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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   从法院走出来的时候,迎面冲向艾尔的记者们高举着相机,雪花般纷扬的闪光灯一片片地落下亮起,刺目而令人不安。
      可艾尔坦然地仰起头,那美丽的面庞在这几个月的监-禁生活中,竟未有丝毫的磨损,高傲的姿态以及那双稀有的绿眼睛让他很快成为了镜头的宠儿。
      在那轻佻的微笑中,人们甚至要忘了,他是一个怎样的魔鬼。

      巴黎所有报纸的头条消息都是杀人狂魔艾尔·加斯莱斯入狱的消息——很快,在整个法国,他的姓名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弑父,食人,虐杀。
      然而做出这些事情的魔鬼,又偏偏生得英俊优雅,带着令人沉醉的傲慢。

      之后,在法国时报社长的恳求下,贾德允许他们的记者能进入牢中和艾尔谈话二十分钟。
      被派来采访的记者,是杀人犯采访方面的老手,专门挖掘这些杀人犯背后的故事,并且还曾经写过有关于犯罪人格的调查报告。

      这是面对面的采访,其间没有围栏。
      而艾尔坐在谈话桌的另一边,穿着狱服,低着头正在玩狱警给他的填字游戏。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那瘦削的脸庞以及翡翠一般的眼睛,都漂亮得令记者心中警铃大作。

      “你好。”
      艾尔抢先一步向记者打了招呼:“你就法国时报的记者吗?你叫什么?”
      他这样主动,倒是让记者有些无措。
      “啊……您好,我是法国时报的记者,我叫霍尔斯·比奇……很高兴认识您。”

      “不用这么客气。”
      艾尔冲他笑了笑。
      他伸手举起他写好的填字卡片,问道:“你看我写得对吗?”

      霍尔斯扶着眼镜看了看。
      “是对的。”
      “连起来是什么字?”
      “Destin……”霍尔斯回答道。
      (命运)

      艾尔了然地收回手。
      他微微扬了一下下巴,示意霍尔斯可以开始问他问题了。
      霍尔斯抬头看了看艾尔的表情。
      接着他清清嗓子,问道:“你第一个杀害的人是谁?你为什么杀他?”

      “第一个?”
      “嗯。”
      “是一个屠夫,在诺曼底。”
      “为什么杀他?”
      “他猥-亵我。”
      这个回答让霍尔斯怔愣了片刻,但他很快又平静地继续问道:“为什么食人?你是怎么想到要……吃人的?第一次食人是在什么时候?”

      “第一次就是苏联的那个……不好意思,我忘记他的名字了。”
      “多克里希。”
      “哦,多克里希——我杀了他,那时候,在树林里面,我有点饿了,又很好奇,我在想,人肉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所以你吃了他。”
      “对。”

      霍尔斯莫名感到一阵牙酸。
      他一时无言,用笔敲了敲桌子,忽然皱起眉,万分好奇地询问道:“人肉——”
      “尝起来像什么?”
      “……”

      艾尔沉默了片刻。
      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头无意识地在口腔中蠕动起来,分泌的口水在舌下发出细细的水声,喉管里漫上来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气,像是呕吐过后残留的灼烧感,一阵一阵地在强调着胃里某种东西的存在。
      尝起来像什么?
      “像——”

      像降生后的第一口母乳,像没有味道的牲畜的脂肪,像在泡沫上咬了一口,像滚热未凝固的蜡油,像填塞玩偶的棉花……
      尝起来像什么?
      他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很难以描述吗?”
      “嗯。”
      “好吃吗?”
      “还行。”

      霍尔斯在他带来的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接着他问道:“能和我聊聊您的童年吗?或者是一些深刻的记忆?我们随便聊聊。”
      “童年?”
      艾尔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嗯……比如说——战争前您在做什么?”
      “战争前。”
      艾尔重复了这一句话,接着笑了一下,露出恍惚的神情。

      “我记得,我和母亲一起住在巴黎乡下的宅邸里,后院里养着很多小动物,有牛,有羊,也有兔子和鸡。”
      艾尔说着,霍尔斯认真地听着。
      “早上起来,我能看见太阳升起,那时候我不知道太阳会不会永远升起,所以每天我都很害怕,我怕传说中的永夜会降临。”

      “在家里我只有一个朋友,那是一条叫做‘春天’的猎犬,她很聪明,我喜欢她,我们一起在后山的山坡上抓野兔,抓甲壳虫……我的母亲喜欢山上的小雏菊,我那时候为了讨好她,想要她笑,所以天天都上山去采花。”
      “而‘春天’一直跟着我。”
      “……”

      霍尔斯在他的本子上写了些东西后,轻声问道:“后来呢?‘春天’怎么样了?”
      “死了。”
      艾尔的语气轻描淡写:“战争的时候,她跑出去玩,被地雷炸死了。”
      霍尔斯沉默。

      接着,经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询问后,艾尔渐渐没有了耐心。
      他散漫地低下头去,用填字游戏的纸片折了一只纸飞机,然后闭上一支眼,身体向后仰,手往前一送——
      纸飞机像是燃油不足,飞到一半又掉头转了回来,最终砸到了霍尔斯的头上。

      霍尔斯拿下头上的飞机。
      他看向艾尔,却发现艾尔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手里的飞机。
      他忍不住问:“你在笑什么?”

      艾尔摇了摇头。
      “没什么。”
      “只是,‘命运’它砸到你头上了。”

      霍尔斯不太在意艾尔这句话,低头放下纸飞机,接着拿起本子,似乎只是很在意这个连环杀人案罪魁祸首的内心历程:“那么请问,到底是什么,致使你在谋杀和食人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
      “……”
      面前,这美丽的杀人犯想了想。
      而后笑着回答道——
      “没有什么理由。”

      “我天生就这样坏的。”

      -

      波皮尔理所应当地升职了。
      在新市长贾德的开展的第一届表彰大会上,他还荣获了“英勇无畏”奖,那金灿灿的勋章被他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上,还不许家里的那几个调皮孩子乱摸。
      他在巴黎的工作越来越顺利,一年内破获了不少案子。

      然而他还是常常地想起艾尔。
      艾尔被关在全法国环境最严苛的监狱里,而且还被单独隔离起来,一年里,能走出隔离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当然,这是他活该得到的惩罚。
      只不过波皮尔总感到莫名的悲伤——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怜悯。

      怜悯?他为什么要怜悯这么个杀人犯?
      波皮尔盖上手中的文件,叹了口气,换了另一本来看。
      这时从中忽然掉出来一张报纸——每天早上他的助手都会把这天的新报纸放在他桌上,想必是不小心被这些文件给盖住了。

      他翻开报纸,转眼飞快掠过去。
      忽然间,他在副版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这是一条关于艾尔·加斯莱斯的新闻。
      他居然安排他的手下把自己所有的产业卖掉了,换成钱,在城西那个破烂的地方建了个豪华的大花园,花园旁边又建了座比圣马利医学院还大还漂亮的医院大楼。
      花园叫加斯莱斯广场,医院叫加斯莱斯市中心医院……亏他想得出。

      波皮尔摇了摇头,转到另一面。
      那是一条苏富比拍卖行刊登的广告:一条名为“波塞冬”的硕大蓝宝石项链将在下周的拍卖会上展出。
      波皮尔低下头,看见了宝石项链前任所有者的名字——艾尔·加斯莱斯。
      “……”

      “早上好,长官。”
      那个年轻的警官提着早餐走进来——他是波皮尔的助手,半年前才刚从警察学院毕业,风华正茂,满怀正义感。
      波皮尔很喜欢这个叫做马勒的年轻人,也经常带着他处理大大小小各种案件。

      之前的“清扫”任务马勒也有参与。
      他甚至知道汉尼拔与艾尔的事情——他一直对这两人耿耿于怀。

      “城西阿道夫剩余的几个部下今天早上已经全部逮捕归案了。”
      马勒的办公桌就在波皮尔的旁边。
      他一边翻着桌上的档案,一边说道:“我们跟这些家伙拖了一年,这下好了,等他们招供完,就阿道夫那些肮脏的手段,够判他死刑了——这一次可不要放过他。”

      波皮尔点了点头。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喝了口热咖啡,淡淡地叹了口气。
      马勒问:“杜瓦尔家的事情解决完了吗?”
      “还没——”波皮尔摇了摇头,“那些人互相推卸责任,把罪都推给阿兰了,而法院那边拖拖拉拉的也始终没有一个答案。”

      “阿兰死得太早了。”
      波皮尔遗憾地感叹道:“我的确没想到,他会在卧室里自-杀,我本以为他这种人,不嘴硬到最后一刻是不会放弃的。”
      “或许只是您把他想得太硬气了。”马勒耸着肩说道:“他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一听见警笛声就怕了。”
      “……”
      波皮尔沉默着没有接话。

      二人沉默着继续办公。
      要翻阅的案件一时间堆满了桌子,等波皮尔从案本中抬起头时,才发现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钟了。
      他告诉马勒他要回家一趟,让马勒自己先去去警署餐厅吃饭,等下午再见。

      而在警署餐厅里,马勒遇上了一个熟悉的老警察,于是两人结伴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老警察名叫约翰,做警察这么多年,见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案件,又喜欢讲故事,引得马勒不停追问他故事的后文。

      “之前……当时波皮尔还没调来巴黎,而我呢接到命令一直监视着艾尔·加斯莱斯。”
      约翰喝了口咖啡,接着说道:“那时候加斯莱斯搬到巴黎才一年,可是他对市政造成的威胁已经不比杜瓦尔小了——哪个人受-贿,哪个人嫖-娼,哪个人有着什么怪癖他都一清二楚,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谁都害怕他哪一天炸了。”

      “我看着他常常出入那些高级的餐厅和会所,人模狗样的,抽着高级烟喝着高级酒玩着高级的女人……”约翰语气里带着羡慕的意味,一边搓着手一边感慨地摇头。
      “但没想到这家伙完全是个同性恋嘛!”
      他低声说道:“一开始就和阿兰·杜瓦尔不清不楚的,后来还和大学生好上了——真是浪费了那么多漂亮女人。”

      “大学生?”
      马勒皱着眉问——他不是很了解艾尔一案的详情,所以听着约翰的话很是一番云里雾里。
      “波皮尔没和你讲过么?”
      “没有。”

      约翰闻言来劲了,俯身靠近马勒,说道:“这事你可得保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加斯莱斯这案子在后续的调查里发现,有的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杀的,而是那个叫汉尼拔·莱克托的大学生做的——加斯莱斯是破罐子破摔了要给他的情人顶罪!”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师父波皮尔到之前还调查过莱克托的下落呢——这人逍遥法外,局长本来是要严查到底的,可惜不知道艾尔那边又给出了什么好处,这事接着便不了了之了。”
      “……”

      下午,波皮尔回来的时候,马勒终于忍不住问了他关于汉尼拔和艾尔的事情。
      波皮尔先是闭口不谈,接着在马勒的追问下叹息着说道:“这些事情说来说去最终还是没有结果的,不管你从哪里听来的,我劝你最好还是把这一切都烂到肚子里吧。”

      但是这位年轻的警官却有些愤愤不平:“加斯莱斯为莱克托顶了罪,让这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接着逍遥法外,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他们挑战我们的法律吗……真不公平!”
      而波皮尔很平静。
      他将手轻轻撑在他的办公桌上,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壁钟。

      波皮尔说道:“不,他也受到了惩罚。”
      “什么惩罚?”
      年轻的警官不解地问。

      波皮尔叹息一声。
      他的目光追向窗外那融化淡去的雪光,似乎看见那个伶仃的背影,沿着茫茫无际的松林边缘走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汉尼拔的容身之所。
      他的灵魂,将终生游荡于那地狱与天堂之间被遗忘的荒地中。

      他背负着一个沉重而悲哀的惩罚——
      “痛失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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