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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鸟绕肩依,伊人来恰时。 ...

  •   【一】

      那只黑鸟跟在鬼切身边也有两天了。
      黑鸟很乖巧,只是安静地停在鬼切肩膀上,时不时会眯起眼睛,缩起脖子,好像是打盹的样子。
      “没想到你这副样子还能招小动物喜欢。”红发的鬼王拿着酒葫芦,往嘴里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后懒懒地躺在光滑的石台上,“本大爷还以为只要能喘气的,都会对你退避三舍呢。”
      鬼切皱了皱眉毛。
      说实话,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模样可怖——完全消失的眼白被黑得如同深渊的墨色替代,猩红的瞳孔泛着嗜血的光,如同是深渊爬回的厉鬼;巨大而尖锐的漆黑鬼角从凌乱的白发里延伸出来,嚣张地指着天,仿佛是要将头顶的天都捅出一个窟窿一样。
      但他自认也没有丑陋到被所有生物躲避的地步吧。
      “算了……那只鸟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善类,看着小小巧巧的,实际上气息倒是刀子似的,尖锐得很。”鬼王一边说着,一边又要灌一口酒,也不知是哪句话让这鸟儿不舒服了,小小的黑鸟“扑拉扑拉”飞到了他的胸前,歪着头看着鬼王拿在手上的酒葫芦。
      “喂,回来……”鬼切直觉不对,冲着鸟儿招了招手,而鸟儿却不理他,只饶有兴趣地看着鬼王的酒葫芦。
      “哈哈,说了吧,你不讨动物喜欢!”鬼王得意地笑出了声,还没笑几秒,就感觉手上传来轻微的振动,低头一看,鸟儿正用尖锐的喙“笃笃笃”地啄他的酒葫芦,他顿时觉得不对,手猛地一抬想要躲开,可是鸟儿的翅膀也不是白长的,黑鸟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跟上了他手的动作,喙也没停下,和打桩似的用力啄他的酒葫芦,不管他怎么躲避,怎么驱赶那鸟儿都没用,这黑鸟的反应力仿佛受过训练的战士一样,他竟没有一下能够碰到那黑色鸟儿,没有一会儿,薄薄的酒葫芦就被鸟儿啄破,里面的佳酿流了一地。
      “你这家伙!”
      酒吞童子愤怒地从石台上跳了起来,作势要去抓那黑色鸟儿,但那鸟儿也灵活得很,仿佛玩闹似的在他头上盘旋几圈,就飞回鬼切肩膀上,亲人地朝着鬼切后颈钻。
      亲人个鬼。
      鬼切心里知道,这鬼灵精的鸟儿就只是想躲酒吞的怒火而已。
      “和一只鸟计较什么,”鬼切轻轻地将鸟儿拢到自己手中,“你的酒我赔你就是了。”
      “呵,加上本大爷帮你放了那太刀女的人情,你哪赔的起。”酒吞童子砸了一下嘴,不满地收起自己破了个洞的酒葫芦,“你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鬼切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本大爷说那个女人。她和你可是不一样的,所谓的自由……”酒吞轻轻抬起手,背后的酒葫芦“噗”地喷出一股子泛着酒香的妖气,打得身后的树枝“刷啦啦”直响,没一会儿,树枝上的叶子便纷纷脱离枝条,在空中悠悠扬扬飘荡了一小会儿,就掉到了地上,只能等待着腐坏的结局,“没有束缚的自由,归根到底是没有归处的流浪。不如由你出面,接她到大江山来吧。”
      鬼切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突然安静下来的小鸟儿,一时有些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的他低着头看着那只黑色的鸟儿,鸟儿也抬起头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盏红亮的、明晃晃的灯火,鬼切轻笑一声,揉了揉鸟儿的脑袋,揉得它不适地发出“咕咕”的叫声。
      “和我不同,我以前是大江山的鬼,但是她以前是人……而且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你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啊……真麻烦。”酒吞童子挠着头,似乎是想不出什么结果,又懒洋洋地躺下了,“算了,随你吧。实在心里不舒服的话,你也可以去找找京都的大阴阳师晴明,据说他也是个半妖,和那些阴险的人类阴阳师,也不是一路。”

      【二】

      轰——
      磅礴的剑气裹挟着妖气冲击着黄泉之境结界,但锋锐的剑气在接触到结界的那一瞬间,就如同雪花入水一般消弭了。
      “啧……”
      鬼切烦躁地一咂嘴,刚才的一刀已经用尽了他这段时间积攒的气力,短时间内,他已经没有再出一刀的力气了。
      黄泉之境内不辨昼夜,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入这个地方到底有多久了,只知道他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太久的时间,要做的事情、要赎的罪如山一样多,哪有时间一直在这黄泉之境蹉跎呢,如果不是黄泉之境的结界阴差阳错地净化了侵蚀他本体刀的瘴气,恐怕他也无法苟延残喘到这个时候。
      “啾。”
      又想拼力给结界再来一刀的时候,握刀的手在刀柄上触到了什么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鬼切猛地一缩手,就看见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黑色鸟儿正趴在他的刀柄上,两只翅膀耷拉下来,刚好把他的刀柄遮个严实。
      “你起来!”自己的动作被打断,鬼切有些不悦,伸出手对着鸟儿的脑袋弹了一下,惹来鸟儿愤怒的啄击,于是他把鸟儿提起来,放到了一边,“不要拦着我!”
      但这鸟儿异常固执,拍着翅膀就开始在扑腾,爪子抓着他的头发瞎搅和,趁着他手忙脚乱的时候又趴在了他的剑上。
      虽说这是个神奇的鸟儿,能闯入一般人进不了的黄泉之境、能通人性、甚至有时候行动的时候都能不被他发觉——但是被闹得生气就是生气。他咬着牙,想对着鸟儿放两句狠话,又觉得自己太过幼稚;想赶它走又赶不走;要对它下狠手,又觉得于心不忍,最后只好生着闷气坐在一旁。
      总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些似曾相识。
      他脾气过于急躁这件事情,是源氏上上下下都很清楚的,不光是源赖光不止一次地要求他进行静心的修行,就连战斗几乎只靠直觉的赤影妖刀姬,都会在他冲动时对他特别关照。
      具体来说,大概就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一旦冲动或者急躁,连抽刀的动作都会被她阻止,直到他冷静下来为止——和这只鸟儿所做的事情实际上很像。
      “好了,我不会冲动了,从我的刀上面起来。”他叹口气,拍了拍刀柄上趴着的鸟儿,鸟儿扑了扑翅膀,大概是因为一直用那双不算大的翅膀一直垂着铺在他的刀柄上,鸟儿收翅膀的动作有些僵硬,飞起来的时候也有点摇摇晃晃,鬼切看不下去,又是一抓,提起鸟儿放在自己肩膀上。
      “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好久没见你了。”他转过头看着鸟儿澄澈的金色眼瞳,“变化这么大……说实话,我都有点不确定你是不是之前那只鸟了。”
      其实鸟儿变化不算大,充其量是瘦了些小了些,羽毛看起来比起以前乱蓬蓬污糟糟的样子,多了些光泽。如果要说最不同的地方,大概是那双眼睛——以前鸟儿的眼睛是乌黑的,有时候细看,也能看见里面猩红的光芒,看上去颇有些嗜血残忍的味道,就算以前这鸟儿平日里看上去温和亲人,从没有什么伤人的举措,但还是令人忍不住担心亲近它时会不会被它锋利的喙与爪狠狠地撕裂,而现在这鸟儿的眼睛是澄澈的金色,虽然看起来有些清冷,但是比以前少了些凶悍,一看便知这鸟儿并不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不过鬼切也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不会说话的鸟儿,能回答他些什么呢,鸟儿在他肩头啁啾一声,就安静趴下了,鬼切无奈笑了笑,总觉得这副不理人,又不晾着别人的脾气似曾相识,好在他也挺习惯这种相处方式的,也就由它去了。
      鬼切原以为自己还会在黄泉之境被困很久,甚至他都觉得自己有可能只能等到源赖光过来的时候才有再次刺杀他的机会了,就在这时,也不知该说是好运还是不幸,他被一股力量召出了黄泉之境,回到了京都。
      那股力量他很熟悉,是与源氏渊源颇深的八岐大蛇……或者说,是巫女大蛇——源氏被献祭巫女的怨念所集合成的怪物。它为了夺取力量,成为真正的神,构造了大量妖怪或神明的幻影,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夺取人们对他们的恐惧或是信仰之力。但只有鬼切是例外,他是整个被召唤到了京都,连身体的操控权都被夺走了。
      木然地站在纯白的巫女大蛇身边的,不只是他,还有赤影妖刀姬。然而鬼切看得出来,那不是真正的赤影妖刀姬,那只是巫女大蛇制造的幻影,她不会在战斗后发呆或是冥想,也不会和他作任何交谈,她只会在战场上出现,用那把赤色太刀收割来人的性命。
      明明都是为杀戮而生的机器,但是真伪的差别在此刻竟如此刺眼。
      黑色的鸟儿停在他的肩上,偶尔也会望一望那边的赤影妖刀姬,看起来像是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他没办法说话告诫这鸟儿不要乱跑,但是如果这傻鸟儿真的要去亲近赤影妖刀姬的幻影,他也无法救这鸟儿。
      毕竟,战场上的赤影,可是从来不会留下任何活口的,她的刀,从来都是要杀到最后一人倒下为止。
      身体与意识割裂,他有时候会有一种在看着自己战斗的错觉,如果不是还能感受得到身体的疲惫和疼痛,他几乎要怀疑现在的自己还是不是自己。
      因被关在黄泉之境而睽违许久的疼痛感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精神,可是他却无法自抑地感到疲惫。平时能令他兴奋,能让他在痛苦中因扭曲的脱罪感而快慰的疼痛却随着刀下斩下的无数人、妖、鬼的性命而变得有些沉重,沉重到了麻木的程度,这种麻木感累积起来,让他逐渐连意识都变得模糊起来。
      “鬼切!”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意识已经模糊到了一个程度了吧,明明视力没有被夺走,可是他的反应却慢了不止一拍,就连耳边传来的熟悉的声音,他都无法意识到这个声音到底源自何处。
      “鬼切!”
      又来了,这到底是谁在喊他呢?如果只是靠喊就可以让他清醒过来的话,那他倒是觉得,源氏一直以来与之斗争的东西是个笑话了。
      他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被呼唤之下,他已经模糊的意识又被勉强唤回,他这才注意到,有一名女子手持着一柄大得夸张的太刀,一面抵挡与躲避着幻影的赤影妖刀姬的攻击,一面不断地呼喊着他。
      “鬼切!”
      即使外貌已经变了很多,但是只要看一眼那柄太刀,他就知道,那是真正的妖刀姬,出刀的方式也好,战斗的技巧也好,甚至连焦急呼喊他的模样,都是他烂熟于心的样子。
      蠢死了。
      他在心里徒劳地、愤怒地想着。
      这不是在吸引敌人的注意,主动当活靶子吗?
      他这么想着,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手迅速地握上了腰间的刀,整个人也绷得如同一张拉紧的弓,强大的力量随时都打算朝着妖刀姬迸射而出。
      然而注意到了他动向的妖刀姬却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甚至拖着那把惹眼的太刀直冲向了巫女大蛇。
      愚蠢!
      他无法喝止妖刀姬的动作,更无法停止自己拔刀的动作,感知到了危险的巫女大蛇操纵着离它最近的鬼切和幻影妖刀姬同时夹攻,而妖刀姬却毫无退缩之意,凭借着对对手招式的熟悉,仅仅靠着小幅度的避让和格挡,游走在两个强敌当中。
      巫女大蛇并不具备太多的对敌经验,只是在依靠着强大的力量碾压对手而已,因此对妖刀姬的行为毫不怀疑也不奇怪。但鬼切却能看出,妖刀姬此时以身犯险,目的应该在于以自己为诱饵,将他们引到一处,然后再利用阵法或是埋伏一类的手段,制住所有进入那个范围的敌人。
      “言灵缚!”
      突然动弹不得的身体印证了他的猜想,还来不及多想,微薄的星光自顶而下倾泻一地,随着星光压下,一股巨大的压力也迎头压来,直接将伤痕累累的身体压垮在地。
      八百比丘尼手托小小的星阵,星芒流转。重压之下,赤影妖刀姬的幻影直接湮灭,而后鬼切便感觉身上一轻,但却没有了再爬起来的力气。
      “妖刀姬,”大阴阳师吩咐他的式神,“幻影已经尽数消散了,你和白狼一起,将这附近的妖怪送到外围的莹草和童男童女那里,由他们来照看受到波及的妖怪。之后,你们保护他们就行。”
      鬼切被妖刀姬架扶着站起来,只微微一歪头,就看见妖刀姬担忧的脸色。
      “晴明大人……是!”
      尽管有些犹疑,但妖刀姬还是服从了主人的命令。
      还是这样吗……
      鬼切说不上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他明明知道人类对于式神不过是利用,但还是他去请求大阴阳师照看妖刀姬,明明已经被人类欺骗到了那样的地步,还轻信人类,让妖刀姬成为了晴明诱敌的工具,这是他的天真。
      已经成为刀灵的人类,怎么可能被那群人类接纳,就像大江山的小鬼说他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哪里有地方会接纳他们呢。
      他想开口和她说点什么,但是身体的掌控权尚未回来,晴明只是用阴阳术强行束缚了他的身体而已,并不代表他可以以自己的意志行动。相反的,长时间保持意识的清醒,加上刚才的刺激,鬼切的精神已经已经到了极限。
      意识彻底沉入黑甜之前,他隐约听到妖刀姬的声音。
      “抱歉,我来迟了……”
      哪里来迟了呢,明明恰是正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黑鸟绕肩依,伊人来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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