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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正房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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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我看,这月下老人活该一辈子给别人牵线,这几年往咱们宅子里跑的也太勤快了些,怪不胡子白花花了还是孤身一人,肯定是牵姻缘线牵错了给人咒的。”
“无碍的。”
夏清荷理了理手中的佛珠,一双眼睛淡然自若,不见波澜。
“可是姑娘,再怎么说,你也是这苏宅里正儿八经的嫡妻,纵然管家权不在您手上,可纳妾偏房本就应该问过您,更别说正儿八经的置房子,下聘礼,竟然吹吹打打的迎进门了,这难道不是停妻再娶?这要是传出去了,国丧期间,可不是....小事。”
同在马车里侍奉茶水的丫鬟小蝉道。
“小蝉,你既知道是国丧期,就不该在外随意提起。”
良久,夏清荷缓缓道。
“姑娘,即便姑娘不在意与主君的......情分,可这实在是大事,若是教上头知道了,只怕咱们家......,再者,姑娘好说歹说也是府里的嫡妻,也是八抬大轿抬进门的,老爷和夫人在时,姑娘何曾受过这等屈辱?竟叫个满身铜臭气的踩在头上,忍了这么些年。”
听着小蝉心直口快的一句话,夏清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这个丫头还是改不了这一星半点的脾气秉性。
“正妻又如何?你猜现在满府里有谁还记得我这位正妻?纵然如今再瞧不起那一起子商贾铜臭之人,不照旧还是在她人的手底下讨生活么?好在,我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已出嫁,倒也没什么牵挂,小蝉,你若是觉得委屈,不如,就到桃园伺候吧,林妹妹那也不错。”夏清荷丝毫不在意道。
“姑娘!”小蝉有些急了,“姑娘,奴婢是自小跟着姑娘长大的,又跟着姑娘嫁到这苏宅里来,本就是一个粗人,哪里嫌弃?只是替姑娘委屈。”
“既然不委屈,就这么着吧,本来也没什么在意的。”
几辆马车停在熙熙攘攘的乌衣巷深处苏宅门前,丫头小蝉扶着夏清荷刚从马车上下来,迎面就有几个等候在苏宅门口的小厮婆子上前,口中假意奉承道:
“大奶奶这次怎么去栖霞山静养去了这么久,这真的是辛劳了,二奶奶一听说大奶奶要回来,就命咱们几个在这里等了老半天了......”
薄纱覆面,气质淡雅的夏清荷淡淡的撇了一眼说话的婆子,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小蝉抢着道:“我们奶奶不辛劳,二奶奶才是辛劳,难为她记得我们奶奶回宅的日子,善妈妈您等了这么久才真是辛苦了,要是搁在往常,这辛苦的眼力价儿,也只有在二奶奶跟前才能常常见到,这真是我们姑娘家的祖坟着火了才能见到您,但凡冒点烟那都不能够。”
“小蝉!闭嘴,别说了.....”夏清荷忙喝断了她。
老善婆子听了这话,几辈子的老人了,如今当着众人给这小丫头羞辱,一时脸上下不来,羞愤的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只笑着憋出来一句:“老长日子没见到小蝉姑娘了,嘴巴还是这么伶俐,不饶人的。”
“这丫头自小跟着我,被我纵的不像样子了,善妈妈多担待,别生气,回去我自好好教训她。”夏清荷一手扶着小蝉往宅里走,淡淡的安抚道。
说着一行人走过垂花拱门,便进到了二门里,许久没回到府中,却是不同以往的繁花似锦,富丽堂皇。
“这到真不是我老婆子多嘴,大奶奶成日里吃斋念佛的心善,对下人,也真是.....太宽容了些,也实在是失了些体统,不像咱们这样清流贵族人家的规矩,原本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有些脾气也属正常,只是老奴年长些,多嘴说一句,改日见了老爷、二奶奶再这个样子可就不好了。”善妈妈道。
虽说善妈妈也算是二奶奶手下很得力的办事婆子,但竟然敢当着众位丫头的面说夏清荷管教下人不善,还拉出了二奶奶,要知道,虽然她管家数年,可这个宅子嫡妻是有诰命在身的大奶奶夏清荷,并不是商贾出身的二房奶奶凤素瑶。
再者,主子如何管教下人,尤其是大房主子,却不是她一个二房下人能多嘴的。
但众人听了却一点也不吃惊,事实上,不光是主子们,就连苏宅里的下人也知道,苏宅家的大奶奶有名无实,是一位可有可无的主子。
小蝉听了这话,立时站住,也不管夏清荷的阻拦,大声怒道:“我们家姑娘再怎么着也是这苏宅里的嫡妻,是你们家老爷三书六礼从正门抬进来的,不是从侧门进来的,再者如何管教下人要你来多嘴?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巴狗儿似的奉承二奶奶,就以为自己多了不得?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别说你了,就是二奶奶,这停妻再娶的罪名她也担待不起!”
“啪”的一声,话音未落,便从二门上转出一位红衣女子,还不待众人反应,便一个巴掌落在了小蝉的脸上。登时,小蝉的半边脸便肿了起来。
小蝉捂着受伤的脸看着来人,脸面有点生,气势却足的像一个管家奶奶,便私心里又以为是主君新纳的妾室。
看着小蝉的脸肿了起来,从容如夏清荷也忍不住上前查看,心疼的抚着她的脸。
“这位就是主君新纳的那个妾氏么?”夏清荷冷冷道:“即便是我的婢女说错了话,也该是我亲自教训她,新入门的妹妹,断断没有教训我贴身婢女的礼,善妈妈,你说是不是?”
那红衣女子并不认得夏清荷,听二奶奶说今日有客,只以为她是什么穷亲戚,远远的看着小蝉大声训斥善妈妈,便上前教训了她。
此时,善妈妈有点尴尬,侧身在那红衣女子身旁,悄声道:“红姑娘,这位是大房奶奶。”
夏清荷仍旧冷冷的不说话。
“这位不是新房奶奶,是.........是二奶奶身边的管事大丫头,红玉。”
早就听说过这位大房奶奶,如今亲眼见着姿色平平又温和的夏清荷,红玉倒也没什么怕的,心道:谁怕一个佛爷似的嫡妻呢。
红玉微微欠身福了一福,道:“原是奴婢眼拙,不认得这是大奶奶,早就听说大奶奶有菩萨一般的心肠,若是方才有所得罪了,还望大奶奶见谅,只是这丫鬟说错了话,只是,身为管事大丫头,若是遇见不知礼数的小蹄子,却不得不管,否则,二奶奶那里便没法交代。”
从容如夏清荷,也被这一番话气的冷笑一声。
“管事?既然红姑娘是管事,那这事便罢了,原是我的丫头急躁些,你头一回不认得她也无妨,你只认你主子,却不认我这大房奶奶,也无妨。”夏清荷冷笑道。
“姑娘!”小蝉捂着脸仍不甘心,围着的众人偷偷的看了眼夏清荷,果然,这佛爷似的大奶奶是个好欺负的主,可也不用怕她。
红玉听了,愈发得意。
夏清荷摆摆手:“只是,这停妻再娶的罪过,红玉姑娘也要替你家主子代管了么?”
闻言,众小厮也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大气不敢出的相互看看,谁也不敢说话。
红玉登时白了脸,哑声道:“这....这.....这个奴婢却不敢,奴婢只管内宅里的小事,哪里敢管老爷的事,这都是主子们的事,自然有奶奶们管着。”
“是了,正是这句话,我还以为我们荷园都是一窝奴才,需得红玉姑娘管着才是。”
红玉从方才白了的脸又憋的通红,却实在回不出半句话来。
一旁的老善婆子原想帮着,见到这个场景,也着实帮不上甚么。
不过,老善婆子也不是怕夏清荷,而是二奶奶交代过,这停妻再娶的罪名非同小可,因此一早就命她来接夏清荷入宅,探探口风,谁知,这位奶奶虽然远在深山老林里,消息到灵通的紧。
傍晚时分,二奶奶凤素瑶竟带着一堆礼物来到了荷园。
夏清荷素日是不和其他园往来的,除了桃园稍稍例外,其他园,甚至于老爷,平常都懒待与荷园有所来往。
今日既然来了,夏清荷就命小蝉在清风堂好生招待一回。
于是取出了那一套质朴的白瓷茶具,沏了好几盏清茶,配上丫鬟小蝉做的茶点,送与众人吃。
夏清荷素来不着意打扮,一身青绿色薄纱袄裙,头上只挽了个最简单的挽髻,一只羊脂白玉出水芙蓉的发簪将青丝挽起,婉转流光,青丝如墨,除此之外,干干净净的再无别饰。
相貌平平,却气质清新,不过三十左右年纪,却寡淡无欲,素衣禅心。
她坐在堂上,看着下面的苏宅当家二奶奶凤素瑶。
与夏清荷不同,当家二奶奶凤素瑶恨不得将这金陵城中最奢华的头面首饰都穿戴在身上,以此来彰显她尊贵的当家人身份。
只见她上身着嫣红掺金线绣金菊短袄,下身着翡翠撒花浅紫裙,头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石衔珠偏凤钗,手上戴着金玉满堂双手钏,项上带着炸的黄澄澄的金项圈,一双眼睛虽然不大,眼珠却十分灵动,眉梢眼角间,尽是精明,好似天下人都要被她算计了去,真好似哪家的神仙妃子一般,满身的富贵奢华,与这清风堂内简单质朴的摆设显得格格不入。
“姐姐,你怎的一去就去了这许多年,独留妹妹我一人操守着偌大的宅子,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主君老爷是个不操心的,只管着往宅子里娶,又不甚管别的,还不都是妹妹我一人操劳。”说着,便用怕拭泪“我只当今生都见不到姐姐了,幸而真人菩萨听了奴家的祷告,这才将姐姐送回来,今日咱们就好好在这荷园内聚一聚,好好叙叙姐妹旧情。”
夏清荷暗笑了一声,便顺着她的话,“你我姐妹经年未见,只一味的哭做甚么?该好好的开些心。”
闻言,凤素瑶即刻转悲为喜,笑道:“正是呢,原本我想着,叫四妹妹跟着妹妹一同来拜访姐姐,可四妹妹娇贵,几场雨水过后便害了风寒,主君又担心的紧,又是请郎中抓药,又是打人骂狗,闹了好些日子,这不,近日好些了,主君说甚么都不叫出园子,娇养起来了,就连妹妹我都叫不出来呢。”
说罢,便向桌上端了那盏茶,细细的啜了一口。
“四房妹妹是新娇客,身体又弱,今日不见也无妨,想必,妹妹也饮了她的妾室茶了罢?”夏清河亦饮了口茶道。
凤素瑶微怔了一怔,想必早就知道会有此问,便道:“姐姐,你实不知妹妹的艰难,去年,主君又去往燕京办事,谁知怎的就看上了四妹妹,竟另置了房屋,悄摸的娶了当外室,竟瞒的妹妹好苦,到是跟着主君身边的庆喜,还算懂点事有点子良心,略微的给我透了点风,我这才知道。”
“妹妹既然知道了这事,为何不劝劝老爷,国丧期间娶外室,这事可不小,跟何况,娶的还是个官家女子。”夏清荷道。
“这....这....姐姐虽远在栖霞山,消息到灵通,正是这个犯难了,姐姐你说,妹妹我便是个韩信张良,听了这样的事,有甚么计谋也都吓了回去,一面又不敢不依着老爷,一面又怕外人知道,足足的熬了三天三夜,这才有了一二,便是哄着主君,叫先把外室腾挪进府里,只说是姐姐家的远方妹子,近日家里亲人都去世了,才接了进来,只待一年国丧期过去,再叫主君进园子,好在,主君也同意了。”凤素瑶道。
“主君行了这荒唐无礼的事,也亏了妹妹周全,放在别人家里,那是断不能的”夏清荷饮了口茶道。
“对了,三妹妹今日怎么没来?”
“姐姐还不知道罢,去年秋天,三妹妹因病,已经...已经香消玉殒了。”说罢,凤素瑶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闻言,夏清荷如一个炸雷,差点拿不稳手上的茶盏,幸好小蝉眼尖手快,一把扶住了,这才没叫盏子掉下来,只剩温热的茶水淋在夏清荷的手上身上。
“姐姐也不要过于伤心,事已至此,也没甚么法子,想必三妹妹在天上,也不愿看到姐姐这般伤心”凤素瑶道:“过几日便是主君寿辰,妹妹还得去置办些东西,就不陪姐姐坐了,蝉丫头,好丫头,你是最伶俐的,好好照顾好你家主子,好多着呢。”
说罢,也不待夏清荷答言,便带着丫鬟婆子,施施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