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魅影之天使的救赎》迷途夜萤

10、面具掉落

　　在上次人生里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中，我曾经大着胆子询问克里斯汀，她对于魅影是否存在着一丝爱意。那时的她61岁，是三个孩子的祖母，几十年优裕舒适的贵族生活已经让她彻底蜕变成了一个优雅沉稳的子爵夫人。但当我提起Erik时，她脸上混合着崇拜、依恋、恐惧和怜悯的神情仍然和歌剧院里那个柔弱懵懂的小女孩别无二致。
　　“我并不爱他，Meg，但是我对他同样怀着深厚的感情。这是这种情感太复杂也太矛盾了，我知道应该怎样去定义它。”她顿了顿，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中，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尝试过直视天空中的太阳？没有人能拒绝太阳带来的光明和温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它。可是当你真的抬起头来想要直视它的时候，反而会被强烈的光线刺伤，眼前一片漆黑。他对于我来说就像太阳一样，既无法靠近，同样也无法忘记。”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掀开面具，没有直视太阳的脸庞，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而现在，就是那个决定命运的晚上。白天克里斯汀忙着排练试妆，身边一直围拢着不少人，此时她正在独自待在化妆室里，为首演做最后的准备。演出结束后，Erik就将兑现他的诺言，在镜子里首次现出真身。想要扭转事情的发展，我还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深吸了一口气，我敲响了克里斯汀化妆室的门。
　　克里斯汀应声走过来开门，她穿着色彩鲜艳浓烈的花裙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美得像是一朵盛开的鲜花。没等她开口说话，我拉着她的手一路小跑，来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里。我提前检查过，这里没有暗门或者地道，Erik不会跟到这里来的。
　　“Meg,发生什么事儿了？”克里斯汀捂着胸口喘着气，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克里斯汀，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她那双清澈柔和的灰蓝色眼睛，说道，“我认为你的音乐天使并不是真的天使，他是一个男人。”
　　出乎我的意料，她表现得再平静不过了。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哦，我知道。”
　　“你知道？！”
　　她嗔怪地瞥了我一眼：“Meg,我已经十八岁了，早就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
　　“所以你并不生气他骗了你？”
　　“在我刚刚意识到事情真相的时候，我的确有点生气。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信任感，我相信他对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苦衷。不过这都不要紧了，因为今天晚上我们就要真正见面了，他答应我今天晚上演出后将会现身。”克里斯汀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笑容，但是我的心情却比她要沉重得多。
　　“你想见他吗？”我试探着问。
　　克里斯汀猛地点了点头，眼中绽出明亮的光彩：“我当然想，Meg。自从我意识到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就渴望着能够了解真正的他，而不仅仅是一个声音，一个导师，一个藏身在黑暗里的幽灵。我想了解他的全部。”
　　想到“全部”这个词在这个语境里所表示的真实含义，一阵恐惧蹿上我的后背。“我不觉得你应该这么做。”
　　克里斯汀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我：“为什么？”
　　“呃，可能你会看到你不想知道的事情。”我努力挑选着合适的词语，既不透露太多，又能让克里斯汀预知或猜到她将面临的处境，“如果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呢？你一定会失望的。”
　　“不会。”
　　“他可能会很丑。”
　　“外表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他的脾气可能也很差。”
　　“他的确有点阴晴不定，但我想这主要是因为他太敏感了，天才向来如此。”
　　“他可能做过一些不好的事。”
　　“比如？”
　　“……”我总不能告诉她音乐天使就是歌剧幽灵，不仅整天装神弄鬼吓唬人，还无耻地向经理勒索两万法郎的月薪吧？
　　“他可能——”
　　“Meg,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他的一切。”克里斯汀握了握我的手，“他有天底下最美的声音、能创作出最激动人心的音乐，能让我的灵魂伴随着我的歌声一起展翅高飞！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我对他的感情。”
　　我知道再怎么劝她都没有用了，她是不会放弃这次见面的。
　　“我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得慢慢来，认识一个人也一样。如果他决定有所保留，或许你不用急着太快了解他的全部，也别急着下决定，给他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不要揭开他的面具！我在心里大声地补上这一句。
　　克里斯汀露出了温柔的笑容：“Meg,虽然我觉得有些时候你太多愁善感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伸出手给了她一个拥抱，我送出祝福：“祝你好运，克里斯汀，你会成功的。”
　　如同上次一样，克里斯汀在台上一鸣惊人。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干涉太多，但我的本能仿佛专门在和理智作对。跳完最后一段舞蹈，趁着歌剧还没结束，我飞快地换下舞裙，跑进五楼的禁闭室，用准备好的工具打开了墙上的暗门。
　　一边猜想着Erik发现之后将会用什么方式惩罚我，一边凭借着记忆避开那些坑洞和陷阱，我在通道里大步飞奔。来到湖边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着牙跳了进去。幸好水没我想的那么深，温度也不算太冷，我游到对岸，设法拧干头发和衣服上的水分，确定不会在地上留下可疑的水迹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台阶。
　　为了保证足够的光照条件，Erik在房间的四周摆放了很多面巨大的落地镜，用来折射烛台的光线。我把自己藏在了会客室的镜子墙后面，聆听着地下湖泊汩汩的流水声，耐心等待Erik载着他的音乐天使回到他的地下宫殿。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如果事情的进展顺利，我会趁着Erik送克里斯汀返回剧院的时候找个机会偷偷溜走，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就直接跳出来，在事情没有变得无法挽回之前打断这一切。至于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如果真的出事我会怎么做，我对此一无所知。
　　“上帝保佑我吧。”我喃喃地说，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向那无所不在也无所不能的神明祈求帮助。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回来了。克里斯汀看上去既兴奋又紧张，睁大的蓝灰色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Erik的身影，脸上带着做梦一般朦胧而好奇的神情。Erik在她面前表现得自信而且放松，不同于和我在一起时的拘谨，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绅士风度。他给克里斯汀端来了点心和茶，两人坐在一起讨论她在歌剧当中的表现，温和地指出她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和提升。然后他们谈到演唱技巧，谈到其他的歌剧，气氛轻松愉快，好像他们可以就这样坐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谈上一整晚一样。
　　然后我悲哀地意识到，他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健谈过。
　　后来他们又谈到了音乐，那些玄妙高深的知识和理论对于我来说和催眠曲差不多，听得我昏昏欲睡，有几次差点一头撞在镜子上。幸好克里斯汀及时结束了这一切，当他们停下来喝茶的空隙，她对Erik说：“音乐天使，请你再为我唱一首歌吧。”
　　“难道我在音乐课上的示范还没有让你感到厌烦吗，孩子？”Erik的声音里含着笑意，这个骄傲自大的家伙。
　　“我永远都不会厌倦你的声音，天使。”克里斯汀甜甜地回答。
　　“好吧，我会满足你的愿望，就把它当做对你今晚出色表现的奖励吧。”
　　哼，他肯定早就巴不得在天使面前展示自己的本领了吧。我愤愤不平地想道。但是他的歌声一响起来，我所有的怨恨立刻烟消云散了。
　　那是一首近乎天籁的歌曲，空灵柔美，细腻中带着奔放，静谧中蕴含着巨大的热力，吟唱着关于黑暗、夜晚以及音乐本身的力量。我感到自己的灵魂被他的声音牵引着，在广袤无垠的空间里漂浮，最终到达黑暗的核心，沐浴在最纯澈无瑕的光明之中。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泪水裹挟着一种我自己也无法言明的感情冲出了眼眶。与此同时，我看到克里斯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迈着梦游者的步子走到正闭着眼睛沉浸在歌唱中的Erik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伸出一只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三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Erik愤怒的咆哮，克里斯汀惊恐的尖叫，还有我绝望的大喊：“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列失控脱轨的火车。Erik怒吼着一把将克里斯汀推倒在地上，用最恶毒的词汇咒骂她的莽撞和轻率，在房间里横冲直撞，打翻触手可及的一切事物。他看上去完全失去了理智，只顾着宣泄心中的痛苦和愤怒，对自己可能造成的恶果浑然不觉。当他再度冲向克里斯汀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他真有可能会杀死她的。
　　我从镜子后面冲了出去，挡在他和克里斯汀中间，试图唤醒他的理智：“Erik，快停下！你在伤害她！”
　　我不合时宜的出现是灾难性的。Erik的脸色霎时间褪去了所有血色，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猛地转过身去跌坐在地上，把脸深深地埋进了双手当中。
　　“Go,both of you!”他剧烈地喘着气，声音沉重而粗哑，“Go and leave me alone,before I change my mind!”
　　克里斯汀颤抖着站起身来，拉着我朝湖边的小船跑去。我挣脱了她的手，我不能走，我不能把他这样子一个人留在这儿。
　　我从满地狼藉里找到了Erik的面具，拂去上面的灰尘，走过去在他面前轻轻蹲下来。
　　“Erik,我找回了你的面具，戴上它吧。”
　　他没有接，仍然紧紧地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直接从我面前消失似的。“走吧，离开这儿。”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似乎痛苦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Meg,please,go。”
　　他声音里的脆弱和哀求让我心碎。
　　“梅格！”克里斯汀站在小船上喊我，她看上去完全吓坏了。我意识到必须先送她回去，不然下一个崩溃的就将是她。
　　我把面具塞进Erik手里，急切地对他央求道：“明天晚上到天台来，我会在那里等你，一定要来。”
　　他没有回答我。当我们划到湖对岸，跑进漆黑的通道之前，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仍然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背对着我们坐在地上，在烛光中投下长长的黑影，就像一个破碎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