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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九月二号,清晨5:30。
      汉尼拔睁开眼睛,他听见外面还在下雨。
      他有着极其固定的作息时间,从来没有被谁扰乱过——晚上11:00时入睡,然后早上5:30时起身,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起床后,汉尼拔到公共洗漱间清理好个人卫生,接着回到宿舍,换上昨晚提前搁置在床头的衣物。

      衬衫,领带,西裤,背带,袖扣,以及医学生大褂和校徽。
      他习惯性的在镜子前整理着装,大脑却放空着,灵魂在记忆宫殿中漫无目的地周旋徘徊,找不到适合的落脚点。
      这么多的房间,有不同的分类——
      知识也好,观察记录也好,各类人物的名字习□□好也好,整齐地划分开来,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变成摆放在房间里的家具以及装饰品。

      他听见他乐房内的唱片机正响起——
      《C小调革命练习曲》,肖邦。
      颤抖的琴声在键下飞跃而出,刀光剑影,赤血横飞,敌人的首级由士兵轻轻搁在国王的肩膀上,雪白的披风张开,那骤然激起的金属争鸣,是战争号角的吹响。

      窗外黑鸟阴沉地呼叫起来。
      早风穿过昏沉天穹下,被雨水浸得黑亮的枝叶,帘后的微光缓缓流入房内,在汉尼拔的脸上照亮一点冰冷的颜色。
      他低头,拉开身侧柜子底下的抽屉,取出一把银色的□□。

      他弹开转轮,指尖抚过弹巢。
      里面没有子弹。
      汉尼拔不习惯这样的武器,他讨厌开枪后残余在手上的硝烟味。

      而这把枪,是汉尼拔那天在醉醺醺的艾尔身上顺来的。
      那时枪别在艾尔细窄的腰间,枪管被艾尔的体温熏上一点热度,攥在汉尼拔手里,几乎要将他烫伤。
      汉尼拔有种过于幼稚的报复心理。
      他偷了艾尔的枪,在他心里,等同于卸掉了艾尔所有的依靠。

      那么艾尔接着还能依赖谁呢?
      汉尼拔不知道——毕竟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艾尔了。
      “……”

      早间的课依旧无聊透顶。
      汉尼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握着钢笔在笔记本上,意识飘忽的,笔尖在纸面上写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颅骨。
      立陶宛。
      人民孤儿所。

      然后,笔尖一顿。
      汉尼拔垂眸,黑沉沉的睫毛盖下来,忧郁而异常的精致。
      他握笔的手指稍微一抬。
      将纸上艾尔的名字重重划掉。

      讲台上的老教授讲到古欧洲时期的瘟疫。
      黑死病之类的……

      11:40,准时下课。
      汉尼拔坐在教室的最角落,背对着窗户,看着人潮涌动,缓缓从门处流向走廊,淹没每一级阶梯。
      他不紧不慢,起身,将桌上的本子叠在一起,钢笔夹在封面上。

      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在大门口,汉尼拔撞见了神色恍惚的埃德蒙。
      他像是嗅见肉腥味儿的野兽,笑着凑上去和埃德蒙打招呼——埃德蒙肩上湿了一片,褐色的夹克皱巴巴地披在身上,面色青白,像是经历了什么坏事。

      “中午好,老师。”
      汉尼拔的声音,在这湿润的雨天中,沉缓地响起,仿佛是骤然按下的琴键,最低的音,幽魂一样闪现于眼前,是优雅得体的恶鬼。
      他的目光穿透埃德蒙的皮囊——
      使其不由得一震。

      “你……”埃德蒙欲言又止。
      他想起曾在学校的花园内,见到汉尼拔与艾尔并肩走过——那时,他并不放在心上,讥笑一声后便随手一抛,懒洋洋地走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断加速,像是要撞破他的胸腔飞出来。

      “怎么了?”
      汉尼拔放缓嗓音,黑蓝的眼睛里,涌动着强烈的探究心。
      他稍稍低头,看见埃德蒙今天穿着的一双新的皮鞋,然而鞋上沾了许多泥水,像是匆匆忙忙踩过积雨的浅坑——埃德蒙是一个好面子的男人,异常在意自己的外表,怎么会看也不看就踩进水坑里呢?

      11:50。
      又起小雨。

      汉尼拔视线往上走,注意到埃德蒙凌乱的衣衫以及隐约露出来的吻痕。
      根据吻痕的深浅以及颜色,判断应该是两三天前留下的,正好那是一个周末,一向风流的埃德蒙应该是出去密会了他的情人。

      汉尼拔忽然闻到埃德蒙身上的香水味。
      和上次的那个味道一模一样。

      “您……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没,没有!”
      “哦?”
      “你不要多管闲事,走开!”
      埃德蒙色厉内荏,推开汉尼拔,大步走进了教学楼里。

      今天是工作日。
      汉尼拔走在湿漉漉的小道上,想到——埃德蒙今天应该在一号楼值班,但是他早上出去了,他会去哪?
      宫殿房间内的黑白棋盘上,黑色战车往前推。
      白马斜走一格。

      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浓,应该和他的情人刚刚分别不久,或者说,他和对方分别后,是快步走回来的,所以鞋子上才会有泥水。
      和情人约会对于他来说,是见不得光的事情。所以,约会的地方应该要隐蔽或者是不引人注意——那么,旅馆会留下名字,不好;公园不方便,不好;餐馆更不用说,不好。

      酒厅?
      汉尼拔的头顶上飞过一只黑鸟。
      在巴黎,白天也会开的酒厅其实有很多,但是考虑到埃德蒙是走回来的,所以酒厅应该离圣马利不远。

      黑王后进攻。
      白战车直线往前吃黑象。
      棋盘局势明朗。

      排除之后,得到答案。
      黑王后吃下白国王。
      汉尼拔脚步猛地一滞,黑色棋子浮空于棋盘上,组成奇怪的星状。

      海西琴酒厅。
      那是艾尔的地盘。
      闲聊时艾尔曾无意间提起过——那个酒厅,就在圣马利后面,只隔了两条街。

      12:10。
      教堂的钟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好似雾中寻花。
      汉尼拔果断地结束了这场无聊的推理游戏。
      因为他发现这并不能帮他转移注意力。

      他还是会想起艾尔。
      艾尔像是病毒一样藏在他身体里,时不时跳出来在他眼前一晃,拿着一把枪,那样子像是随时随地都可能一枪杀死他,然后在用他脑浆涂遍的地面上舞蹈。
      艾尔西装上残余的蔷薇香气好像仍徘徊在他的鼻尖,汉尼拔稍稍有些苦恼,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他吃完午饭后,在花园里散步。
      雨总算是停了,周遭全是雨光,木头潮湿的气味萦绕在他的身侧——多雨的巴黎,台阶上的泥土被冲洗干净,角落里堆积的腐物滋生着肮脏的细菌。
      汉尼拔在一棵树下停住。
      他抬起头——黄瞳黑羽的大鸟立在树梢,垂着脑袋看着他。

      午后13:30。
      汉尼拔看了一下手表。
      是时候去一号楼巡房了。

      在半路上,汉尼拔遇见了他的实操课女导师,这位女导师很喜欢他这样的好学生,和他一路走去一号楼,聊着他根本不关心的话题,而他还要故作真挚地和对方讨论起来。
      人类的社交活动一直很枯燥——汉尼拔并不喜欢社交,但不可否认是,通过社交,他可以更清楚地了解他们的那些想法,更直白地观察到他们习性,并融入他们。

      人类有时候并不难理解。
      但是他们总是会给予汉尼拔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用他们基因中所天然携带的复杂性来迷惑汉尼拔。
      而汉尼拔明白,这种难以理解的复杂性,正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原因。

      “你今天要去巡房吗?”
      导师问。
      汉尼拔点头,和导师一起走进一号楼。

      “那,那莱克托,你去巡房吧。”
      他们一起走到一号楼的综合办公室外,汉尼拔看见导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她似乎是今天的值班组组长。
      “……”
      汉尼拔礼貌地笑了笑,在转身的那一刻忽然敏锐地闻见了一阵刺鼻的,熟悉的味道。于是他又回过头去,看着导师将钥匙插入孔内,手微微一偏,打开了门锁。

      汉尼拔低头。
      他看着手表——
      14:00整。

      门开了。

      “啊!啊——!”
      导师忽然惊恐万分地尖叫起来。
      她后退一步,摔倒在地上。
      汉尼拔一步走上前,在看清办公室内的情景后,浑身血液一瞬间沸腾起来。

      “死了——死了!”

      -

      “埃德蒙死了。”
      “真的?”
      艾尔稍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来,指尖的烟烧到一半,烟灰积着,最后一整截断落下来。
      他目光放空,思考了片刻。

      黛娜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这一阵子,她看起来很是憔悴。
      她默默地,想起了前天看到的尸体,仍是心有余悸——埃德蒙的死相很难看,四肢被砍下来,丢在桌子上,一对眼珠子不翼而飞,牙齿全部被暴力敲碎哽在喉口。
      最后警察在埃德蒙常用的咖啡杯里找到了他的眼球,被热水泡得发白。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么?”
      黛娜嗓音有些干涩。
      艾尔把烟尾巴按灭在窗台边,长长地吐出一团烟雾,在浓厚的烟草味中,他抬起头冲黛娜笑了笑,说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黛娜于是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说道:“父亲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我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
      “……”
      艾尔背对着她,看向窗外,没有出声。
      他知道比尔最近在做什么,无外乎是跟着自己给他的线索,调查马斯里的事情,找出能够掩盖黛娜罪行的证据。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艾尔摸了摸下巴。

      肢解埃德蒙的手法他曾在某处见过——是的,杜瓦尔家族的那个刽子手,曾经亨奇瑞杀过不知道多少人,那些惹毛他的,死状无外乎都是那样,剥皮肢解,挖眼割舌。
      艾尔垂眸,又点燃一支烟。
      他忍不住在心底冷嘲道——亨奇瑞总以为这样的手段就能让所有人畏惧他。

      但是,在艾尔看来,一劳永逸的方法才是最好的方法。
      血腥的压制或许一时有用。
      但总有人不怕死,试图挑战你的权威。
      然后得寸进尺,触碰你的底线。

      窗外的马路上,车子开过。
      艾尔将烟灰弹出窗外。

      那么,重点是——亨奇瑞,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
      艾尔思索片刻。
      让娜没有他的允许,是不会乱说的,而他也本就不打算管桑莉的事情,免得惹一身骚,所以告密者是他们之外人。
      又或者,桑莉和埃德蒙是被亨奇瑞遍布巴黎的眼线撞破了私情……

      罗斯公馆门口,缓缓开来一辆车。
      艾尔俯身趴在窗边,看向楼下的车,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是他的义兄戈比——说起来他们也许久未见面了。
      艾尔忙着参加各种酒会,而戈比忙着躲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

      黛娜也听见了楼下的汽车引擎声。
      她提着包站起来,犹豫了片刻后说道:“那我先走了……”
      “等等。”
      艾尔叫住她,回到房间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黛娜,对她说道:“回去拆开看,看完记得把它烧掉。”

      黛娜看了他一眼。
      不用多说什么。
      她收下信,轻声道别后,转身离开。
      艾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在沙发上坐下,伸手轻轻一碰桌上的咖啡杯杯壁,心想,这居然还是温的。

      接着戈比推门而入。
      他一扫往常的浮躁郁闷,换上了一套干净得体的西装,胡子也剃了一遍,终于有了点曾经诺曼底好医生的形象。
      艾尔看着他,心里有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从小碟上捏起一块白方塘,漫不经心地翻手顶在食指指尖,一时间,雪白的方糖,摇摇欲坠。

      “艾尔,好久不见。”
      戈比跟艾尔说话的时候也不再畏缩,又变回了那副傲慢、不可一世的愚蠢样子。
      他松了松领结。

      “乖孩子,我给你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你的父亲回来了。”
      “……”

      指尖顶着的方糖忽然失去了平衡——
      摔进温热的咖啡里,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一章,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呀,多吃汤圆~
    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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