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燕小乙X范若若]再少年》暮藏

3、见庆帝

　　兴庆宫。
　　铜盆中炭火烧的很旺，但宫殿里并无任何温暖的气息，沉闷而昏暗，仿佛暴雨将至的深夜。昨夜宫中出了大事，牵连起来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侍候的宫人躬腰低头垂眼噤声，背上早已湿透。
　　披着红袍的皇帝闲闲地坐在榻上，随手拈了西域进贡的葡萄放在嘴里尝了尝，似是还算满意。脸上波澜不惊，便如暗流汹涌的平静海面，谁也看不出这位心思深沉的皇帝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燕小乙半跪在地，向这位他仍保有敬畏之情的皇帝陛下汇报：“臣失职，未能拿住那刺客。”他说到这里便停住，刺客中箭之事一字不提。他心知那刺客便是范闲，而范闲是皇帝的私生子，这一出夜闯宫闱是否是庆帝私下授意还未可知。他不愿触这个霉头，无论前世或是现在，面对庆帝总令他感到十分不自在，不得不格外谨慎行事。
　　而自己一箭未能射伤范闲究竟是何原因他还不清楚，或许就和他最后未能避开的那一箭有关也说不定。范闲身上有太多谜团，不知是否与他这般死而复活一样令人匪夷所思。
　　但他并没有兴趣深究，他到这个与记忆中不同的庆国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已是经历了太多精神冲击，心中积有诸多疑惑还未理清。既是失职，庆帝有何惩罚，他受了便是，他只想尽快找个安静无人之处待上一会，好好想一想。
　　庆帝抬眼，审视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来，似乎对他消极领罪的态度很是不满，挥手让他起来，示意一旁侍立的洪公公：“你跟他说说。”
　　脸皮蜡黄的洪公公应了，便开始描述刺客的情况。
　　概括而言，便是刺客有两个，一个找上他，他俩缠斗了半天，然后刺客跑了。
　　听起来和之前的他干的好像差不多，在宫里和刺客追逐了半天，最后一箭射中了甚至没有让对方受伤。
　　燕小乙听着，一言不发。既没有故作惊讶道刺客竟然能从您手里逃脱，莫非是大宗师？也没有冷言嘲讽，宫中第一高手让一个初入九品的刺客跑了，这可真是出人意外啊。
　　或许之前那个燕小乙对洪公公颇为尊敬，甚至自认自己武功不如，但现在在这里的是他，仅是维持表面的和平，已算得上耗费忍耐力的考验了。
　　燕小乙当年在宫中与洪四庠关系极差，原因很简单，征战四方战无不胜的燕大都督看不起一个太监。就像他讨厌范闲还有一点是因为范闲是小白脸一样，没有上阵杀敌流过血的男人都算不上男人，没有让他高看一眼的价值。
　　即便人们传言南庆宫中隐藏的大宗师便是这位枯瘦的公公，燕小乙也未曾改变态度，自己打不过这个太监么？笑话！真是大宗师又如何，他并不惧向大宗师发起挑战。
　　而现在他听见四顾剑意之说，知自己若是始终一言不发，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便开口质疑道：“东夷城使团昨夜还在酒宴之上，之后便进宫行刺，行为如此明目张胆，莫非是旁人混淆视听？”
　　洪公公语气笃定：“不会，那人四顾剑意已得精髓。”
　　燕小乙心想范闲身边有大宗师相助，那个初入九品的刺客又得四顾剑意，这样推理下去只能是疯子四顾剑亲自来了。这么想想突然有点滑稽，倒不如说，这场面圣从头到尾都像个笑话。
　　上辈子这件事庆帝也没交给他负责，现在他更不想将这事揽到自己头上，便话里有话地附和道：“既然公公如此确定，是四顾剑教出来的徒弟，那便向四顾剑要人，让他给个交代。妄视我大庆国威的事，四顾剑做过不少，前有牛栏街刺杀之事，而后林相二公子才遭不幸，如今多上一桩，倒也合情合理。”
　　庆帝冷笑一声：“两名刺客深夜闯入宫闱，全身而退，传出去，我大庆的颜面何在？”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纵然敬畏只剩下两分，但庆帝终究是掌握生死大权的皇帝，听出他话里怒意极盛，燕小乙心中一凛，跪倒在地：“臣领罪。”
　　“认错之前，先想清楚，为什么要杀李云睿？”庆帝斥道。
　　“是啊，”洪公公反应很快，便顺着庆帝的话说下去：“若刺杀成功，死一个长公主对东夷城有什么用？”
　　燕小乙专注地看着地面，洪公公此言可谓对长公主不敬，但是他不能争论什么，也没有这个必要。
　　之前不属于他的记忆正逐渐清晰，范闲是意外听见长公主和庄墨韩的密谋，被贴身侍女发现，两人交手。范闲所求不过脱身，所谓刺杀长公主，根本是无稽之谈。虽然不知范闲潜入宫中的真正目的，而范闲也确实与长公主过节颇深，但下手刺杀这种蠢事，想来那个范闲也不会这样做。
　　“下去吧。”庆帝似是不耐再听他们二人无用的辩解，燕小乙起身退下，心中却知这件事还没有完，自己还得去广信宫一趟，向长公主汇报此事。

　　自兴庆宫出来，他没有直接去广信宫，而是回了大内侍卫的值庐休息。
　　长公主，这位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贵人，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一直尊敬长公主，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如此报之。若若早逝，他孤身在外征战，家中无人，只能将慎独托付给长公主照看。这一方面是长公主辖制属下的手段，另一方面也有信任之意。但即便如此，他行事仍有自己的原则底线，最后行谋逆之事，若非慎独的仇无法报，他不会同意举兵围攻大东山。
　　但现在，在这个幻境，又或者是若若所言的另一个世界中，他和长公主的关系可并非如此。主公与臣下的关系这点倒是不错，但这里长公主对他，便如捡回来养的野狗一般。与庄墨韩密谋一事，若是长公主当真信他，一开始便应该让他知晓，而在密谋泄露之后强行全盘告知，强迫他站队宣誓忠诚，此种作为，根本不是之前他认识的长公主所为，倒像是狗急跳墙的无奈之举。
　　那时长公主出卖言冰云，以至于被北齐用以要挟换肖恩回上京，这件事虽未与他商议，他却也明白，肖恩乃是大魏遗臣，在南庆一关二十年，势力早无，人望犹在，送他回去，不过是给北齐原本并不稳固的内政更添忧患罢了。北齐之忧，南庆之喜，可谓利于庆国的一步好棋。但现在，他看不出长公主除了为报复范闲之外的其他深意，他可以容忍一个不聪明的主公，却不能接受强行拉自己共沉沦的举动。他虽然出身低微，却是极为心高气傲之人，这一点长公主知道，也尊重他。至于现在长信宫中的那女人，他自问不欠她什么，免于饿死的恩情么？他自幼父母双亡，儿时起便在山中独自打猎维生，直到被长公主发现，他已一人生活了很久。没想到这个世上的自己居然这般无能，自幼时起便是废物，怪不得昨夜全力一箭竟射不伤那个还不到九品的范闲。
　　这之后的三年，他平调沧州掌管北大营，远离京都权力斗争，只能作为一个手握十万精兵的筹码。但京都发生的种种，他也知晓。但在这个大不相同的京都会发生什么，他已是无法预料了。
　　不过，庆国如何，朝廷如何，庆帝又如何，这些他都不在意，现在的他所在意之事仅有一件。他很庆幸这里的自己尚未娶妻，而若若也未被庆帝赐婚，甚至还没有意中人。虽然承认这一点并不容易，一向习惯于严刑拷打敌国探子审问情报的燕大都督在那场早饭前的花厅闲聊里花了多少心思才不露痕迹地从那个客客气气的小姑娘口中确认这一点，只能说比指挥一场硬仗更辛苦十倍。
　　权力前途都是无用之物，他却直到唯一的亲人离开才看明白。
　　若若嫁给他的时候才十七岁，他比若若大两岁，刚刚十九，不过是征西军中的一个小小的尉官。他那时一无所有，却有人爱他，甚至有一个家。而后他什么都有了，却仍旧一无所有。最后他疯了，抛弃一切去复仇，终于，在那个不公平的世道上，他输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即便现在是梦也好，或许这世上本没有公平，但上天愿赐给他另一次机会。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和指腹因为握弓磨出一层薄茧，是他熟悉的感觉。他抬起手臂，掌心虚握，做出拉弓的姿势，朝虚空射出一箭。
　　那便当是与这个孤家寡人的命争上一争，这一次，他绝不会输。

作者有话说

　　有一说一，长公主和燕小乙的剧设真的……比书设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