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花的春天》顺莉

5、苦涩的童年（5）

　　第二天一大早，我睁开眼睛，母亲与凤凰阿姨已不在房间，我迅速起床立即跑到厨房，也没看到母亲与凤凰阿姨，我呆呆坐在厨房门口发愣。
　　顾姥爷嘴里叼着烟斗，从正屋走下来：
　　“冉冉，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顾姥爷，你知道我妈妈和凤凰阿姨去哪儿了吗？”
　　“你妈妈送凤凰阿姨去县城车站乘车了，中午才能回来。”顾姥爷轻咳几声，神色略有些黯然。
　　“冉冉，你想不想和凤凰阿姨一样有出息，到大城市去生活？”顾姥爷似乎在试探我。
　　“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和姥爷还有妈妈，永远在一起。”我揉了揉眼睛，脱口而出。
　　“真是个傻丫头，和顾姥爷窝在这破屋子里，能有什么出息。”顾姥爷嘿嘿笑道。
　　“姥爷，这是凤凰阿姨昨天给我的红包，我给你买酒喝，买烟丝吸。”我从口袋里把红包掏出来，递给顾姥爷。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顾姥爷突然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钱包塞回我的口袋。
　　向来都不善于下厨做饭菜的顾姥爷，今天中午亲自到厨房煮饭炒菜。我想帮忙烧火，他却叫我出去玩，我不想出去，只想看顾姥爷做什么好吃的，他默默地忙了起来，却自言自语说自己也该学会独立，学会缝缝补补，还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在厨房呆了一会儿，我又出去玩了，玩了没多久，又想回家看看顾姥爷今天中午做的是什么菜，刚回到家门口，就闻到一股土豆丝烧糊的味儿。
　　我跑到厨房门口大声喊道：
　　“顾姥爷，菜烧糊了。”
　　“偶尔失手，也是正常的，烧糊的土豆丝那才叫够味呢？”顾姥爷手忙脚乱，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时候母亲推着自行车从县城回来了，她也闻到了一股焦糊味，赶紧把自行车停稳，走进厨房对顾姥爷说：
　　“才叔，你怎么下厨了？叫冉冉做饭就是了，菜等我回来再炒嘛。”
　　“艳红啊，你把家里的所有活儿都一个人揽了下来，才叔都被你惯坏喽。”顾姥爷摇头叹气。
　　“晚辈孝敬长辈，不是应该的吗？”母亲接过顾姥爷手中的锅铲，把烧糊的土豆丝铲到碟子里。
　　“我的天哪？都焦成这样了，肯定是不能吃了。”顾姥爷看着碟子里几乎变成碳的土豆丝，连连摇头。
　　“没事的，不能吃也无所谓，再炒一个别的菜就是了。”母亲说道。
　　“另一个菜我已经炒好了，西红柿炒鸡蛋，不知道能不能吃。”顾姥爷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不能吃的，咱们吃午饭吧，晚上再炒别的菜。”母亲拿着那一小碟西红柿炒鸡蛋到正屋去。
　　看着桌面上摆着这碟西红柿炒鸡蛋，外观看来还不错，应该好吃吧。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自己吃饭的勺子，往碟子重重挖了一大勺就往嘴里塞，咸得舌头在发麻，我大声说道：
　　“菜好咸啊。”
　　顾姥爷拿起筷子尝试，立即吐了出来：
　　“倒掉，倒掉，吃不得。”
　　“既然是这样，我到厨房再炒个菜吧。家里还有鸡蛋，也还有些葱，我就炒个葱花煎鸡蛋。”母亲到厨房去炒菜。
　　母亲到底是家庭主妇，一会儿功夫，一小碟香喷喷的葱花煎鸡蛋就摆在桌面上了，我拿起勺子准备去夹菜，母亲向我使了个眼神，我把小手缩回来，低头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顾姥爷二话不说，拿起筷子把一大块鸡蛋夹到我的碗里，一脸慈爱地对我说：
　　“冉冉吃吧，喜欢吃就多吃点。”
　　我看了母亲一眼，低着头，默默吃饭。
　　“才叔，孩子不懂事，也不懂得谦让，你别那么迁就她。你年纪大了，我又没能力赚钱来孝敬你老人家，心里头挺过意不去的，以后有好吃的，你自个吃，别管孩子。”
　　“冉冉是我孙女，我不疼她疼谁去？”
　　顾姥爷拿起酒杯，轻抿一小口，声音略显低沉：
　　“艳红啊，这些年来，这个家里里外外都是你一个人在扛，我这个糟老头儿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替你分担过，你不但没有半句怨言，对我这个糟老头更是不嫌不弃，亲闺女也未必做得到这个份上，才叔得向你说声谢谢。”
　　“才叔，你今天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呢？”母亲面含笑意。
　　“艳红啊，才叔糊里糊涂过了大半辈子了，难得今日清醒啊。”顾姥爷倒满小酒杯，两杯小酒下肚，声音更显低沉：
　　“是时候，你也该为自己还有冉冉好好想想了，再这样下去，孩子的未来就给耽误了。”
　　顾姥爷的话，让正在吃着饭的母亲不禁怔了一下，母亲下意识的瞧了我一眼，瞬即回过神来，平心静气地对顾姥爷说：
　　“才叔，怎么突然说起这些话来呢？是不是冉冉又向你闹小情绪了？小孩子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谁说我们家冉冉不懂事？我们家冉冉既乖巧又懂事。”
　　顾姥爷朝我笑了笑，笑容缓缓收敛，语重心长：
　　“才叔是个直肠子，就不拐弯抹角了，冉冉现在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冉冉都已经七岁了，还没法上学，我看着村里头的孩子在放学回来的路上，大声念着书本里的文章，唱着歌儿，我心里头就很不是滋味，我在想，如果我们家冉冉也能够上学，一定不会比人家差。”
　　“女孩子家就算没有书念，也不见得就差到哪儿去，只要勤劳肯干，是不会饿肚子的。大不了，我把我的一手针线活教给冉冉，以后的日子也不至于过不下去，你老人家就放宽心吧。”母亲一脸平静的说道。
　　“我的傻闺女，你怎么比才叔还糊涂呀？”顾姥爷放下手中的酒杯，着急而温和地对母亲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社会发展得那么迅速，没文化，一字不识，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就是因为当年没有好好念书，把父母的话当耳边风，养成了游手好闲的坏习惯，父母去世后，我的人生也就这样荒废过去了，要不是你和冉冉到这个家里来，说不定我现在正在外面讨饭呢？”
　　“现在大家不是好好的吗？你就不要为我们母女担心了，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母亲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知道你孝顺，不想让我为你担心，但我还是必须得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出来，否则，我就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顾姥爷轻咳几声，稍显神伤坦心声：
　　“艳红，你知道我母亲临终前对我说什么吗？她说儿啊，我和你爹就是因为没文化，这辈子吃过不少亏，你又不爱念书，母亲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娶妻生子，一定得让儿女有书读，知识改变命运哪。”
　　母亲垂眸沉思片刻，缓缓回过神来，抬眸道：
　　“才叔，今年过年，大不了我再给刘家村的村长送点儿礼，再求求他让冉冉去上学。”
　　“不可，也行不通。”顾姥爷一口否决：“刘胖子可是个贪得无厌的主儿，咱们村有名有户的孩子到他们村里上学都得送礼才成，冉冉这种情况，刘胖了定会狮子大开口，而且会一次贪得比一次厉害。”
　　“那就去柳家村问问，虽然远了些，只要人家肯让冉冉去上学，我愿意自己去接送。”母亲依旧自信。
　　“这也行不通，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柳家村的村长，柳老头是个老酒鬼，喝酒比我还厉害，有人来求他帮忙，他还不拼命勒索吗？”
　　顾姥爷的一番直白话，母亲只好默然了。
　　顾姥爷怔了怔，又接着说：
　　“依我看哪，现在只有卫凤凰才帮得上这个忙了，你也不要再犹豫不决了，和凤凰去广州，她嫁的又是本地人，一定有办法帮冉冉解决上学的。”
　　“我哪儿都不想去，我只想在家里陪顾姥爷。”吃着饭的我，噘着小嘴大声说道。
　　“傻孩子，不念书就像顾姥爷一样笨，像你妈妈一样辛苦，只有念书，才能变得聪明，只有念书，才有出息，知道吗？”顾姥爷语气严谨。
　　“那我去念书，然后赚好多好多的钱，给顾姥爷和妈妈买好多新衣服，买好多好吃的东西。”
　　“对啊，这才是好孩子嘛。”
　　“才叔，让我再好好想想吧。”
　　“还想什么呢？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出路。”顾姥爷迫切道：“你把卫凤凰在广州的地址写给我，改天我叫顾胜利的儿子黑豆帮忙写封信给凤凰，叫她提前为冉冉上学的事做好准备。”
　　“凤凰倒是给我留下地址了，可我，我没想过要去她那儿，才叔，我的性子你老人家是知道的，我嘴巴笨又不会说好话，又没文化，再说了，我更舍不得离开你老人家，舍不得离开这个家。”母亲哽咽道。
　　“你真是个傻闺女，文化固然重要，胆量更重要。人家卫凤凰不也没念过几天书吗？人家能在广州立足，靠的就是胆量和勇气，你不比她差，你怎么就不行了呢？”顾姥爷的声音铿锵有力。
　　“吃饭吧，就算去也是明年的事了，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我和冉冉就不用去广州了，又或许，人家卫凤凰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呀？”母亲倒是乐观，轻描淡写，脸上呈现笑容。
　　“傻闺女啊，什么事都能想得这么开，可人家却偏偏不懂得珍惜你们母女啊。”顾姥爷轻抿一口小酒，叹息道。
　　“才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咱们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嘛，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说过午饭，顾姥爷出去了，母亲对我说：
　　“冉冉，你是不是很想去上学啊？”
　　“我是很想去上学，但我没有向顾姥爷吵闹去上学，也不会向妈妈吵闹去上学。”我诚实地回答。
　　“冉冉，我的好孩子。”母亲把我拥入怀里，泪水在眼眶打转。
　　“妈妈不难过，冉冉不去上学也可以孝敬顾姥爷和妈妈的，冉冉会做家务，又会种菜，等冉冉长大一点，再跟妈妈学织毛衣，绣花，绣鞋子，也能赚钱，总之生活会过得好的。”我咧着小嘴依偎在母亲怀里。
　　“妈妈，一定会想办法让冉冉去上学的，顾姥爷说得对，只有念书将来才能有出息。”母亲嘴角扬起一丝欣慰地笑意。
　　我能否上学的事情，又暂时告一个段落，母亲依旧是犹犹豫豫的心情，这些日子里，母亲一直在考虑，到底该不该去广州投奔自己的好姐妹卫凤凰，唯独不变的就是像以往那样，白天在地里干农活，晚上忙着缝逢补补的针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