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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妍国内早已人心分离,犹如散沙再也聚不拢,自从圭烙被无故贬谪,朝野上也再未有过大的波澜,文武百官无人敢谏言。

      圭将军向来沉默寡言,就莫名其妙被渊王发配至蛮荒漠北,他们委身卑职,又岂敢多言?个个面如死灰。

      有人惶惶终日,有人有苦说不出左右为难,亦有人面露恐慌,仿佛已然目睹到妍将尽的命数。

      退朝后,众人都散尽,黎相见男人背朝他,实在捉摸不透,实言相告,“臣有一言,当下先稳住妍的大好河山,这也算是妍氏对列祖列宗最好的交代,故而将圭将军遣回妍都罢!上次妍军大伤,可见金早已有备无患,又加上金军多年驰骋草原,其作战实力不言而喻,更是不逊于妍军之下。”

      渊皓眸光幽深,手来回摩挲着含珠的龙头上。

      黎相:“臣虽不知陛下同圭将军有何生死大仇、恩怨过节,但此时当务之急是尽快支援受困的戾将军。”此类的话他说了不下三次,每次都被无情劝退。

      也许渊皓实在过意不去,看在他这么勤勤恳恳的份上终于回了话,“你可知圭某何错之有?”

      六公主妍瑰从牢狱里被解救后,消息传至黎宫,听说是黎后掷碎了玉杯以致手划伤流血、险些昏厥,倒是那生母绫妃无半点动静,渊王大怒,他也跟着心疼,毕竟是他的丫头、昔日的心尖宠。

      百官震骇,有人冒死直言不讳,“圭将军不知检点,德行有失,现如今逾界以乱犯上,枉为王的垂爱,若不加大严惩,宗室子弟争相效仿,他日祸端无穷。”那日他有心挽回残局,一直三思三思的喊,无奈渊王压根没听进去,后将所有的罪责降于圭烙。人被拖下去后,朝廷又弥漫起令人窒息的寂然。

      渊皓一手抚上金銮椅上细致的感受它复杂的纹路,见他苍老的面容下闪过无奈,和颜悦色道,“朕既是同黎相连为亲家,自是三思而后行,圭烙并未被朕送去蛮荒之地,早在那日朕便命人去拦截了车,又原路折回从小路潜行,折回妍都。”话落,他黄袍摇曳,连步伐都轻快了不少,停至黎相身侧沉声道,“德高望重的黎相会为区区一个圭烙求情,这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此话别有深意,不过黎相混迹朝野数十载,他面色不变又平心静气低声道,“臣一心为妍,对陛下绝无二心。”他的精力早已比不得风华正茂的早年,那会他气血方刚,哪像如今说几句话就忍不住气喘。

      渊皓沉敛的眉宇微皱,不怒自威,“哦?也是,黎相为妍尽职尽责,所献出得一切都值得被后人称赞,不过朕最不喜言而无信之人,圭烙未尽其责,办事欠妥,朕命他前去蛮荒之地历练几番又有何之错?”

      谁不知道漠北寸草不生,连鸟兽都难以存活,好在还是将人送回来了。

      黎相腾的一声跪下,不卑不亢敛眸沉声道,“臣不敢妄自揣度,陛下自有打算而已。”

      他面色沉稳,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渊皓如此多疑,突然怀疑当初的抉择。妍王处事愈发偏激不得当,他深思熟虑,原以为扶持渊皓上位,可暂且平稳民心,亦能驱散朝廷沉积至深的忧郁和沉闷。

      哪知是另一种剑走偏锋,不仅晋升寐贵人,黎妮落得个不得宠的地位,还将他在朝的势力削弱,昔日好不容易积聚的人脉,被他毫不留情的拔除。

      都是些避凉附炎的人。

      渊皓拍他的肩,意味深长的看他,“太公啊,朕一向念及旧情,也念你为江山殚心竭虑了半生,不曾想动你分毫,如今你心不在此,也怠倦了朝事,何不辞官归家?朕是不是该成人之美,让黎相尽早在家享受天伦之乐。”

      这声“太公”让他眉头不安的轻颤,缓身站起,作揖道:“臣早年同妍王有约,不惜为妍肝胆竭力,始终肩负起复兴妍氏的重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待臣再见妍国重振,山河犹在,国泰民安,老臣自会辞官远走高飞,不再插足朝廷之事。”谁曾想他为官多年,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走出偌大辉煌的宫殿后,黎后远望辽阔的天,他的心也如这天一样空洞无边,阴沉沉的天色好似黑夜前的黎明,凛冬未散,灾祸隐匿,风起云涌,骤时必有大难,他不禁甩袖长叹,“真是暗无天日,断老夫后路啊!”

      那飞鸟警惕的扑棱着振翅,发出扑哧的脆响。

      高处不胜寒,落得个凄惨的境地。要不是那寐贵人跟他黎儿有怨,他也不会跟妍王离心离德,谁知后来妍王性情大变、愈加狂妄自大,他才将另择明君的念头付之行动。

      还是欠了妥当,草率了。

      他想的很简单,复兴妍国。

      ~

      零零星星的枯草被风刮走,戾府内几个侍女携带吃食便赶上了路。这段时日里听说是慈安寺的难民越积越多,一大早,她便命秋霜老早备好了糕点和茶水,又唤几个动作麻利的丫头送去慈安寺。

      每当府外传来洪亮的口哨声,她就会浮出对战争的痛恨、带来无尽的杀戮。

      他们面容青涩,大多好似还未加冠,裸露着平滑的脊背,那是还未被风沙、战戈,血液侵染过的象征。

      不少人频频张望这边,他们大口呼吸着空气,大汗淋漓长跑过这条街路,每到清晨她便牵着小寐姬静望他们的身影融入渺茫虚幻的迷雾里,就如同他们前途叵测的命运,也许会在两个月后奔赴沙场,或许会面临妻离子散,又或者他们尸骸会融入大江山河。

      远看排列有序的队伍,矫捷有力的步履,近看他们的眼里充斥着茫然和郁闷。

      小寐姬出奇没有闹腾身旁的卫桀,反而被群涌而过赤裸着半身的人,惊愣得话都直打颤,她呆望轻喊道,“巴拉巴拉...”

      寐儿从她水灵如雾面的眼里意外看到类似怜悯的情感,她蹲下身平视委屈巴巴的小寐姬,“他们是妍未来的支柱,是不是也被他们震撼到了?哎,你若能快快长大就好了,那我也可以看见妍重崛之日。”这样就不会更多的人遭受战事的迫害了。

      卫桀冷面上掠过动容,低声道,“夫人,我相信戾将军定能平安归来,虽仅是听闻大名,从未真正见过,但夫人人心面善,将军定是高山仰止,子民亦对将军敬仰万分,这卫桀早有耳闻,况且将军和夫人待子民恩重如山,时常接济难民。”

      她颔首,顷刻后小寐姬随她去了亭落。

      冰雪再次覆住了乱蓬蓬的杂草,天外蒙上好似褥垫般平平整整的乌云,她犹豫了多日,还是准备提前让小寐姬习惯蛊虫(黑虫)的存在,只不过在做之前,她还心存疑虑,若小寐姬太过惧怕怎么办?会不会待成人后会怨她?

      直到她刺破小寐姬的指尖,溢出了滴小血珠,小寐姬不懂世事的看她,又迷瞪瞪注视了瞬流血的手,后知后觉才哇哇大哭起来,卫桀闻声突然出现,正准备上前被她呵斥,停伫在几寸之远不敢擅自动作,小寐姬一把鼻涕一把泪,喉咙都像要喊破带着嘶哑的哭腔。

      心惊似啼血。

      寐儿忽略她的哭喊声,更无视了卫桀面庞里的疑惑。

      忽地一只黑虫晃荡荡的飘过来,好似走不稳,接连跌倒在地,又振须勉强爬起,再缓缓蠕动。

      她低声带着诱哄道,“寐姬,张手,它不会伤害你的。”

      小寐姬抽噎,还是撅嘴摊开了手,那黑虫歪头歪脑爬来,它和她一样,行走还不能够自如,动作迟缓,走一步跌一下,可它从未放弃过爬行,一直趔趔趄趄才勉强停在她指尖,溢出的血迅速被它蚕食干净。

      “怕...”小寐姬突然吐出个音,把她怔在原地。

      寐儿不想让她对它产生抗拒,蓦地想起阿姆的话,便从背后环抱住她的小身体,紧贴着小脸启唇笑道,“它会陪伴寐姬直至生老病死,日后若你想我了,就可以找它们,它们会告诉你,我到底有多想你。”她知道寐姬还听不懂,但还是想说给她听。

      不过一会,又有几只黑虫盈走于小寐姬的五指里,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挼它们,发现它们真的没有伤害她,还友好摇晃着黑色的长须,便激动得咧唇咿呀的笑。

      卫桀一脸木然。就是顿觉景致分外和谐,黑虫倒长得有些惊悚。

      “阿巴阿巴阿巴。”

      “对罢?只要你喜欢它们,它们会永生永世保护你哦。”

      小寐姬兴奋得手舞足蹈,还拼命点着头,捧起黑虫就去找月儿的玩耍。

      寐儿习惯她整日在府内玩闹,时常搅得鸡飞狗跳,地上会掷满着乱七八糟的什物,知错后可怜兮兮垮脸过来,为了讨好她做出各种滑稽又可爱的动作,与其说是可爱,倒更称得上是聪慧机灵。

      从小寐姬能以极快的速度学会爬行,这对她而言是件幸事,毕竟她不会带娃,之前大娘不辞辛苦日日苦口婆心,她才明白带娃的道理——心平气和。

      人没了影。

      小寐戾歪头探出个小脑袋,那小肉手扒着木门,一见到她心满意足的眯眼笑,雄赳赳地赶过来,步子越走越窄险些跌倒,他也不怕疼,依然吐着奶泡,进而扑在她怀里,含糊不清直说个不停。

      小寐戾:“凉凉!(娘)”

      他毛发长得慢,头顶就很秃然,那斜光照来,霎时光亮可鉴。

      她抱起寐戾,他很幸福的弯着眉眼,头微偏靠在她胸脯里,不经意酣睡了过去,还时不时勾唇浅笑。

      夜晚吃了几道简单的晚膳后,秋霜挑着灯,她们坐在台阶上远望漫天的星斗,无数颗星辰在闪烁,镶嵌在寰宇里,更接近是随手挥洒上去的,有几颗星大得出奇,看上去活生生的,仿若能触手可及,委实漂亮得叫人惊叹不已。

      小寐姬咿呀欢快的拍手,还不安分去捏寐戾的鼻头,两个人很快扭打在一块。

      这几日府内上下笼罩的阴翳渐渐消散,其余人愁容不见,皆欠身低笑,一切都弥漫着安馨和难得欢愉。

      她心底思绪万千,还有很多事没理清楚,妍军忽然没了消息,阿戾也还生死未卜,那烦闷的心越加肿胀,也正是此刻,她望见这轮明月、星海,浅淡里无形之中喷薄出的力量,让她突然升起了希望,那是一种明知没有结果,却偏偏想要赴死一搏。

      秋霜:“秋霜信妍军,妍的大好河山岂是他们区区一个游牧族类能染指的?”

      寐儿静心合目,不由屏息,忽地能感受一草一木摇曳时连绵的吐息,却还是不足以此幕给她带来的震撼更甚,她扬眸自言自语,“哪怕前方再缥缈,也还有一丝希望。”

      她想永记这些美好和温存,永世都不要遗忘。

      秋霜:“会的,一定会的。”

      这个深冬过去后,来年的春日定会更绚烂。

      她将寐姬两人哄入睡后,他还紧握着她不肯松开,她浅笑俯身轻啄她们的额头,将信笺放入荷包里后,悄然摆放在寐戾的身旁,正欲关门离开时,寐戾忽地抓住她的手,哭喊起来。

      寐儿闪过惊慌,遽然停下脚步,她的手被他出奇的力量紧抓着不能动弹,黑夜里这阵阵哭叫让人莫名犯怵。

      离开他们很残忍,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我等等就回来,好不好”

      寐戾哼唧着摇头,由于吵醒旁边酣睡正浓的寐姬后,又被挨巴掌,但他始终不肯松手,好似她再动一下,他酝酿的哭腔随时都可以爆发。

      然后她任他牵着,直到她也有了睡意,待扯她袖衣的手微松,她猛然惊醒,张望到他露在外冰凉的小手,担心他会着凉,小心翼翼将棉被覆住他袒露在外的脖颈。

      她舍不得他们,陷入沉眠的小家伙还不时低喃着什么,她轻低头闻见他口吐奶气道,“娘娘。“

      “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仰望窗外漫天的星辰;她不仅能为他献出力量,更能平安归来。

      推门而出后,正巧碰上面带诧异的秋霜,她掩下悲哀轻语道,“霜儿,明年的玉兰花会再开罢?”

      秋霜脸上闪过困惑,又难掩喜色,“对啊!可好看了,满院子到处都是!”

      “那真好。”若玉兰花绽开,她们还能如期归来,那更好了,她想起曾说过的那句话。

      花萎谢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的死期,她不该是她的死期罢?她虽舍不得他们,但与其坐以待毙、一直在府内终日不安,她更宁愿去奋手一搏。

      秋霜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笑了笑,“娘子快进屋了,这冷得很!”

      人走后,她走向马厮处,老远就响来急促的马蹄声,在深夜里小黑的眼闪烁不定,她拉开栅栏,小黑闷哼低喘,任由她牵它走去了门口。

      刻不容缓,她的心意已决。

      夜深人静,虫鸣婉转。连守门的两个小吏都东倒西歪趴在地上酣畅大睡,谁也没注意一人一马出了府。

      她也许挽回不了什么,仅存的希望也让她不想轻易放弃,哪怕希望渺茫,那她愿意做他的希望。

      隔壁人家的灯盏闪烁着昏沉的暖光,有个黑点穿梭于明暗的光里,好似是只蛾子不怕□□焚身、还在竭尽全力靠近火焰。

      纵使会被火噬灭,它依旧在所不辞。深夜凉风刺骨,如同她孤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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