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文盲日记

84、第 84 章

　　陆肖一觉醒来，只觉得头重如千斤，像是有人往里面灌了许多水，稍微一晃就晕的不行。他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四肢百骸好像要散架了一般，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酸痛。
　　仅仅一个起身的动作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正坐在床上慢慢积攒力气时。门外传来了小厮戚丰的声音，“大人！你终于醒了！”
　　陆肖低垂着头，细长的脖颈根本支撑不起沉重的头颅。眼皮也仿佛梦魇着一般，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睁开一点缝，他索性又重新闭起眼睛，用沙哑的嗓音问道：“我睡了几天？”
　　小厮端了碗药来到床边，闻言回道：“大人，您从西境回来后，到现在已经睡了两天了。”

　　两天。陆肖伸手揉了揉额角，他依稀记得自己在这短短两天里做了一场繁杂大梦，跨越千年之久。可是睁开眼的刹那，梦境中的一切就都消失了，没在记忆里留下半点痕迹。
　　戚丰把药向前递了递，“大人，喝药吧。”
　　陆肖微微晃了晃头，脑袋里的水似乎退去了些，没有了刚醒来时的眩晕感。他伸手接过药碗，随口问道：“近日朝中可有什么事？”

　　“有！”戚丰来了精神，“还是件大事呢！陛下下令让仙师何家的小公子何无舟做了护国将军！”
　　陆肖听到这个名字，嗓子里的药随着他倒吸一口气直接咽进了气管，呛得他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戚丰还以为陆肖是喝的太急，忙俯下身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但嘴上却没停，重磅消息一个接一个砸的陆肖晕头转向。
　　“听说那何无舟是去西境寻仙的，仙没寻着，倒回来做了将军。”
　　“还有人说，何无舟在西境屠了两千余人，这哪是成仙，根本就是入魔了！”
　　“现在坊间都传遍了，说这位大将军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无法成仙，便脱离仙师报效朝堂了。”

　　陆肖回想着记忆中那个身穿金丝云纹白袍的白面星目的少年，有些怀疑戚丰所说的与自己想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很快，门口那清爽中又带着些轻浮的声音就给了陆肖答案。
　　“说我罪孽深重倒没什么，青面獠牙可就有些过分了。”
　　陆肖抬头，只见何无舟梳着高髻长尾，身穿暗红色武将官袍，原有的侠气中又平白多了几分英气。
　　戚丰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些话能被何无舟本人听见，登时吓破了胆，赶忙跪在地上告饶：“将军恕罪，小人不该道听途说，轻信谣传。将军您英姿伟岸，一表人才，还有……”

　　戚丰原本想一口气说上七八个夸何无舟的词，无奈在陆肖身边做了许多年小厮，肚子里仍旧没什么墨水。
　　何无舟大步跨进房中，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陆肖床边，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戚丰，“还有什么啊？”
　　“还有，还有……”戚丰急得满头是汗，往常能随口拍出的马屁也被吓得说不出来了。
　　何无舟转头看着陆肖，挑了挑眉，“要不，陆大人替下人说两句？”
　　陆肖却不钻他的圈套，只是端着药碗微微欠了欠身，“在下管教不严，定好好惩处。将军大人大量，还请恕罪。”

　　何无舟对他这番板正的言辞并不满意，但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他提起手中的食盒，佯装委屈地说道：“亏我一大早买了沁香园最难买到的糕点，特意赶在陆大人醒来时过来探望。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陆大人与下人在背后编排我，莫非陆大人也觉得我长得青面獠牙？”
　　陆肖心道这人着实奇怪，男子大多在意自己的身份体面，这位却偏偏盯着“青面獠牙”一词不放。不过他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因为还有一个他更在意的问题：“将军来的着实很巧。”
　　何无舟咧嘴一笑，伸手在陆肖散开的发髻上虚空一抓，再摊开手时掌心中竟浮着一小片云彩样式的东西，“在下忧心大人返程中会遭到反贼报复，因此放了个小东西在大人身上，以便随时关注大人，还请陆大人莫怪啊。”

　　陆肖稍一拧眉，心想此人行事实在难测，又有仙师身份，还是尽早划清界限的好。于是又用手撑着坐直了些身子，郑重其事地向何无舟抱手鞠了一躬，“将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只是自古文官武将不宜过多往来，将军请回吧。”
　　何无舟脸上也敛了笑意，他把食盒往桌上一扔，咂了咂嘴，“在西境时觉着你这人心思敏捷，挺有意思。怎么回来后这般古板无趣，罢了罢了，算我识人不清，走了。”
　　说罢他便转身挥了挥手，像来时一样，大步离开了。

　　陆肖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若是因为古板能够让何无舟自此远离自己，那他也不介意再无趣一些。然而陆肖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打的太响了，因为翌日一早，戚丰就急冲冲跑了进来。
　　“大人，对面半年前被抄家的李府，被陛下赏赐给何将军做府邸了！”
　　不论如何，何无舟昨日来探望是真，陆肖就算想避嫌也不能失了礼仪。他下床活动了下筋骨，便让戚丰备了一份厚礼，准备去恭贺乔迁之喜。
　　然而陆肖刚刚踏出自家大门，就见对面何府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定睛细瞧竟全部都穿着仙师长袍。

　　皇室近几年与仙师世家关系紧张。原本的仙师世家隐匿世间，潜心修炼，只有在妖魔祸世时才会出世。但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仙师插手人间事务，甚至隐隐有向朝堂渗透的趋势。
　　由此一来，世间竟渐渐出现了“为人不读圣贤书，寻仙问道是正途”的说法。
　　陛下任何无舟为将军，也是想要缓解这一情况。因为何无舟在仙师世家中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几乎被所有仙师长老认定为成仙的最佳人选。这样的人都选择报效朝堂，必定会使那些原本一心想要修仙的人才开始犹豫，从而重新效忠皇室。

　　皇室这些年对仙师世家的打压也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在皇城这样特殊的地方出现这么多的仙师，着实罕见。不过何无舟毕竟有着仙师身份，乔迁之日有仙师亲友来贺也实属正常。
　　然而当陆肖走近两步，却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是错的。
　　因为那些仙师不是等在将军府门外，而是被关在门外的。为首的三位老者似乎还在不断向门口施法，陆肖肉眼凡胎，看不出什么奇妙，只听外围的一年轻仙师对另一人说道：“这何师兄的抵御结界愈发精进，三大长老联手竟然都无法攻破！”

　　陆肖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何无舟难道已经与仙师世家彻底翻脸，才会转而投靠朝堂的吗？那这些仙师这般明目张胆的攻击朝廷命官又是何意，是想要借此正式宣战？何无舟闭门不出是在想应对之法？陛下已经知道此事了吗？
　　陆肖满腹疑虑，低头思索，脚下却一直在缓慢踱步前进，以至于连仙师们默默给他让开了一条路都没发现。等他再回过神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了。
　　身后是十多位注视着自己的仙师，身前是被几位老者攻击半天都纹丝不动的朱红大门。陆肖权衡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抬起手扣响了门锁。

　　陆肖原以为自己会吃闭门羹，却没想到刚敲了两下，厚重的大门就“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何无舟探出头来，见是陆肖，讶异地挑了下眉，“陆大人不是说不宜与我过多往来吗？难道是昨日病还没好，胡言乱语的？”
　　“来而不忘非礼也，”陆肖稍稍提了提手里的礼盒，“昨日将军到鄙府探病，今日在下来恭贺乔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身后围着的仙师视若空气，为首的一个白须老者终于忍不住喊道：“何无舟！你不要仗着仙师世家对你器重就为所欲为，赶快与我们回去！”

　　陆肖以为何无舟会出门应对，正想让开身子，谁曾想何无舟也侧开了身子，对他笑着说道：“陆大人，请进。”仿佛那抵御结界还有隔音的功效，老者的话一个字都没有传到何无舟耳朵里。
　　陆肖踏过将军府门槛时，只感觉身后仙师们的目光几乎要刺穿他的身体。就在他后脚抬起的瞬间，一阵微不可查的尖锐声划破空气从他身后传来！
　　电光石火之间，何无舟一把拉过陆肖的胳膊，陆肖的后脚被门槛绊得踉跄一下，整个人直接扎进了何无舟的怀里。与此同时，一阵尖利的风擦着陆肖的耳边飞了过去，庭院里的水缸猛地炸裂开来，碎片四散分溅！

　　何无舟放开陆肖，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没受伤，便转身面向门外。只见他也没做什么开门的动作，两扇厚重的木门就在他转身站定的一刻忽的大敞开来！
　　“你们知不知道，”何无舟阴沉着脸站在门内，仿佛下一刻就要直接开打！陆肖考虑到皇城安危，正想说自己没事，不必因此大动干戈，便听何无舟紧接着说道：“那个水缸是我院子里唯一的摆设。”
　　陆肖默默收回了想要劝阻的手，然后往门边挪了两步，站定不说话了。

　　老者们显然也是有分工的，刚刚的白须老者唱了红脸，现下就有一位红眉老者站出来唱白脸，“无舟，你刘师叔也是一时情急。你是咱们仙师世家的希望，为何要主动屈居人下呢？跟我们回去吧。”
　　光天化日之下，皇城之中，红眉老者这话可以说是及其大逆不道。陆肖不由得皱了皱眉，在与仙师世家关系方面，他一向是主和不主战，却没想到仙师已经狂妄到了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