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马最温柔》冰糖糖

54、陆离

　　国庆节法定七天假期学校缩短到只放三天，不过有总比没有要强，顾扬那天让陆骁放假回家以后好好找陆离谈一谈，陆骁嘴上答应说好，心里却觉得勉强。

　　所有的大人都认为他们的事情晚辈不该插手，孩子只需要完成认真学习的任务就好了。

　　大人多高尚啊，赚钱是为了你，辛苦是为了你，一切都是为了你，稍微反驳抵抗两句，反倒是你不懂事，不知人情世故、社会冷暖。

　　谈一谈又能改变什么呢？

　　自打进入高三以后，陆骁很少回旅馆，明明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也很少来，有时间的时候他最多回趟家，家里安静，没有人打扰他。

　　快到旅馆了，隔老远，陆骁看见玻璃门外上着锁。

　　那一瞬间，他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快跑到门口，一眼望进里面，什么都是寂静的。

　　旅馆是他家的生意场，除了过年，任何时候都不会关门。

　　陆骁心急了，对着里面喊了声。

　　“妈！”

　　无人应答。

　　在他打算继续喊第二声的时候，隔壁卖烟酒的钱姐闻声出来看见了他。

　　陆离经常去她那里买酒，关系处得相当不错。

　　两人面面相觑。

　　旁边有推车小贩过路，等到喇叭里的叫卖声远了，陆骁才尝试开口问。

　　“我妈她……今天没做生意吗？”

　　钱姐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点可怜，艰难地抿了抿嘴，有点难以启齿。

　　“陆骁，你先进我店里来，你妈妈……等下就回来了。”

　　钱姐的店里有只狸花猫，公的，吃得发了腮，陆骁进店以后把它揽抱在怀里，顺着它的毛。

　　要说听到旅馆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感受，陆骁其实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些做过的噩梦变成了现实。

　　陆离被抓了。

　　“……前天晚上，有位老妈妈找上你家旅馆，进门就要找你爸，看见你爸以后，眼里发着狠，二话不说，扯着他打，嘴里骂着你爸不是人，怎么能让别人家的姑娘做那种事情，后来，事情闹大了，街坊邻里有人报了警，警察开着警车将你爸带走了，你妈妈今天去探情况……”

　　钱姐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跟个孩子谈这些事情，及时止住，拐了个弯。

　　“陆骁，你还没吃午饭吧，我给你泡碗面，你边吃边等，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陆骁的心倏地凉了下去，呆若木鸡地僵坐在椅子上，他感觉身上有点冷，像置身在冰冷的地窖里，他把猫抱得紧了，致使它喵喵叫个不停，最终挣脱开了他。

　　这句很快等到将近天黑，整条小巷都点亮了招牌，开始迎合城市的夜生活，唯独陆骁他们家的旅馆黑暗暗的，没有灯。

　　隔壁响起开锁的声音，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有人回来了，陆骁眼睛里凝聚了点神色，推门跑了出去。

　　“妈。”

　　谭美丽正在低头开锁，听见陆骁的声音，始料未及。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她瞥头匆忙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忙活玻璃门上的那把锁，始终背对着他。

　　“放国庆了。”

　　锁三四年没换过，当时本来就挑的把便宜的，现在生锈了更不好开，谭美丽转动钥匙，显得有些吃力，锁迟迟没有反应，陆骁上前帮忙。

　　“我来开吧。”

　　“吃晚饭了吗？怎么来旅馆也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推开玻璃门，谭美丽一边询问，一边去将门口竖放的招牌插上，生意还是要做的。

　　“吃过了，钱阿姨家吃的。”

　　每一场雪崩都是从雪花开始的，听到这句话，谭美丽转过身来，和陆骁面对面，在炽亮的灯光下，陆骁这才看清她眼睛里可怖的红血丝，她要垮了，要崩溃了，情绪突然激烈起来。

　　“钱英跟你说什么了？！”

　　陆骁哑了嗓子，那双眼睛让人恐惧，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退到桌子边，张了张嘴，想跟她解释两句，下一秒，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烟酒铺喊钱英出来。

　　紧接着就是两个女人的对骂。

　　“钱英！跟你熟一点儿，照顾你生意一点儿，你他妈就仗着老子不在，跟我家陆骁说些污七八糟的，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钱英也委屈，发起飙来：“我指手画脚什么了？！我只是告诉了陆骁事实，你们家开的旅馆本来就是个淫窝，那天真应该叫警察把你们一锅端了！那位老妈妈说的没错，你家陆离不是个东西！你也不是个东西！”

　　谭美丽被气得脸红气粗的模样。

　　“你他妈再骂一遍？！”

　　追过去就揪住对面人的头发，甩手便是一耳光，单方面碾压，引来街坊邻居帮忙劝架。

　　谭美丽文化水平有限，初中毕业，性格近些年有所收敛，但骨子里依旧是实打实的悍妇，特别还是这种时候，别人很容易落井下石。

　　她从不信有人会雪中送炭，最困难的那几年，隔壁那家邻居看中了她们家的房子，房子是职工住房，他们单有使用权，想要所有权必须另外付钱买，拢共买下来需要五万，住在房子里的职工是可以优先购买的，但那家邻居跟办公室职员关系好，暗中使诈，想自己偷偷买两套，问都没问过陆骁一家，强行买卖。

　　她从来都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带着恶念挑衅，还要她笑脸相迎，怎么可能做得到。

　　门外谩骂声不断，陆骁愈发烦躁，他冲出去，竭尽全力拨开人群。

　　先是低劝了一声：“不要打了！”接着大喊道：“妈——”

　　大概是真的长大了吧，他现有的力气能将这两个女人分开，又或许只是谭美丽累了。

　　谭美丽被迫停下来，她整个人都是混乱的，以一种战战兢兢的姿势扶着陆骁的肩膀，解释：“……你听妈妈说，你爸没有强迫那个女孩，她是自愿的，她说她缺钱……”

　　“够了！”

　　他呵斥了她，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外人当做笑话。

　　“回家再说。”

　　强自镇定地揽着谭美丽的肩膀回了自家旅馆。

　　很快，这场热闹散了，小巷又恢复到平日的热闹，外面嘈杂的声响与旅馆内的寂静形成对比。

　　谭美丽靠在沙发上，由于刚刚情绪波动，嗓子变得沙哑：“你爸当时听隔壁那家旅馆老板忽悠说要做这种生意，我是不同意的。”

　　陆骁脸上漾起一抹苦笑：“那为什么最后同意了？”

　　虽然旅馆营业执照上法人代表那栏写着陆离，但实际是夫妻共同经营，这件事谭美丽也脱不了干系。

　　“……旅馆生意一直不好，你也看见了，这条小巷全是咱们这种廉价旅馆，你爸新换了辆车，你明年上大学也得要钱，旅馆今年房租还涨价了……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做就能逃得掉的，那些卖皮肉的女孩没人强迫她们，你爸也没有组织她们，仅仅只是认识，给她们牵牵线……”

　　一切都是有苦衷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陆骁扭脸望向门外，不愿去看她，嘴角不自主地颤抖，他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自己的父母。

　　不想听了，也不愿再听了。

　　他冲动起身跑上了楼，任由谭美丽在身后喊他。

　　关了门，陆骁没有开灯，蜷缩在床上，心口被一种情绪揪得生疼，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他这样的年龄，遇事不深，诸事顺遂，很难知道应该怎么做。

　　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顾扬打来的。

　　他又去金姐那边赚外快了，前几次答应过陆骁放假也会给他打电话，没能做到，现在正在努力弥补。

　　顾扬钻进没人的包间，等待对面接通，时间有点久，电话应答的瞬间，传来擤鼻涕的声音。

　　能让陆骁在意的东西不多，除了顾扬，只能是父母，他猜测陆离应该是出事了，问：“哭了？”

　　陆骁在看不见的那边，摇了摇头。

　　顾扬知道他终究是哭了，叹了口气，脸颊贴紧手机，声音冷静又温和：“骁骁，你要学着说话，不要总把自己关起来不去解决问题。你不说话，怎么会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难过什么？又怎么能让我帮你解决问题呢？”

　　陆骁嗯了一声。

　　“别光嗯，说话，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陆骁应着好，他很喜欢顾扬冷静自持的一面，在自己慌乱的时候，他的声音可以最大限度让他冷静下来，陆骁把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现在，把灯打开，我告诉你一个律师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明天你让美丽阿姨去见他，交代一下离叔的情况，那位律师当年处理过我爸的事故纠纷，很靠谱。”

　　打开灯后，光亮洒遍房间的所有角落，陆骁着急忙慌找纸和笔，记下顾扬交代的事情，他太稳了，给陆骁分析他爸面临的审判结果，陆骁安安静静听着他说话，心里逐渐变得踏实。

　　“现在最关键的是把离叔捞出来，在旅馆这几天，好好待着那里都不要去，也不要跟你妈耍小孩儿脾气，她心里只会比你更难受……”

　　他说什么陆骁都点头说好，一句接一句下去，整件事情有了清晰的走向。

　　陆骁生活在被爱包围的环境里，父母和顾扬都给他撑起了温暖的天空，他不该在温室里待太久，他需要长大，去保护他所能保护的。

　　第二天，谭美丽按照地址去找了顾扬推荐的那位律师，而顾扬也因为担心陆骁，从兼职的地方特意跑过来陪他。

　　说是陪，其实更像是过来帮忙，在有人上门投宿的时候，他热情招待，安排房间，陆骁是没有心情做这些事的，他沉沉地坐在沙发上，等谭美丽回来。

　　从早上到下午，陆骁只喝了点水，饭一口没吃，刚开始顾扬随他，给他时间安安静静待着，但一直下去，终归是不太好的。

　　他去马路对面买了面包和牛奶，强塞进陆骁手里。

　　“吃点儿东西吧。”

　　陆骁情绪不太高，默默接过面包拿在手里，不肯往嘴里送一口，还是看顾扬在旁边一直盯着，才稍微咬了小口，然后又放在一边了。

　　顾扬看不下去了，给牛奶插上吸管，强行送进他嘴边，示意他必须喝。

　　“快点！是你自己喝，还是要我喂你？”

　　陆骁拗不过他，装乖，低头喝了一半。

　　顾扬和他紧挨着坐，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发，表扬他很听话，但又想起陆骁那次跟他说他不喜欢这种哄小朋友的方式，于是，他揽着陆骁的肩膀，将人往怀里靠了靠。

　　“骁骁，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才刚刚开始，等法院判决下来还有很长时间，咱们明天还得回学校，还得复习高考，你爸肯定也不希望你为了他耽误学习，误了自己，这件事只是费时间而已，事情会顺利解决的，相信我。”

　　似乎为了彻底打消他消之不去的忧虑，他专门上网搜了很多相似的案例和判决书，给他认真总结对比，陆骁从来没问过顾扬上大学会选择什么专业，这一刻，他问了。

　　“顾扬，你以后是想学法律吗？”

　　“嗯，一直都想学法律。”

　　顾扬没有否认。

　　“想学法律倒不是说有多么强的社会责任感意识，只是想以后在这种时候，能让我家骁骁不去担心结果，安安稳稳地吃上一顿饭，这便是我将来的追求。”

　　顾扬瞅了他一眼，看他呆愣的表情，笑着说：“你看，我都为你决定好我未来的人生方向了，现在，陪我吃顿饭总不为过吧。”

　　陆骁反应过来，他是在逗自己开心。

　　那里会有人因为另外一个人随意决定人生呢？

　　就算有，那个人也不该是顾扬，想学法律，应该是他早就决定好了的事情。

　　陆骁眼睛里多少有了点光，淡淡地笑了笑：“我想吃肉沫茄子。”

　　顾扬一下就高兴了起来，和他抵了抵额头，“好，我马上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