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江南[江南百景图多人同人系列]》百里逸

2、苏州那个女知府（1）

　　苏州府要来一位新的知府。
　　之前的蒋知府告老还乡，致仕前向皇帝推荐了去岁进士百里逸。
　　百姓都在不舍蒋知府的氛围中黯然神伤，却又心里暗暗对新知府充满期待与质疑。据说…新知府还是位女子？
　　“女子又怎么了？我偏觉得蒋老头在某些方面过于迂腐，说不定新知府还能让我们开开眼呢。”苏州府城郊的桃花树下，唐伯虎醉醺醺地灌着酒，嘴里含糊不清。
　　着绿色山水画长衫的沈周在一旁好言劝说：“是那些世人过于看重性别了，女知府自然也是好的。不过伯虎兄，你能否把酒囊给我？再喝下去，我一人可架不走你了。”
　　“不喝了不喝了——才怪。”唐伯虎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意，咕噜咕噜将酒囊里的酒一饮而尽。沈周在一旁无奈地皱起眉，却只能叹口气，尽心尽责地收拾起散落四周的画具。
　　夕阳西下，橘色的余晖洒落在两人身上，很是祥和。沈周试图搀扶着唐伯虎回城，却架不住后者烂醉如泥，只能一步一个踉跄。
　　这可如何是好？沈周抿了抿唇，一边向前走，一边思索着办法。
　　“这位公子，可需要帮忙？”身后蓦地响起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以及清冽如漱玉般的女声。
　　沈周回首，只见一部马车停在自己身后，车上绣着花纹的帘子被一双素白的手掀起。
　　那双手的手指修长白皙，未有瑕疵。
　　沈周不自觉心想，这是一双适合绘画的手。
　　再看手的主人，那一双桃花眼平静地看着自己。她面容清秀姣美，一头青丝竟干净利落地束成马尾，唯留几缕碎发贴在脸庞。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娇弱，却别具有一种混杂柔美与英气的韵味。
　　沈周略有不自在地移开了欣赏的视线，思忖几秒后，对女子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女郎有劳。”
　　百里逸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向自己露出了谪仙般的微笑，不禁扬了扬眉，细心吩咐马车夫去帮助沈周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唐伯虎搬上车。
　　很快，马车再次开动。同样坐上马车的沈周看着马车宽敞的内部空间，心里微微讶异。
　　“这位女郎如何称呼？”沈周抚平了袖口的褶皱，向百里逸拱手表示感谢。
　　百里逸懒洋洋地给他斟了一杯茶，礼数却也是周到：“复姓百里，单名一个逸字，飘逸的逸。”
　　百里逸？沈周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慢慢睁大了眼睛。他微张着唇，一缕发丝刚巧滑落搭在他的红色抹额上，无端显得呆萌。
　　“你是那位新知府大人？”沈周无意识地眨了眨眼，惹来百里逸的忍俊不禁。
　　“正是。想必阁下是江南四大画家之一的沈周公子？”百里逸敛了张扬的笑意，抬眸望向对面清俊的男子，见后者眼中快化为实质的讶异，复又启唇解释，“某听闻江南四大家有一位常年戴红抹额的沈公子，其所画山水花鸟极妙。”
　　更何况，资料显示此人五官出众，气质如谪仙也。百里逸暗自在心里补充，面上却依旧是礼貌的浅笑。
　　沈周颤了颤鸦羽般纤长的睫毛，低声应了她的回答。
　　百里逸与沈周客套完几句后也就选择靠在马车坐垫上抱臂假寐，因为这样沈周可能最自在。果然当她悄悄眯眼时，看到后者已经放松了略有紧绷的身体，在窗边支棱着下巴看风景。他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有力白皙的手腕，有一抹绘丹青用的朱砂正正好落在手腕中间，艳丽得晃人眼。
　　似有所感，沈周抬眸朝百里逸方向望来，百里逸迅速合上眼，继续保持之前假寐的状态。一路相安无事。

　　到了沈周与唐伯虎等画家住的桃花坞，马车停了。沈周搀扶着唐伯虎，额间略有薄汗，可他却仍一板一眼地向百里逸行礼：“多谢百里姑娘今日之恩，沈某改日定与伯虎兄登门拜谢。”
　　“拜谢？倒也不必。顺手之劳而已。”百里逸冲他笑了笑，回首登车走了。
　　沈周皱眉思索，如画的眉眼之间是几分迷惑：每当他说出拜谢的时候，那些帮助他的人都会迫不及待要求他画几张画给他们，可这位百里姑娘明知道他的身份，却不要求他作画，是为何故？
　　“水，我要喝水。”身边响起唐伯虎低沉含糊的声音，打断了沈周的纠结。沈周赶紧继续忙着带唐伯虎回他家，脚步却不由有些轻快了起来。
　　另一边，苏州府衙。
　　“知府大人，这是苏州官员职位表，这是近年来的账册。”魏九天作为同知，早就在百里逸到来前，将之前的公务资料准备妥当。他倒是不太看重性别，在他眼里，银子最重要，其他与他无关。
　　“魏同知有劳。”百里逸感激地冲魏九天颔首，开始翻阅起苏州的资料。
　　她早已从蒋知府那得来苏州的部分资料，奈何不全面，有些问题难以看出。今日一览，她的那些想法有的也得以验证。
　　苏州府州府内的侍女不知道第几次打着呵欠剪灯花的时候，百里逸总算完成了所有资料的归纳总结，心里有了数。
　　“家去吧。”坐在马车上的百里逸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秀气的眉宇间有些疲态。她合上眼休息，却在马车停的时候清醒过来，两眼清明。
　　“姑娘下次还这么晚回来，悦棋便告诉夫人老爷去。”走在花园小径上，早早在门房等待的悦棋不满又心疼地抱怨着百里逸。
　　“棋子竟然会疼人了，不错。可惜不知道以后便宜哪家小子了。”百里逸揉了揉悦棋脑袋，笑眯眯地开口。果不其然，惹来后者嗔怪，一时间两人笑闹作一团。
　　隔壁沈府，唯有靠近院墙的一处小院亮着灯。那是沈周的住处。
　　此时夜深，沈周早已褪下松绿色的山水画长衫，换上了月白色的常服，在书桌前作画。橘色的灯光下，他的脸更显柔和，那一双好看的眼此时正凝神盯着未完成的画，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落笔。
　　“小姐又拿我取笑！”一墙之隔，一阵似羞恼的女声。
　　接着便是另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隐隐有些耳熟。沈周搁下笔，心下好奇：隔壁那座常年因太贵而出不掉的府邸竟然被人买下了？
　　不过似乎是姑娘家…沈周微微有些烦恼。每当他亲自去买颜料，街上总有或多或少与之偶遇的姑娘。江南民风开放，甚至有姑娘扬言要买下沈府旁边的院落，日日与他表白。毕竟应天府严大人与阿琳的那段佳话成为了倒追女孩的信仰。
　　可惜，隔壁房价太贵，使得那些虽得父母娇宠却又难以博得父母支持的姑娘们只能抓紧街上偶遇的机会了。
　　沈周看了看眼前的画，还是觉得不合心中所想，便将画对折成小方块后，丢进了纸篓。
　　纸篓里面已经有好些方块了。
　　沈周不愿惊动不自觉睡着了的小厮，便自己准备吹灭了灯上床。当他卸下那红色的抹额时，他盯着手中的抹额看了几秒，眼里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谢谢你。”沈周小声地对着红色的抹额说道，一时间也不知道感谢红抹额的象征性还是那位女子的乐于助人。
　　一夜无话。

　　翌日。
　　“沈公子早。”准备登上马车去州府的百里逸迎面遇上了准备趁清晨人少买颜料的沈周，便耐心地打了个招呼。
　　沈周眨了眨眼，这是他无意识表示困惑的举动，但本人似乎并不知道：“百里姑娘便是隔壁的新住户？”
　　百里逸颔首肯定，再次抬眸，便见眼前的青年绽开了水墨画般典雅的笑意：“有佳邻，当浮一大白………碧螺春。”
　　说到最后那句，沈周声音低了下来，却仍被耳尖的百里逸听到，后者当场眉眼弯弯。
　　该是被唐伯虎醉酒吓出了阴影。百里逸同情地想。
　　二人简单招呼后，百里逸便赶到了州府，开始一天的工作。
　　“魏同知，你去督促建书院，然后让汪五峰带人去商业区帮忙。我们苏州府，要搞钱！”百里逸听说过应天府向朝廷哭穷的奏折，便决心发挥苏州府优势，赚得盆满钵满。
　　之前蒋知府还顾忌苏州府的狗啃地，行动束手束脚。但百里逸可是当年靠写国家规划布局策论夺得皇帝破格录取进士的人，区区一座苏州不在话下。
　　果然，在一周时间内，苏州的收入相比之前，已经有很大的改观。

　　“这新知府是不是掉钱眼里了？不过，短短时间通过吸引商贾、建设商业区发展苏州的新知府，可比蒋老头招那些富商小贩喜欢。”因着经常酩酊大醉，唐伯虎上午一般在睡觉中度过，还没遇见过百里逸。
　　“那是一个好姑娘。”沈周认真地对知己说道，唐伯虎听后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新奇地来回打量：“你和新知府熟了？和一个女子熟了？”
　　沈周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耳尖却悄悄红了。他轻声解释：“百里姑娘第一次见面，就把城郊的你我送回了家。言谈大气有礼，且…认识以来，不求我作画。”
　　听到最后一句，唐伯虎沉默了。他比沈周更厌恶那些骗子的丑恶嘴脸。沈周是天才画家，因稚子心态对人难以设防，那些人就利用这点装可怜博取他同情，使得沈周精心作的画被他们拿去拍卖，或是成为追逐名利之物。
　　一想到，有一次沈周气急的“呵呵”，唐伯虎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却更加厌恶那些利用沈周的人。
　　可惜，他一个被世人厌弃的人，尽管能够在遇见这种事的时候挺身而出，却不能护他每次周全。
　　要是有人能保护沈周这样的创作者…该多好啊。

　　苏州府州府，今日有一名不速之客。此时沈周正好因为纳税，借机来找百里逸，百里逸近日也不太繁忙，两人便在书房喝茶聊天，气氛静谧温馨。听到有人来访，沈周自觉走向屏风后，百里逸不觉哑然失笑。
　　门口的脚步是急促的。
　　“百里大人，小人近日重金求得江南四大家沈公子的墨宝，这不一拿到就想来孝敬您了。”是一个谄媚的商人，百里逸看到他滴溜溜转的眼睛，便知其来意。
　　合着一直递名帖是为了贿赂…亏她还以为他们商人遇到了什么急事，命人今日放行。
　　还有重金求墨宝…？
　　百里逸正自思索着沈周不像是重金卖画的人，便见一道绿色的身影急匆匆从屏风后面转出，清俊的眉眼之间带有几分薄怒：“你胡说，阁下曾经说是为了支付令堂医药费，需要我的画救令堂。怎今日拿我的画给百里姑娘？”
　　沈周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如鸦羽般轻轻颤动，胸口起伏，显然已是气极。他哀求着看向百里逸，很是害怕她相信那个商人的说辞。
　　百里逸面色不辨喜怒，冷冷看向那个尴尬的商人：“沈公子所言可真？”
　　“自然不是！他…是真的。”商人原本想诡辩，但看到百里逸嘴角扬起的冷笑，终究胆怯地讷讷承认。
　　“来人，将此人押下，拘留5天。”百里逸劈手夺下商人手中的画，便见两个小厮将商人押下，书房内又是一番寂静。
　　沈周见百里逸紧握着自己画的那轴画，没有还给自己的意思，不由眨眨眼，弧度完美的眼睛里有了几分温柔。
　　“时候不早了，沈公子可要在此处用餐？”百里逸为了缓和尴尬，询问着沈周。
　　“好。”沈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百里逸便扬起一抹生动的笑意，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州府的侍女很快端上三菜一汤，呈现在百里逸和沈周面前。
　　沈周乖巧地吃菜，百里逸就隐晦地欣赏着他。他睫毛很长，在眼睛下落下一片阴影，眼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整个弧度呈完美的扇形，是一双深情的眼睛。沈周的鼻子也很挺拔，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像是一片桃花幻化而成，整个人面容昳丽，五官精致，怪不得惹来苏州少女的狂热追捧。
　　百里逸细细咀嚼着菱角，面前那盘虾却丝毫未动。沈周看到对面百里逸对虾渴望又嫌弃的表情，温和地低声闷笑了出来。
　　“请给我一盆清水。”沈周向侍女要来了一盆水再次净手，在百里逸疑惑的目光下卷起长袖开始坦然地剥虾。他的手也很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尖晶莹仿佛透明。
　　百里逸收回目光，继续敛目夹了一筷蔬菜，却觉得蔬菜一如既往地索然无味。
　　“百里姑娘。”沈周用手帕擦拭了手，将其叠成方块放在手边。他轻声唤道，见百里逸目光过来，便将一碗剥得干干净净的虾推到她面前，目光干净又温柔。
　　“啊…谢谢…”一向在外人面前冷静自持的百里逸有些呆愣，她小声道谢，脸颊却任由两抹粉晕悄悄爬上。
　　沈周见她吃得香甜，便轻轻舒了口气，桌下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太好了，她没有拒绝。
　　一餐过后，沈周见百里逸桌上堆着的公务，便不忍心打扰她了，微笑着告别离开。

　　“新知府竟然颁布了一条保护画家、书生的条令，若有人通过欺骗行为获得墨宝，不仅墨宝上交，还要去服役三天，罚款五倍。这下那些商人不敢欺负你单纯了。”难得唐伯虎没有喝醉，微卷的发丝下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他在由衷地为沈周高兴。
　　“百里姑娘自是极好的。”沈周从发髻间拔下那支用得最顺的狼毫开始细细勾线，一个明媚的姑娘跃然纸上。
　　唐伯虎盯着沈周的画，眉头皱起：“你恁地画人物了？”
　　“不对…你小子有心悦的姑娘了？”
　　唐伯虎不敢置信地试探着提出猜测，耳边的桃花枝也随之颤了颤。他惊奇地看着沈周红了耳尖点点头，便恨铁不成钢地捶了捶腿：“害！不知道被哪个姑娘骗走了！”
　　沈周盯着笔下画的在马车上偷偷眯眼的姑娘，莞尔一笑：“百里姑娘没有骗我。”
　　唐伯虎听后去揪沈周的衣服，咬牙切齿：“不早告诉我！怪不得，按你以往性子会喊知府大人才对，现在一口一个百里姑娘，早就不对劲了！”
　　唐伯虎在沈周书房来回踱步，不时抬头打量一下好友，口中念念有词，可沈周只是温润地看着桌上的画，目光缱绻温柔。
　　“女人嘛，你伯虎兄最懂，要不要我教你如何追求知府大人？”
　　唐伯虎脸色变得很快，在他想通沈周和知府之间的关系后，便复又嬉皮笑脸贴近沈周，诉说起自己当年的风流韵事。
　　沈周微微嫌弃地拉开了距离，却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清澈的眼里充满了憧憬的光——他想和百里姑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