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如你》无渔

7、第七章 姐妹 上

　　“事后我们问过姑娘才知，那四姨奶奶先是把姑娘叫了过去，好一顿夸，说我们姑娘出身书香门第，别家的女子是比不上的，又说咱们姑娘模样好，性情好，是十个里面挑不出来一个的，还特地是当着咱们姑娘的婆母的面上夸赞的，咱们姑娘年轻心热，只当这四姨奶奶是个待她好的人，真正的热心肠，可谁知，那四姨奶奶话锋一转，说这赵府日后都是要交给咱们姑娘的，有这样的当家主母，那是多少妾室的福分，便说自己有个女儿，生的好，性情又好，跟咱们姑娘合得来，要进赵府给赵将军做妾，当着婆母的面，咱们姑娘不好说甚么，只出了那园门，便一路哭着回来。”

　　老良婆子说完，竟也气的不成。

　　“三天两头，不是找咱们姑娘的麻烦，就是要给将军塞妾室，这赵家，竟比那沼泽还要腌臜。”小蝉啐了一口道。

　　“若只是生气啐人就有用，咱们也不必在这里生气了，只多花点钱，买上一万人，去那赵家啐人就是了，遇到急事要有耐心。”
　　“良妈妈，你可知四姨奶奶想要给的女子如何?”沉吟片刻，夏清荷问道。

　　“老奴事后打探了一番，那女子不过是个庶女儿，到也没甚么，只是长得还罢了，那四姨奶奶正是因着这个，说庶女儿也不会妨碍甚么，只当是伺候主君主母，给家里绵延后嗣，才不好叫姑娘拒绝。”老良婆子道。

　　“良妈妈，你也在这内宅半辈子了，怎么仅靠嫡庶就断定那女儿成不成，殊不知，有的庶女，那本事可比嫡女强了不知多少，不用现比，只看那四姨奶奶就知道了，如今，你且别声张，回到赵府里，我这里再叫小蝉打探一下，到底是个甚么女儿，非得给赵府当妾。”夏清荷吩咐道。
　　那老良婆子听了，也不敢久待，带了包好的点心吃食，便回赵府去了。

　　待老良婆子走后，小蝉问道：“姑娘，咱们大姐儿的事，你这次可要拿定主意，不能再任由那赵家宋家的欺负咱们姐儿了。”
　　“这个自然，”夏清荷看着怀里的萱姐儿，一双眼睛忽闪，“萱姐儿还记得你大姐姐么？”
　　萱姐儿点了点头，“记得，大姐儿待我好，总给我桃花糕吃。”
　　“那娘亲问你，你喜欢吃桃花糕吗？”夏清荷问道。
　　萱姐儿摇摇头，“虽然桃花糕也好吃，可是是大姐姐最喜欢的，萱儿最喜欢的还是荷花酥。可大姐姐待萱儿也是很好的，萱儿也喜欢大姐姐。”

　　“那若是现下让你给大姐姐送点心，你会送什么呢？”夏清荷问道。

　　“嗯......”萱姐儿想了一想，“还是送桃花糕罢，大姐姐最喜欢。”

　　“这就是了，咱们送点心还得看大姐姐是否喜欢，若她不喜欢的，送再多也是无益处。”夏清荷温和道。

　　“可萱儿还是想送些荷花酥去，也让大姐姐也尝尝不同的味道。”萱姐儿想了一想，歪着头道。

　　“是了，这世间，不是只有一种滋味的。”夏清荷摸了摸萱姐儿的头发。

　　“姑娘的意思是？”小蝉问道。

　　“赵家这事，咱们还得问问大姐儿的意思，你以为，只送走了这一个妾室，难不成不会有别的妾室送来？那三姨奶奶四姨奶奶和她婆母就会消停？这根源还在于咱们大姐儿没有子嗣，还想不想在那府里过活，若她还想继续在府里过活，咱们就得送桃花糕，让大姐儿有子嗣，若是大姐儿不想在泥泞地里去了，咱们就得送些荷花酥去，熙熙攘攘尘世中仍然有别样的滋味，何苦在那泥泞地里挣扎呢。”夏清荷道。

　　“那奴婢这就叫人接了姑娘来，好好商议一下。”小蝉说风就是雨，一时一刻也等不及。

　　“不着急，我看你们的胭脂水粉用完了，平日里不是总嫌外头采买的不好用么，现下咱们自己去买些来。”

　　金陵城内有条胭脂巷，临水而建，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铺子竟有十多家，且先别说这铺子如何，只里面的胭脂水粉，端的是普天下没有的，有的竟还有些外头上供的，是不少官宦人家的千金、丫鬟都愿意去的所在。

　　芙蓉面算是其中较大的铺子，开在西街的第三档口，小小巧巧的三间门面，听闻这铺子里卖的胭脂水粉，比别处的贵些，是以寻常人家不常去，只招待官宦人家。

　　一辆马车停在熙熙攘攘的街口，一位面戴薄纱的女子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缓缓的下了车，见着有贵客来访，铺子里立时转出一位姿容尚可的妇人，满面堆笑道：“姑娘终于来了，快请进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云麾将军赵府的正妻苏成茉。见着那妇人，苏成茉似是终于见着了亲人，缓缓开口道：“花娘，许久未见了，我娘她.......”
　　“茉姑娘别着急，且先进来再说其他。”那叫花娘的女子亲昵的拉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又有未留头的小丫鬟争相打着珠帘，将她几人迎了进去。
　　甫一进门，苏成茉便闻到一丝甜香，又不似平日府里的焚香，仔细嗅时，却是众多女子身上特有的香味，在这千丝万缕的香味中，苏成茉隐隐嗅出一丝荷花香气。

　　再看这两壁装着橱柜，橱柜上放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不看别的，只是那精致的描金绣银的脂粉盒子，便值普通人家一月的花销。当中一个柜台，柜台上放着些账薄子，竟还有未做完的针线，几点唾绒，除此之外，安安静静的再无其他。

　　“许久未来，花娘的胭脂铺子竟这样大这样好了。”苏成茉看着眼前的铺子，不禁叹道。
　　“这有甚么，姑娘看外面这些粗苯货无用，自然有更好的胭脂水粉给姑娘。”花娘道。

　　“再好的胭脂给我也是白费。”苏成茉有些灰心。

　　“姑娘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大奶奶既已回来了，姑娘也该开些心，现下，大奶奶在后院等着姑娘呢，姑娘且去，待我收拾收拾再去寻大奶奶和姑娘。”花娘笑着便叫丫鬟引着她往后院去了。

　　原来这芙蓉面只是西街上小小的一个摊位，这几年却越发壮大，除了待客的前厅，竟还有小小巧巧的翠竹栅栏隐着一方后院，十分隐秘安静，若是有了贵客来访，花娘便将她们请进后院。

　　此时此刻，后院的厢房里面，夏清荷正吃着茶，焦急的等着苏成茉的到来。
　　果然，听见一阵环佩叮当窸窸窣窣的声响，便有丫鬟引着苏成茉进来。
　　“方才奶奶还说怎么姑娘还没到，急的跟甚么似的，这可巧，说话间就到了。”
　　小蝉笑着迎了上来。
　　“蝉姐姐......”见到娘家人，苏成茉声音禁不住哽咽。

　　“我们姑娘又受苦了，不怕，还有奶奶和奴婢我在呢，不怕.....”小蝉一时拉住苏成茉，一时又劝慰她。
　　“你们都下去，让我们奶奶和姑娘好好说些话，不许叫人来打扰。”小蝉命令道。
　　“是，蝉姑姑放心，我们主子也早已吩咐了，我们在外间候着，奶奶和姑娘若是想要茶水点心了，只管吩咐就是。”
　　那丫鬟答应着，也将苏成茉带过来的丫鬟一并带下去。

　　这里苏成茉解开了面纱，见着夏清荷怀中揽着一个小人。

　　“萱姐儿？娘亲怎么也将萱姐儿带来了？”苏成茉喜不自胜，一把揽过萱姐儿。
　　“大姐姐，我快喘不过气了.......”萱姐儿在她怀中艰难出声。
　　“萱姐儿如今在我们荷园里住着，养在我身边，今日本不想带她来的，可这小丫头说想你了，也就带了来。”夏清荷看着自己的姑娘，温和道。

　　“我知三奶奶去了，那桃园就空了下来，小小的姐儿，竟也这么苦命，这下可好了，萱姐儿到咱们园子里来了。”苏成茉含笑带泪。
　　“我的姑娘，你如何了？那四姨奶奶可有再提起纳妾的话，三姨奶奶可还找过你的麻烦？你婆母那边又是如何了？快来坐着，细细的说给我听。”夏清荷道。

　　“自打那日过后，婆母到是没提过，那两位奶奶也没再过来，只是今年开了恩科，二公子又入了秋闱，中了皇榜，婆母越发得意，张口闭口都是，我家大公子是将军，二公子又中了榜，眼见着就要当起官，若论起亲事来，这金陵城中谁家的好姑娘不眼巴巴的想嫁进我赵家来？我必得好好寻摸一番，若再娶亲，只一条，那十分含酸拈醋，霸占着夫君、不叫纳妾的不成。”
　　不待苏成茉说完，小蝉便生起气来。

　　“我呸，说这话都是给谁说的，你看看那赵夫人，当年若不是受了咱们主君的提携，凭她孤儿寡母的，她儿子怎会当上云麾将军？如今二公子上了榜，这下越发得意了，可不是更要上了天，这咱们姑娘，往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蝉姐姐不要生气，且听大姐姐说完。”小小的萱姐儿拉拉小蝉的衣袖，劝着快炸了的小蝉。

　　“小蝉，你看看，你这脾性还不如萱儿，你先安静些。”夏清荷道。

　　“因着这个，婆母九月里还要开谢师宴，遍请恩师，自然会请爹爹来，京中的贵妇也要来，我只估摸着那三姨奶奶四姨奶奶定是要来的，到时，只怕又得说这些娶亲纳妾的事。”

　　说到此处，苏成茉忍不住又难过，抽出帕子来拭泪。

　　“那若真是当众提起来这些事，茉姐儿如何应对？”。夏清荷温柔的抚弄着苏成茉的头发，忍不住问道。

　　“当着众人，若四姨奶奶再提起这事，女儿自然不能推脱，只得受了那妾室。”提到此处，苏成茉眉头紧促，忧心忡忡。

　　“那你家官人是怎么个意思？”夏清荷问道。

　　“官人自然是不愿的，母亲知道，女儿与官人一直恩爱，可官人却也不敢违逆婆母，自然不敢拒绝四姨奶奶的好意。”苏成茉道。
　　“他是将军，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还怕自己的老妈不成？依着我看，都是借口罢了。”小蝉忍不住气道。
　　“这也不怪他，虽是个将军，只是些小打小闹，正儿八经的战场还未曾上过，从小又可怜，没有父亲，一个寡母带大，若母亲不强些，怎么护得孩儿周全？也难怪他怕他老娘。”夏清荷道。
　　“官人平日里待女儿极好，只是见了婆母，这好就要少上五分，婆母若不高兴了，这好又要少上三分，到女儿这里，只能自己受委屈了。”说到此处，似有无尽的心酸，苏成茉又忍不住拿起帕子拭泪。
　　夏清荷忙抚慰她。
　　“听着这话，我便知道了，我姑娘还是愿意和姑爷在一起的，若是这样，那这事到好办了，那妾室的事，茉姐儿不必忧心，只管回去，该吃吃，该睡睡，若是你婆母再提起妾室的事，你只管含糊过去，等到了谢师宴，自然会有法子。”
　　听了夏清荷的宽慰，苏成茉才有了些安心。

　　“这可是真的？母亲真有法子？”苏成茉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自然是真的，母亲何时骗过你？”夏清荷宽慰道。

　　想起母亲从来不骗自己，苏成茉似乎安了些心。

　　“奶奶、姑娘，我这里送些茶水果子来，可能进来？”门外花娘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响起。
　　“进来罢。”夏清荷温和道。

　　闻言，果见花娘端着果子进来，忙将那一茶盘的几碟果子送来。
　　“估摸着奶奶同姑娘聊的差不多了，我这才敢进来送些果子，姑娘奶奶好歹垫一口，总不能叫姑娘奶奶饿着肚子回去。”说罢，花娘便将那一碟荷花酥、桃花糕并些翠玉豆糕放在桌上。
　　看着有新鲜的点心，别人尚可，唯独萱姐儿呆呆的盯着，看上去馋的不成。

　　夏清荷见了，忙捡了一块荷花酥递给萱姐儿，萱姐儿伸手接了，却转头递给苏成茉。

　　“大姐姐，虽然你平日爱吃桃花糕，但这荷花酥也很好吃，你尝尝。”
　　苏成茉难得露出笑脸，伸手接了，尝了一口，果然不错。

　　“给奶奶和姑娘的胭脂水粉早就备好了，奶奶不妨试试。”花娘说完，便有小丫鬟端着几盒胭脂水粉过来，光是那盛粉的盒子，便比外头货架上的精致不少。

　　“这几盒是玉容散，能润泽肌肤，使肌肤如玉般细腻光滑，是外头特地孝敬大奶奶的。”花娘笑着将那几盒粉献给夏清荷。

　　“花娘有心了，还记得我从前的喜好，只是，如今在那府里，却也用不到这样名贵的香粉了，不如给茉姐儿和小蝉罢。”夏清荷道。

　　“茉姑娘和蝉姑娘的自然早就留好了，另还配了玉女颊，给姑娘和蝉姑娘用正好，奶奶如今回来了，不得不参加各色宴会，就收下罢，就当是我们芙蓉面的孝心了。”花娘笑着将那胭脂送至几人手中。

　　闻言，苏成茉果然打开了那一盒名唤玉女颊的胭脂，只嗅得香气淡雅，便用三分长的指甲挑了一点，抹匀了敷在双颊，早有丫鬟捧着面镜子送至她的面前，果然见她的双颊立时纯中带媚，既鲜艳又柔和。

　　“果然是好东西，比我平日里用的生涩的胭脂不知好了多少，花娘娘，你方才说这个叫个甚么名字？”苏成茉笑道。

　　“这个胭脂不比别的，是正经的好东西，别的胭脂敷上竟像涂漆一般生硬，这胭脂用上，竟像从内到外散发出来的一般，是别家没有的，正经名字叫个玉女颊，姑娘若是喜欢，我月月叫小厮送到赵府去。”花娘道。

　　“茉姐儿喜欢，就叫丫鬟好好的包了，给茉姐儿带走。”夏清荷吩咐着，丫鬟们便退下了。

　　“花娘，如今外头可还太平么？”夏清荷淡淡问道。
　　“奶奶放心，如今还没甚么大事发生，外头这生意也还成，若有甚么，自然会第一时间告知奶奶。”花娘道。

　　“那如今，有件事，却要劳烦你了。”夏清荷道。
　　“奶奶尽管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