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蔷薇[少年汉尼拔]》胀气王

14、第十四章

　　我看着他吃下那两块肉。
　　熏烟擦过我的肩头，刺激着我的大脑。
　　我想吐。
　　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抬起头。
　　他的吃相很优雅，很干净，如果不是摆在我面前的断颅，我不会想到别的。
　　然后，他冲我淡淡地一笑，左侧脸颊上的伤疤如同惊心动魄飞刀。
　　他问我——

　　“想尝尝吗？”

　　-

　　汉尼拔明白，有些事情，必须只能有他一个人承担。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懂得这个道理——父母之间隐晦的疏离感，领地中总是出现的，那些严肃死板，残酷冷血的德军，以及不得不变卖家产以求生活的他们的家。
　　他知道这些事情他要藏在心里，不能告诉他的妹妹，因为妹妹不需要知道这些可能会带来痛苦的事情。

　　貌合神离。
　　谎言。
　　战争。
　　穷困潦倒。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的异样时，他坦然地接受了，没有告诉任何人，没有告诉紫夫人。他假装自己是正常的，假装成一个年轻有为的医学生，假装成绅士，假装成好侄子，假装成社会的好良民。
　　他已经接受了这样伪装的结局。
　　直到艾尔出现。

　　在艾尔身上他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追求刺激，没有道德感，肆意妄为，轻松地漠视着他人的生命，把一切杀戮当做游乐场里的游戏，他虽然是人类，但却已经不是了。
　　他像是旁观者。
　　看着人类在他手上挣扎死去。

　　那天晚上在木屋外看见艾尔，汉尼拔先是惊讶的，然后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莫名其妙的喜悦。
　　但事实上，理智告诉他，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来处理比较稳妥。

　　然而都怪那天晚上的月光过分清澈。
　　都怪那天晚上的夜风过分柔软——
　　汉尼拔抱住了一条可能会害死他的毒蛇，像是单纯善良的农夫，用体温和怀抱融去蛇身上的冰霜。

　　他觉得一直这样也没什么，抱着艾尔，闻着艾尔身上的味道，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
　　这种感情说不上喜欢还是爱。
　　只是直白的占有欲，渴望被艾尔接纳，渴望被艾尔理解与包容。

　　那样他就不是一个人了。
　　在这条漫长的看不见尽头的死亡之路上，他也算是有人陪伴了。

　　-

　　艾尔有那么一小会儿，像个安静而温顺的羊羔，跟在汉尼拔身后，一路无言。
　　而汉尼拔看起来心情不错，让艾尔骑着马，他走在前面牵着。帽子在他手上随意地晃来晃去，踩过枯叶的脚步声在森林里响起，揭起艾尔后背一片的冷意。

　　汉尼拔还在哼那首童谣。
　　森林里的小矮人……

　　他们去农庄还回了马，然后徒步走去了附近小镇上的旅馆落脚。
　　汉尼拔在旅馆前台订房时，艾尔站在楼梯口边上逗猫——小镇上的人都讲俄语，艾尔听不太懂，所以一直都沉默着。
　　旅馆里的猫很喜欢他，在他脚边绕来绕去地撒娇。

　　艾尔蹲下身去，抚弄着猫的耳朵。
　　忽然有一片阴影落下来。

　　他抬起头，看见汉尼拔站在他面前，目光落在他脚边的猫身上。
　　艾尔现在对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害怕？
　　厌恶？
　　难以理解？

　　不，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感觉。
　　艾尔放弃剖析自己的情感，推开脚边的猫站起来，眯着眼睛，态度傲慢地和汉尼拔对视，然后，伸手取下围巾，丢到了汉尼拔身上。
　　汉尼拔接过围巾，随意地围住脖子，低下头的时候，能够闻到一点属于艾尔的香气。

　　“走吧。”
　　汉尼拔伸手——他带着一对皮手套，在外面吹过冷风，皮面冷冰冰的，搭在艾尔的肩上，让艾尔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艾尔避开他的手，转身跑上楼去。
　　他的背影，在昏黑的楼道间，像轻飘飘的摇动不已的魂魄。

　　旅馆外是热闹的小镇集市。
　　有四处流浪的墨西哥人坐在路边，抱着奇怪的乐器弹唱着，那些晦涩古老的民谣，由鲜活的人类从大洋的另一边带来，在旅途中遭遇多番的修改更变，最后传到了我们的耳侧。
　　汉尼拔靠在窗边，听了一会儿后，起身关上了窗户。

　　艾尔一进房间就去了浴室。
　　大概是在洗澡。

　　汉尼拔摘下围巾，拿在手里，沉默地垂眸看了一会儿，忽然凑到脸上，深深地闻着围巾上残留的香气。
　　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围巾上，每一寸渗入进布料的气味。
　　然后他在心里承认，他喜欢艾尔的香味。

　　浴室内传出水声。
　　汉尼拔面无表情，将围巾挂好，又脱下身上的大衣，随手丢在床上。
　　他在沙发上坐下，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金属质的狗牌——每一块牌子上都刻着名字，以及对方在二战时曾加入的部队。

　　这些人被他关在他那记忆城堡内特制的小房间里，房间没有窗户，没有门，是死的，也许不该称之为“房间”。
　　汉尼拔将铭牌丢到一边。
　　他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着眼睛休息。

　　而浴室内的水声久久未停。
　　光洁的瓷砖上，有不太明显的水渍。

　　艾尔缩在浴缸里，冷得浑身发抖。
　　他没有干净的衣服可以穿，又不想叫汉尼拔进来，于是反复往浴缸里加热水，以免自己被冷死。
　　此时此刻，他开始思考起他和汉尼拔接下来的关系该如何处理。而直觉告诉他——他的命运，早已经和汉尼拔绑在了一起。

　　他想起汉尼拔在森林里看向他的样子。
　　美丽的皮囊无法打动他，只是对方眼中闪过的情绪让他感觉到惊奇——对于仇人，对于他手中的肉，他怜悯，他叹息。
　　恨意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艾尔在他身上，更多的看到了，一种超越本我的自我——那并非神性，也非人性。
　　更多的像是一具空白而极度智慧的尸体。

　　在一开始，艾尔只是喜欢着，汉尼拔的那种危险，甚至是痴迷他身上的诡异的悬疑以及神秘，想要得到他，让他袒露所有的事情。
　　可是，如今他做了很多出格的事——每天没完没了地想起汉尼拔，跟踪汉尼拔，甚至为了汉尼拔跑来苏维埃，在汉尼拔发泄扭曲情绪的时候助纣为虐，没有考虑过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的危险性。
　　好像，莫名其妙的，看着汉尼拔，于是就被蛊惑了，这些事情就做出来了。

　　然而该怎么说好呢——
　　他居然在意着，一个冷血的怪物。

　　浴缸内的水缓缓冷去。
　　艾尔咬着手指，又开始发抖，冻得浑身泛起病态的潮红，嘴唇渐渐褪去血色。
　　他打开水龙头——
　　没有热水了。
　　艾尔愤怒地将一旁放置肥皂的罐子砸在水龙头上。

　　太冷了。
　　这破地方，为什么？早知道不来了，都怪汉尼拔，那个混蛋……
　　汉尼拔。
　　汉尼拔——

　　“汉尼拔！”
　　艾尔终于放下了那点可笑的坚持，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声，听着那脚步声不紧不慢的靠近，停在浴室门前。
　　这破旅馆的浴室是没有锁的。
　　但汉尼拔还是在敲过门后，才推门而入。

　　艾尔看起来特别狼狈。
　　他浑身泛着青，青中又杂着红，手像是凝被冻得固了一样，麻软地搭在缸边。
　　看向汉尼拔的目光中夹杂着一点不情愿。
　　但那无依无靠，只能依赖你的样子，让汉尼拔感到一阵的满足。

　　汉尼拔走过去，把人从水里抱起来，温热的手一碰上皮肤，就感觉到怀里的人紧紧地贴住了他，脸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别怕。”
　　汉尼拔随口安慰了一句，把人抱出了浴室，擦干水后裹进了被子里。

　　可是艾尔还是感觉到冷。
　　真的太冷了。
　　而汉尼拔站在床边，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子里的艾尔。

　　“汉尼拔……”
　　“嗯。”
　　“好冷。”
　　“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

　　艾尔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生气地说道：“混蛋，你骗人，还是好冷……你快上来给我暖一下。”
　　他恢复了一点活力，又开始耍少爷脾气，踢了被子一脚，看着汉尼拔，绿盈盈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汉尼拔没有立即上床。
　　他先是去反锁好门窗，拉上窗帘，然后站在衣架边上脱掉毛衣挂好，光裸着上身走向床，慢吞吞地躺上去。
　　艾尔飞快撩开被子，贴上汉尼拔的身体。
　　非常暖。

　　汉尼拔伸手摸了摸艾尔冰一样的耳垂。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别人接过吻吗，艾尔？”
　　“问这个……干嘛？”
　　艾尔说话还是有点不流畅，冷得嘴唇发抖。

　　“我想知道。”
　　汉尼拔垂眸，薄薄的眼睑盖住了那一双黑蓝色的眼睛。
　　他的手顺着艾尔的脖子往下——
　　突然之间，他对艾尔的身体产生了兴趣。

　　“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个可怜巴巴的小处男吗？”
　　艾尔得意洋洋，说话带刺。
　　而汉尼拔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手继续往下摸去，同时又问道：“第一个和你接吻的是女人吗？”
　　“是。”
　　“……”

　　艾尔感觉到汉尼拔的低气压。
　　他突然间，露出一个专门用来勾引人的艳丽微笑，身体往前贴住汉尼拔，在汉尼拔耳边沉沉地说道：“汉尼拔，我允许你现在吻我。”
　　汉尼拔的手滑到了他的腰间。
　　虽然汉尼拔关于这方面的经验为零，但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得到了小王子的允许。
　　可以吻。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下午的时光，街道上依旧有许多人走动，他们兴致勃勃地聊着天，摆摊小贩高声宣扬着自己的产品，小姐们的漂亮车子飞快地开过，从车窗内飘出来的，动人的笑声一瞬间被带着冷意的风卷走，冲散，而后消失殆尽。
　　隔着一层窗户，艾尔什么都听得见。
　　甚至连旅馆走廊上的脚步声，都像是惊雷一样轰响在耳侧。

　　破旧，邋遢的旅馆，窄小的床，混沌不堪的时间与地点——一切都是冲动之下的结果，却又在彼此间的呼吸中，酝酿出了阴沉的浪漫与隐秘的快意。
　　艾尔记得自己甚至都没怎么感觉到痛或者是不适。

　　等天慢慢暗下来后，艾尔被翻过身来，接着感觉到汉尼拔低头在亲他的脖子，细细密密的没有放过任何一寸。
　　艾尔有些厌倦了，推开汉尼拔的头。
　　却突然听见汉尼拔的声音响起——

　　“我仔细想过了。”
　　躺在床上，汉尼拔亲着艾尔的脖子，低沉的声音响在艾尔耳侧：“我必须承认一件事实，艾尔，我对你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冲破了我的理智。”
　　“……”
　　艾尔浑身潮红，偏头，有气无力地扫了汉尼拔一眼，带着点诱人的媚态。

　　汉尼拔看着他，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难得真情实感的笑容。
　　他的手轻轻抚过艾尔的脸颊，低头用鼻梁蹭了蹭艾尔的下巴。

　　接着，他们不再说什么。
　　这个夜晚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漫长，艾尔眼睛一闭上，再睁开时，天就亮了。
　　汉尼拔坐在窗边，衣着整洁得体，头发也仔细打理过了，低着头，正在翻阅今早送到门口的早报。

　　艾尔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他背对着汉尼拔。
　　汉尼拔却抬起头——艾尔自从昨夜后，没有再穿衣服，此时被子盖在他腰下，露出一大片雪白干净的背脊，肩膀上隐约有点点吻痕。

　　“吃早餐吗？”
　　“……”
　　艾尔没有回答，汉尼拔也不在意。
　　他放下早报，起身，将一套新的干净的衣服放在床边，然后伸手，指尖蹭过艾尔的后背，最后弯腰在那凸起的肩胛骨上咬了一下。

　　艾尔猛地一缩肩膀。
　　他转过头来瞪了汉尼拔一眼，然后轻轻眯着眼睛，目光上下一扫，在汉尼拔微微敞开的毛衣领口下看见了一点咬痕。
　　那是昨天晚上艾尔留下的。
　　还挺煽情的。

　　艾尔消了气，忽然翻身，抬起手搂住了汉尼拔的脖子，扬了扬他的下巴。
　　汉尼拔会意，低头亲了艾尔一口。
　　艾尔无动于衷。
　　于是又亲了一下——还是不行。

　　汉尼拔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等，等到天荒地老也无所谓，只要可以成就他所有的欲望和仇恨。
　　他爬上床，揭开被子。
　　艾尔慌张的小小惊呼声很快消失了。

　　然后是喘息。
　　求饶。

　　汉尼拔这两天做够了在当下人类社会中被定义为“出格”的事情。
　　复仇。
　　食人。
　　和男人上床。

　　但是他并未感到有什么不妥。
　　如果非要说的话——
　　他喜欢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