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芮禾

3、八角刺（二）

　　“你们可来了！”
　　早早等在居民楼下的民警，隔着老远就看到了特案组的车，没等他们停稳便匆匆忙忙的迎上去拉开了车门，全然没有了往日里那种处变不惊的神情。
　　“哎，乱套了！”
　　这位把警服撑的滚圆的中年男子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脚下却像踩了风火轮一般，急匆匆的引着众人往现场赶。
　　辛一程饿的手直打颤，刻意放缓了动作落在了最后。他两大口吞下从严浩手里抢来的面包，又顺手将沾在手上的果酱偷偷蹭到了人家的背后，这才在好友鄙视的神情下，做贼心虚的翻出一副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大走到那位负责引路的民警身边承担起了交流的重任。
　　“陈哥，辛苦你们了，里边什么情况？”
　　闻言，那位被称作陈哥的民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心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被害人李愿，旭城三院的实习医生，尸体是家属发现的，报案的三个年轻人是他朋友。鸡飞狗跳的，现场全都破坏了！”

　　看着老陈这幅满是沧桑的表情，几人顿感头皮发麻。别看此人现在一副油腻大叔的样子，想当年在老一队的时候，那可是顶梁柱一样的存在，出了名的处变不惊。能让他连连叹气的案子，可想有多棘手。

　　“你让妈妈怎么活啊！”
　　电梯门刚开了一个缝，家属绝望的哭喊声就迅速穿透了他们的耳膜。
　　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但是看着眼前这位绝望的母亲，红肿着双眼瘫坐在门口，众人一时间还是被一种无力感束缚的张不开口。
　　发现尸体的是死者的母亲。这就意味着，他们每一个必须要排查的问题，都将变成淬着巨毒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割裂这位可怜母亲的心脏。

　　三人中唯一的大葱愣了神，剩下的那两位就像自动断了电一样杵在辛一程身侧，既不出声也没有动作。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种时候都是辛一程先行冲锋，而乔阳则带着其他人杀进现场的。奈何眼下李母就堵在门口，哪怕民警和报案人生拉硬拽，她依旧像是粘地上一样，一动不动的瘫在那不起来。

　　三人杵在门口等了一会，乔阳的耐心崩到了极限，终于忍不住朝辛一程的小腿上踢了一脚。“参禅呢？”
　　辛一程不悦的冲乔阳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反应快，现在就跪在地上行大礼了。不过眼下他也懒得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李母身边晃了晃手里的证件。
　　“还请您节哀...我是旭城警局特殊...”

　　听到辛一程自报家门，李母的眼睛逐渐聚焦。她依仗着旁人的搀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颤抖着的双手死死的扒住了辛一程的胳膊。仿佛只要稍一松劲，就要随风飘走了。
　　“我，儿子...抓回来，马上就给我抓回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李母说到一半突然暴起失控，那越发尖利刺耳的声音响彻整栋楼，在场的人皆被震心神一慌。
　　“阿姨你别这样...”“您放心这都是咱们旭城最厉害的刑警...”

　　逐渐被禁锢到人群中央的辛一程，在此起彼伏的声音和拉扯中，彻底被晃晕了头。他狼狈的躲过一只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的手，满面绝望的转头向自己的同事递上了求助的目光。

　　“女士，我们理解您现在的心情。来放手，请平静一下，先都撒手...配合我们的工作，才能尽快找出凶...阿姨您...哎，无关人员都起开，嘶...”
　　严浩一路被误伤，好不容易小心翼翼的挤到辛一程身边，又莫名的挨了一个耳光。尽管他一直在努力的，试图把失控的李母带离自家领导身边。但李母那双保养良好的手，好像突然之间长出了章鱼的吸盘。任凭别人是拉是掰，就是牢牢吸在辛一程的身上拽不下来。
　　他一方面怕不小心伤到李母，一方面还要顾及着旁边那位哭的梨花带雨，却拼命想要抱住李母的女孩别被误伤到。所以他的加入不但没能助辛一程脱困，反倒是把场面扰的更混乱了。

　　这愈发失控的现场，每个参与安抚的人，都在李母和几个报案人的拉扯中，被挨个抡了个遍。直到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骤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李慧琴，你别胡闹！”

　　这位中年男子就像是专程来解脱众人的救星一般，一冒头就成功的转移走了李母的全部注意力。她瞬间瞪大了双眼‘嗷’的一声嘶吼着冲过去扯住了对方的领带。
　　“你的内个野...”
　　本就瘦弱的李母，哪里抗的得住这剧烈起伏的情绪。话说一半便眼白一翻，一头扎进了中年男子的怀中。那位被扯住领带的中年男子跟着向前踉跄了一大步，双手却稳稳的拖住了昏厥的李母。
　　“抱歉我妻子太激动了。我，先送她去医院...”
　　语毕，他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打横抱起了李母，飞快的转身消在了电梯里。

　　面对中年丧子的巨大打击，李父所表现出来的镇静，看呆了现场的每一个人。众人诧异的盯着电梯门，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一直站在角落里把自己当摆设的乔阳，率先回过神来。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老陈的肩膀把对方叫醒。
　　“报案人是哪位？”
　　“啊，奥，报案人啊，诺，那呢，那几个小年轻，过来一下！”

　　乔阳顺着老陈手指的方向抬眼看去，只见向他走来的两女一男，皆是着惨白着一张脸色，即便互相搀扶着，脚下还是踉踉跄跄的。显然是被现场的惨状吓的不轻。

　　乔阳刚掏出笔，忽然感觉到身侧有一束充满求生欲的目光。
　　“你来吧。”
　　严浩双手合十冲乔阳鞠了一躬，一把抢过了对方手中的笔。好像生怕他突然反悔一样，急匆匆引着三位报案人远离现场。

　　“这破坏的有点严重啊！”辛一程说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晃晃悠悠地抬起一只脚套上了鞋套，率先走进了屋内。
　　看着那副仅剩的被他踩过的鞋套，乔阳嫌弃的皱起了眉，拿出一包湿纸巾正准备开口骂人。抬眼看见屋内的情况，瞬间把声音咽回了肚里。一眨不眨的盯着地面上的血迹和脚印看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挪进去，蹲在了一个破碎的花瓶旁边。
　　“法医怎么还没到？”
　　“快了，说是和新人一起堵在...窝槽，老乔你快来看！”
　　乔阳早已习惯了对方一惊一乍的风格，他不紧不慢的站起身，往上扯了扯手套。直到看到卫生间内的画面时，乔阳那一贯焊在脸上的镇静表情登时破裂。
　　因着特案组性质特殊，再加上在滇南的经历，他也算‘见多识广’了。但是眼前泡在浴缸里，被肢解的七零八落的尸块，混合着福尔马林的血腥味，顿时让他的胃里掀起了翻江倒海的风浪。
　　乔阳强忍着将不适感硬憋了回去，正准备蹲下仔细查看一下情况，却在无意中瞥见脚边的下水口上，好像卡着个亮闪闪的东西。他费了一番功夫，才完好无损的扯出来了一个沾着牙膏渍的银饰。他眯起眼睛，侧身借着门外的光看了好一会，才认出这好像是个领带夹。

　　　 “还真是个手机啊，丁目应该能恢复里面的数据吧。”
　　辛一程说着，转头瞥见捏着领带夹出神的乔阳，顿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他冲着乔阳的头顶，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故意甩对方一头的脏水。
　　　“现在的手机都挺结实的。”
　　辛一程还没来得及为自己难得成功的恶作剧得意，一个刻意掐着嗓子的女声猛然在两人耳边炸响，蹲在浴缸边的二人被吓白了脸色，平日里看过的恐怖片蹭蹭往外冒。
　　“二位领导好，我是今天刚从临江调过来的警员，夏天。”
　　辛一程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这熟悉的声音就再次给了他一个惊吓。他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门口的方向，在看清对方的样子后瞬间僵在了原地。只觉从天而降一个雷，把他从头劈到了脚，还是劈的外焦里嫩冒着黑烟的那种。新来的同事是他的前女友！这种撒狗血的剧情都能让他摊上。
　　“夏同学，好久不见啊。”
　　乔阳跟夏天打着招呼，目光在辛一程身上打了个转。原本被甩了一头脏水，他正堵着没机会作。此刻见到辛一程这幅被雷劈的德行，顿感心情舒畅。
　　“真是好久不见了。得有，四五年了吧！”
　　夏天说着，露出了她的标志性的爽朗笑容，大大咧咧的捶了捶二人的肩膀，完全一副好哥们重逢的样子。
　　“哈哈，下班请你们撸串！对，内个陈，陈...嗯，跟我一起来的法医正在外面采集血液样本呢。”

　　既然人家女方都表现的这么大方了，堂堂八尺男儿倒也不好意思再扭捏作态。辛一程默默给自己喊了加油口号，努力挤出了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来。
　　“嗯，那就，开始干活吧...我，我先去叫法医过来看一下。”
　　纵然在做好了心理建设，但辛一程一开口还是怂了。他随便搪塞了个借口，便磕磕绊绊的飘了出去。对比这个把怂字写了满脸的家伙，夏天就显得没心没肺多了。她冲乔阳耸了耸肩，眼睛里都是笑意。丝毫不受影响的蹲下身开始忙碌起来，好像压根不记得，辛一程就是她那不告而别的‘渣男’前男友。
　　乔阳看了看夏天，又撇了一眼那条猫在门口畏畏缩缩的咸鱼，脑子里浮现出某人被拎着耳朵的画面，顿时一个愉快的念头开始在他脑子里盘旋。‘以后有的是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