓。
      把带来的桂花米糕放在了墓碑前,魏宜退后了一步,与我并肩而战。旁边有棵梅花树,烈红的花瓣盛了雪。有风一过,枝头轻颤,雪就震落了下来,落在墓碑上面。
      而魏宜又上前,抬手拂去墓碑上的雪。
      “老师,”魏宜近乎呢喃着,“我带了林安过来,我想让您见见。”
      其实我见过胡阑的。
      我没有告诉过魏宜。
      仅与胡阑见过匆匆一面,那一面过后竟成了永别。我想当时胡阑也会想不明白,终有一天,我竟然和他的爱徒扯上了莫大的关系。
      我静静地站在墓碑前,在心里暗自念叨着:
      “不管会不会成真。胡阑相国啊,我请你一定要保佑我起事顺利。我也请你保佑林觉健康成长,越小将军和周昀能够活蹦乱跳的,而鱼思凡能保护好林觉。胡阑相国啊,你也一定要保佑魏宜,让魏宜能够顺利的活到最后。”
      兴许是魏宜瞧见了我的闭眼静默。等我睁开了眼,发现他正凝望着我。魏宜问我刚才和胡阑祈求了什么事情,又说笑着提起褚地人迷信胡阑,常有褚地人来这里向胡阑求好运,十有八九会成真。
      于是我秉着心诚则灵的想法,诚挚地望着墓碑:“那我希望我祈求的能成真。”
      魏宜好奇地问我:“所以你到底跟相国说了什么。”
      我撇了撇嘴:“说了就不灵验了。”
      魏宜哑然失笑:“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么。”
      我诘问:“那你呢?你肯定和胡阑相国许了什么愿,你能跟我说吗?”
      却是魏宜回得大方:“我在心里跟老师说希望起事顺利,还有……”
      他不再说了。而我起了兴趣,继续追问他是什么。
      魏宜深深地看了一眼我,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而我心领神会。这是我和魏宜特有的默契。我想魏宜只能和胡阑说,说他定会忍辱负重,不失众望,让日月清而复明,使褚地赢得万丈荣光。不然他能说什么。我实在想不到魏宜还能有别的话可跟胡阑相说。
      石敖三十万大军压境。
      在文盛和南弘自缢的消息外传伊始,我就知道万俟义迟早会有反应。兴许与大齐内应惨死的消息,一并传过去的还有我谋反的事情。而元旦过后,没有多久,石敖便大军压境,边界的和平被打破,战火一触即发,状况岌岌可危。
      万俟义还算是反应快的。毕竟元旦佳节还要过,不能在举国欢腾的时候出兵征讨。所以没过多久,石敖的大军就抵达边疆,这个速度是可以被赞叹的迅捷。
      在起兵谋事以前,我偷偷与周昀单独见过面。
      腊月十一的夜里,我暗暗地把周昀从营地里叫出来,带到一处不被人发觉的地方,把那枚未经打磨的玉石递给了周昀。而我思索了一阵子,最后抬手把大拇指处的玉扳指一并摘下,全然交给了周昀。
      “记住了,”我告诉周昀,“等你到了大齐,把这些都交给林觉。”
      周昀脸色突变,一把拉过我的手,把刚给他的那些尽数扣在了我的掌心。
      “这些我不能收,”周昀和我说,“等我们攻回了茂兴,你再自己给他了。”
      我喟叹:“不会有这天了。”
      周昀不赞成:“还没有开始打仗呢,你就泄了士气。这样不好。”
      我扯过他的手腕,一把将那些物件递还了回去。
      “不是,”我沉下声告诉周昀,“我快死了。”
      周昀神色一凝,很快装作没有听清又曲解了我的意思:“哪有人一开始就说自己死了的。”
      “扬采,”我悲伤地看着周昀,“不要装了。你明明知道,我活不了太久了。”
      周昀咬着下唇,半晌没有言语。
      “先帝曾经制作过一种毒药,”我说得很轻,仿佛一吹就散,连我自己都听不太真切,“叫了一部分小孩子吃了。先帝又给了解药,那个解药只够维持十年生机。然而后来先帝驾崩,那些小孩没有了解药,只能等死了。”
      语气格外平静,我说的就像这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而我,青理,王辰,还有石敖的哥哥。我们都吃了那个毒药。”
      “可洛歌不是一直在研究解药么,”周昀立时和我说,说得格外急切,“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和我说这些。”
      周昀果然知道。果然那些偶尔觉察的不对劲,并不是我的错觉。
      “你说的很对。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内容了。”
      原本以为我会情绪分外复杂地提起这段往事。或是愤怒,或是懊悔,或是遗憾。我却没有想到,我最后居然没有什么反应,什么情绪都没有。仿佛我本就是个局外人,站在台下看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些人的来来去去。没有一个人从始至终留到剧终。
      我平静地讲:“洛歌研制出了解药,但是却晚了。青理身上有毒香。而我吸入了毒香,与原本的毒药合二为一,那个解药没有用了。”
      周昀低着头,死死地握着玉石和扳指。
      “照顾好林觉,”我心有不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照顾好自己。”
      绍元四年,腊月十二,我起事于褚地。
      石敖的三十万大军有了动静。而我正准备全力应对,不防东盛从后袭击。荼元率领东盛大军潜入褚地,在我起兵北上的时候哗然闯入连宁,自而与石敖前后夹击。
      我问魏宜:“怎么做。”
      魏宜颔首:“打。”
      而我下令,并分三路。周昀和越小将军驻守旁侧,流云跟逄珧领军迎战石敖,我与魏宜留在连宁对阵荼元。然不想荼元人数众多,终究是败局已定。
      最后连宁只剩下了我和魏宜。我们仓惶逃进了皇宫,却从外面听到火焰爆炸的轰然巨响。
      没有思考太多,我把玉佩塞到了魏宜的手里。
      我的目光看着窗外:“你拿着玉佩,砍下我的头颅去见万俟义。万俟义一定会允你高官厚禄。等到蛰伏已久,有了实力,再掀翻万俟义也不迟。”
      而我想起来万俟义活不了多久,就又补充:“万俟义活不过两年。你只需要再等两年,等两年后万俟义归西了,你就有机会完成你的梦想。”
      魏宜诧异,而我惨淡地笑了。
      “我看到那个字条了,”我告诉魏宜,“没关系,我现在没办法在乎了。你快动手吧,然后离开这里。”
      魏宜说:“不行,我不会离开的,我会带你一起走。”
      迷蒙中,我好像听到了铁骑踏地,黑压压的人影往上逼近皇宫阶梯。
      我只能告诉魏宜:“我活不了多久了。”
      魏宜不信。
      而我不耐烦了:“你装什么装!明明你从一开始就要利用我,利用我的力量复辟前朝!你本来就不在乎我的死活!”
      而魏宜一把抱住我:“我带你走,我带你走,你别害怕。”
      我僵住,而后拍了拍他的背脊。
      “我没骗你,”我把脸埋在魏宜的肩颈处,“先帝炼了毒药,叫我和一些人喝了。又给了我们可以维持十年寿命的解药。然后先帝驾崩,解药就没有踪迹。即便没有这一劫,我也是真的快要死了。”
      魏宜没有说话,而我推开他。
      “你走吧,”我背对着他,催促着,“他们要来了。”
      我面朝着正门,看到了大军压境,领头的那人是荼元。荼元提着一把滴血的刀,逐步走过来。
      我最后说:“你走吧。”
      而魏宜没有动作。
      我不明白魏宜还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我原以为他至少要离开。于是我只好告诉他。
      “现在杀了我,”我再次跟他反复强调,“再拿我的项首去找万俟义,他会给你谋一个好职位,保你一生无忧。”
      魏宜突然愣住了,像是不愿意听见这个回答。
      我费劲地思忖片刻,就提出另一个意见:“或者你暂时待在那个职位。在万俟义驾崩时争取到他禅让的机会,以此振兴前朝。”
      他拉起我的手,跟我担保:“我不会那么做。”
      我烦了,就说:“那你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魏宜看着我:“我会带你一起走。”
      总算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我看着他,忽而苦笑地摇了摇头:“我和你说过先帝赐药。”
      “你怎么总不信我呢?”我抿了抿嘴,咽下去嘴里的一口温血,“那是真的。”
      “即便我出去……我活不到明年。”
      魏宜看了眼我,眼神饱含悲戚。他还是强撑开心地说:“没关系,半年,一个月也很好。”
      “你看不见吗?”我指了指肚子上的伤口,“我连明天都看不到。”
      感觉身体的温度随着血在流逝,我知道我自己要死了。这个时候死掉我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没有到因为吃了那颗药续命而丑到面目可憎,我还是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最后我抬头看了眼他,那些所谓的爱恨都随之而去。魏宜常年锻炼,身体素质比我好,还不乱吃药,他肯定活得比我长。
      这是我觉得自己最无私的一次。我告诉他:“你走吧。”
      看见了大军逼近。我站起来,反手拽出腰间的弯刀。
      “不走了。”
      魏宜背靠着我,轻声说:
      “这回不走了。”
      恍然间,我大笑出声。听闻风声忽而大作,我不自觉用肩膀撞开魏宜而被箭矢射中,狠狠地摔在地上。最后看见魏宜的背影。
      他挡在了我的面前,挑起枪花。
      我自嘲地笑了声,缓缓闭上了眼。
      傻瓜。
      我终究是死在了十七岁的清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已无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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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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