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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上元夜 ...

  •   上元夜。华灯初上,皓月高悬。长街人来人往,湖里的画舫划过了水中月。

      有舞狮,有擂鼓。熙笑声中,站在桥下的人往上扔起火树银花,浪漫了不夜天。

      走在街头,听见缥缈的歌谣。循着歌声往那里看,花车上隐约显出婀娜人影。

      花车底下坐着一排坊间儿女,手持乐器,应着那个歌声合起来:

      “——月色蒙胧灯火喧,星光闪烁映兰轩。

      天台午夜莲花宴,楼宇春光桃李园。

      吾蘸江头挥墨宝,君遨瀚海领清源。

      添诗共贺新年好,做赋温馨度上元——

      (注:选自《七律.十三元(上元节)》)”

      鱼思凡早早就出去了。说是舞坊需要人,她前去帮忙顶班。

      所以我在花车上见到了她。她仍是穿着一袭红裙,蒙着薄纱,站在台上踏着舞。她不站在月色中,她从笼着月色走进了灯火通明。

      莫辞在我旁边听不出语气地哇了一声。

      “许久未见?”我朝他挑眉。毕竟我见过鱼思凡的舞。

      “确实,”莫辞停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只记得她善舞,不曾见过她的舞姿。”

      “你该看看她的剑舞,”我提起来,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怀念,“可好看了。”

      莫辞偏头,看向我:“你见过。”

      “见过,”我低着眼,“当时是在朴厚的鸿门宴。”

      如今想来,竟徒生出时过境迁、事过人非的感慨。

      “鸿门宴?”莫辞喃喃着重复。

      “你当时不在场,”我想起来,“那时候林阳叔也在。”

      莫辞便不再说话了。我没有去管他,而是负手往前走。

      因为我发现高处有目光落在我们身上,仅有片刻。不是鱼思凡,就是欧家人。再说长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用,我记得前方有猜灯谜的摊铺。

      听见背后有阵风。我停下脚步,偏过身见快步追上的莫辞。莫辞不见匆促,他走到我身边,若无其事地说。

      “鱼思凡加入我们了。”

      “哦,挺好,”我收回目光,“其实你没必要跟我汇报。”

      “嗯?”

      “林家刺客是全权交给你的。我也相信你的能力。”

      “可你才是林家家主。”

      我看了眼旁边的灯笼:“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你来看,”我懒得和他争辩这件事,就拉来莫辞,指着旁边的灯,“你来猜猜看这个灯谜的谜底。”

      莫辞甩开我的手:“我不看。我在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不要随便敷衍我。”

      “……不考虑中间,”我凑近了灯笼念出灯谜,眨了眨眼,“见机行事。”

      “好嘞,”摊主喜气洋洋地来我旁边,“客官再猜一个,就有小礼奉上。”

      我往上看,瞧见一只灯笼面上写着:“春去也,花落无言。”

      “榭,”我指着那只灯笼和摊主说,“把那只灯笼拿下来吧。礼物是什么。”

      摊主举着夹子换下灯笼,欢喜地让我等着,转身绕进摊铺后。我往身旁瞧了眼,莫辞没有甩袖就走,站在我的身旁不言语。

      平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我钟爱别人送我的礼物。不管是买的还是手工制作,不管贵重与否,只要是礼物就足够我欢喜好一阵。

      如若恰好与我偏爱的相同,便更令我珍重。

      莫辞看出我开心,就说:“你不是一个缺东西的人。”

      “礼物总不一样,”我和他说,“对我来说总有一份美好情谊在,那就是这世间独一样。”

      莫辞笑了声:“若我送你一包苦杏仁?”

      我说:“那我也开心。”

      莫辞乐了:“你这也太好满足了。”

      “你才知道啊,”我瞟了眼他,“我一向好说话。”

      好说话到都不用投其所好。当然,还是要看送礼的人是谁。

      摊老板走出来,把那份薄礼交到我手上。那是一份平安符。

      摊老板说自家有人修道,特意让人送了不少平安符,这时候就当做礼品送出去了。

      摊老板又说平安符还是给需要的人最为合适,像他这样的人留太多符并无大用。

      “谢谢,”我接过后妥帖放好,才对摊老板说,“上元安康!”

      摊老板爽快一笑,朗声回:“上元安康!”

      本想往前继续走,莫辞却不动了。摊老板就上前问他是选择哪个灯笼。

      莫辞缓慢地把目光落在摊老板身上,即后转而继续盯着一只灯笼。

      “就那个吧,”莫辞说,“一夜鱼龙舞。是元夜灯会,对吧。”

      “对,”摊老板热情地招呼着,“再来猜一个吧。”

      似乎在此时,莫辞注意到了我。他艰难地把注意力分在我身上,偏过头看向我,一时无言。

      “没事儿,”我忍不住笑,“你去猜吧。我不赶时间。”

      摊老板恍然:“你们是一起的啊。”

      “是一家人,”我颔首,“他是我……兄弟。”

      莫辞说:“我不猜了。”

      我说:“那我再猜一个。”便问摊老板:“我猜的算在他名下,可以吗?”

      摊老板立刻说没关系,反正都是一家人,不用算得那么清。

      “那就那个吧,”我指着最靠近的一只灯笼,“一只罐,两个口。只装火,不装酒——可是灯笼?”

      “是,”摊老板笑颔,“我这就去拿平安符。”

      趁摊老板走的空档,我走到莫辞旁边,轻撞他的肩膀,小声地问。

      “怎么,为什么不耐烦了?”

      莫辞说没有,你多想。

      我说别强撑,你瞒不住我。

      莫辞偏过头,朝我僵硬地微笑。

      “我才没有闹脾气,”莫辞说得干巴巴,“你看我笑得多开心啊。”

      “到底怎么了。”我说。

      这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他不提我绝不再问的准备。谁知道莫辞神色迟疑,叹了口气,却将心里突然的郁结与我倾诉。

      “忽然想起来诺时姐了,”莫辞闷声说,“诺时姐原本也善舞。”

      “诺时姐会跳舞?”

      我有些诧异。

      “对。诺时姐会跳舞,可好看了。有一次林家刺客聚会,诺时姐就有跳舞……当时是师父难得在场的一次聚会。也是最后一次了。”

      莫辞的师父是林阳。

      听到莫辞这般说,我佯装无意地问他:“在你心里,鱼思凡到底是谁?”

      莫辞看了眼我。

      “是林家家主收留的姑娘,”我与他对视,“还是替代诺时姐位置的林家刺客?”

      莫辞没有经过思考:“诺时姐是不可替代的。”

      我没有说话,仅仅注视着他。

      莫辞说:“鱼思凡就是鱼思凡,她只是她自己。”

      我问:“那你呢?”

      莫辞便不言语。

      适时摊老板绕了出来,欢欢喜喜地把平安符塞进莫辞手里。莫辞一愣,瞅了眼我。我冲他笑,他了然地收好了平安符。

      “……谢谢。”莫辞说得略显僵硬。

      摊老板应得欢快:“上元安康!”

      没等我调侃的话出口,我就被莫辞拽着手臂往前走。摊老板还在我们身后招呼着,让我们元夜过得快乐。

      走到一阵就停步。旁边仍有众人欢呼。

      “你不擅长和陌生人接触?”

      回想起刚才,我仍觉新奇。

      莫辞纠结了一会儿,才一点头:“是。”

      “为什么。”我确实奇怪。

      “自我入林府,就不常与林府不熟悉的人打交道。”

      “林家刺客是这样的?”我蹙眉。

      “你不知道?”莫辞比我更惊诧,“林家刺客可一直在林府。”

      要是知道,我也不至于。

      “我见到最多的就是阳叔,”我想了想,“还有诺时姐。”

      准确来说,是我看见林阳时,偶尔是能与诺时见上一面。除此之外的人,通常更是难见。

      莫辞思考片刻,告诉我:“师父一直和我说,知道的太多也不好。”

      这是个很好的道理。

      若非走到那步,真是知道的越少越能感觉快活。若是知道的多了,反而会被自己所知的束缚住。

      若是半知半解,那是极为可怖的事情。因为不知道自己会为自大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说的很对,”我点了点头,“知道的太多确实不好。”

      花车实际上是从外城往里走。我和莫辞打算从内城往外走,这才赶早撞上了先前看的热闹。

      再往前走就是城外。

      守城的人看得细,却也急,说话急匆匆的,像是在吼。

      委实是忙。我把两份通关文牒递给守兵,那人瞧了眼我,朝我点点头,就放我和莫辞通行。

      护城河还在更远的地方。

      郊外静谧无声。夜深。树影岑岑,月光清冷。月在地上留了道侧影。

      再往前走,就能见到几个人了。不过离得远,我并不能认得。

      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过来放河灯。

      河灯漂不远,我知道。小时候随父兄来放河灯,特意顺着河灯往后走,绕过一个漩涡就没了。然而每到这时还是会放河灯,多是图一个念想。

      就想着,万一没了,他们借此能收到讯息也不错。

      带了十二盏河灯。

      父亲一盏,林夫人一盏,林阳一盏,诺时一盏。

      尽管我对林夫人感情不深,但是这么多年的习惯改不了。反正河灯花不了多少钱。

      石姐姐和石哥哥各一盏。我是代替石敖放的,字是石敖写的。他元夜要值班,不能来。

      还有三盏灯。分别给大伯,茶英将军,表兄。没有什么想说的,就希望他们不再过苦日子了,苦尽甘来,一家团圆。

      一盏灯,给我逝去的林家刺客与林家军。望他们能够活得肆意快活,相识便碰酒。

      一盏灯,寄向胡阑。即便他不缺我一盏灯,我依然想与他相说敬意。

      真是至纯的浪漫家。敢用一人撑起一个国。

      最后一盏。我敬先帝。这也是我的习惯。

      即使我不晓得他为什么要下药毒害我。可先帝就是先帝,总是有他的理由。

      莫辞背了一堆的河灯。我看他挨个放进河里。

      河灯顺风往下游走,点点星光亮了护城河,像是银汉落了。风声送来些许哽咽。我瞧向莫辞的背影。他蹲在那里许久,就呆呆地望着河灯远去。

      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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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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