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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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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雷君凡回到家,南宫烈赶去律所与同僚碰面,根据审前会议的安排做最后的准备。雷君凡在家重新收拾客卧。一些贴身用品,像是床具、毛巾、餐具、水杯,分别单拿一套出来独用。基本的生活,所需东西不过这么几样而已。额外添置的,拆了一个储藏间的收纳框,当脏衣篓用,装换洗衣物;浴室里准备了一些医用一次性手套,作为清洁打扫时的防护。
整理完毕,雷君凡坐在床沿,满意地环视整整齐齐的房间。一旦卸了“做事”的念头,倦意便蔓延开来。虽然在肿瘤中心睡了一下午,但不知为何,身体此刻却坚定地传达出疲倦的信号。平时,他需要的睡眠不多,这份疲倦感,让他自己都相当诧异。早已过了晚饭时间,他也不觉得饥饿。平日准时的生物钟莫名失序,雷君凡仰面躺倒在床铺上,决定顺其自然。关灯前,他给南宫烈发了条消息。“抱歉,今天有些累,先睡了。你别太辛苦,早点回家。”
南宫烈半小时后才看到雷君凡的消息。懊恼自己没有留意手机,他匆忙回复了雷君凡,爱人那边却久久没有动静。南宫烈心里又有些忐忑。他应该是睡着了。他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专注眼前事,尽早收工回家。
等南宫烈离开律所,月亮已高挂中天。匆匆赶到家,玄关和客厅都为他留着灯。南宫烈换了鞋,第一件事,便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客卧,查看雷君凡的情况。房间里暗黑一片,南宫烈摸索着床沿的位置,在床头半蹲下来。窗帘缝隙透过一点微光,模模糊糊勾勒出床上人的轮廓。他伸手去探的雷君凡鼻息,微温的气息轻柔地撞在他的手指上,呼吸声轻而均匀,雷君凡睡得正安稳。南宫烈放下心来,在床边静静蹲坐,无声无息地待了一阵,才回房休息。
房间里缺了个人,空落落的。南宫烈躺在床上,回想着方才黑暗中雷君凡熟睡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酸涩。他想在他身边,想拥他入眠,想身边有他的温度。他想陪着他。不,不对,或许……是他想要雷君凡陪在他身边。这一刻,南宫烈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他害怕。他害怕有一天,他要失去雷君凡。雷君凡是他掌心的珍宝,而他怕自己一不留神,将那珍宝跌得粉碎。南宫烈在这样的念头里缩成一团,一晚上辗转难眠。
翌日中午,南宫烈的团队突然接到消息,提供内幕交易消息的关键证人拒绝出庭作证。证据链的编排被打乱,而离开庭只剩22小时。他们必须赶在开庭前,重新排布滴水不漏的质证策略。必然是有利益相干的幕后势力从中作梗。南宫烈心里憋了一股气,却还是想着要第一时间将变故告知雷君凡。他给雷君凡拨去电话,心里正默数着拨号音,对面那头就接了起来。
“喂?”
“君凡。” 听到爱人的声音,南宫烈满心歉疚。“对不起,我要加班了。临时出了点状况。”
“怎么了?证人跳票?”
“是。应该是收到了威胁,完全没有回转余地。不过,有你这边出具的财务造假报告,违规交易的指控,这群老贼一个都别想逃。”一笔带过自己的情况,南宫烈把话题转到他更为关心的问题上。“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
听出了爱人语气中的些许烦躁,雷君凡识趣地不多细问,免得让南宫烈愈加烦心。“我很好。”他努力让自己的回答听上去可信。“你专心准备庭审,别担心我。”
“真的很对不起……我会想办法尽早回家。”
“烈,我很好,别担心。”雷君凡重复了一遍。”明天开庭我会来旁听,想要看你漂亮地驳倒对方的模样。上次那瓶霞多丽也在等着你开呢。”
明白雷君凡在宽慰自己,南宫烈默默做了一组深呼吸,把焦虑和烦躁缓缓吐出去。“那我要好好加油,不能让你和霞多丽失望。”
电话那头的雷君凡笑了起来。受到感染,南宫烈焦躁的情绪不觉间也平复了不少。“对不起。”他第三次向雷君凡道歉。“今天委屈你了。明天庭审结束,我就能回家陪你。”
“Challenge accepted。”雷君凡轻笑着模仿他前一日的说辞。“耐心是会计师的一贯美德。”
事实上,雷君凡撒了谎。化疗的影响比他预期的强烈。化疗药物的副作用很快显现出来,影响了味觉和消化系统,导致他对食物感到恶心反胃。从吃下第一口早餐开始,他便止不住地想要呕吐,硬撑着吃下小半碗麦片糊,不过几分钟,胃部就是一阵绞痛,顶着胀气和一股酸水,根本压不住。他一手掩着嘴,脑子里只记着“体ti液中含有代谢的化疗药物”的事儿,起身就往洗手间跑,刚踩进门,挨上洗手台,胃里的液体就喷溅了出来。他扶着洗手池的台面,把胃里的东西倒了个干干净净。
等胃部的躁动稍稍平息,雷君凡拧开水龙头,将池中的污物冲刷干净。吐过一场,胃还是难受得紧。他压住上腹,忍着疼缩在沙发上,期望胃部的不适能够自行缓解。
怕让南宫烈分心,雷君凡没有告诉他这些情况。虽然他答应过南宫烈,不对他隐瞒身体上的不适,也知道不该瞒着他。但他不想在这最后关头拖爱人的后腿。让他庆幸的是,从发病到治疗,虽然发生在案子的准备期间,但总算是没有耽误他手上的、与案子相关的配合工作。
只是,庆功酒,怕是没法喝了。
挂断南宫烈的电话,曲希瑞的语音消息紧随其后。“君凡,你还好吗?感觉如何?有没有恶心想吐?”
雷君凡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这会儿,想吐的冲动已经没有早上那么强烈,但胃依旧疼得厉害。他避重就轻地把事实告知曲希瑞:“胃不太舒服,早上吐了一回。”
后者一个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对雷君凡,曲希瑞是一百个放心不下。恶心反胃,写在化疗指导手册副作用第一条。雷君凡的回复在他预料之中。他让雷君凡就症状的严重程度从1到10打分。雷君凡想了想。“可能是5分吧。”
那就是7,8分。曲希瑞自动加上了雷君凡忍耐力的影响分值。“我今天不忙。晚点我来看你,给你带点止吐药。”深知雷君凡的脾性,曲希瑞没有给他拒接的机会。“这才第一天而已。没必要硬撑,止吐药会让你感觉好受些。存点力气,你啊,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会要延续很久吗?”曲希瑞觉得电话那头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可怜兮兮。
“别太担心,副作用的症状都有对应的药物可以缓解。很难受吗?”
雷君凡自我掂量了一下。“到目前为止,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但如果一直这么持续下去……饶是意志力再坚强,他可能也扛不住。
“明白了。你再坚持一阵,等着我。”
“好好,等你下凡。”雷君凡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
捱到下午,胃还是难受得很。雷君凡想着,吃点干的东西会不会好一些,便尝试性地掰了一点餐包,送入口中小心地咀嚼。面筋松韧的口感,小麦带来的谷物的清甜,此刻却让他感受到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质感:被嚼烂的软糊的面团,麦麸粗糙的酸味,都分外令人作呕。他又一次抑制不住地开始呕吐。胃脏仿佛完全脱离意志的控制,猛烈地自行行动起来,抽搐着把胃液一波一波往外泵。他只觉得胃紧紧缩成一小团,膈肌和其他脏器仿佛也加入了这股收缩和挤压的浪潮,上腹区域疼得几乎要撕裂一般。
这大半天,几乎都没怎么吃进去食物,胃里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他反射性地张嘴,任凭酸辛的胃液涌出,随后是津液和不知什么体ti液,跟随胃部抽搐的节奏间歇性地往外淌。咽喉同样不受控制地涌动扩张,将下颌和胸锁区域的肌肉撕扯得酸痛不已。
雷君凡眼前一阵发昏,但意识仍十分清晰。生理反应和思维意识似乎被完全割裂开。他调整呼吸试图让胃部平息,努力抵制这种失控感,却无能为力。这一刻,他无比深刻地体会到,相较于人的社会性,人的生物性才真正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定义人之所以为人的,那些所有外显的、社会语境下的标签,最终都要屈服于□□的限制。这个跪倒在马桶前,无法自制地呕吐着的人,不是什么业界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的主理人,也不是谁和谁的伴侣或家人朋友,而只是一具由肌肉骨骼血液神经组成的、代谢失序、溃败的□□。
按照曲希瑞此前让他打分的方式,如今他会给出20分。这种机体自发、全然失控的剧烈呕吐,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经验。
差不多同一时刻,曲希瑞来到雷君凡家门口,按了门铃,却没有人应答。雷君凡的手机也打不通。曲希瑞有些着急。他握上密码锁的把手,刷开了门——好友家的密码锁录了他的指纹。
“君凡,我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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