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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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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许清言将记忆植入别人的身体,那此人陷入梦中后,会感觉自己亲身经历了别衣的一生,以至于在醒来后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但陆肖不同,他在进入梦中后,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别衣走过一生的。
陆肖在昏睡过去之前,最后的意识就是心间涌入一股暖流,沉寂已久的魂木重新开始作用。陆肖能够感觉到,魂木在接收到别衣记忆的那一刻,是欢心的,是雀跃的,仿佛一个被滞留在幼儿园的孩子终于等到父母接自己回家。
陆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林中小屋的庭院中,面前摊开铺着许多药材。而在他身边正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边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一边悠然地整理着药材。
这应该就是别衣了,陆肖想。
像是印证他的猜想一般,门口传来一个纤细的女声,轻声唤道:“衣儿。”
“娘!”别衣欢快地跑向门口,接过进门人身上的包袱,佯装埋怨地说道:“您怎么又不叫我,自己下山去义诊了。”
被别衣叫做娘的妇人,身上穿着与别衣一样的粗布麻衣,却有种超脱的气质。她听到别衣的话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你昨日上山采药,不是也没叫娘?”
别衣吐了吐舌头,“嘿嘿”笑了两声,算是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
陆肖慢慢向两人靠近了些,发现他们的视线永远是直接穿过自己,因此确定了他们是完全看不到自己的,于是又抬脚向前走了两步,以便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娘今日下山,还做了一件事,”妇人眯着眼睛笑了笑,“你猜是什么?”
别衣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眼神瞬间明亮起来,“莫非娘去买了镇子西头的肘子?”说着就开始翻手中的包裹,但是并没有翻出什么肘子,而是翻出了一个木盒,打开来看竟然是一根树苗。
这树苗比普通树苗小上许多倍,拿在手里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一样,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它是根树苗。
别衣拿着树苗在空中挥舞几下,一脸莫名,“娘,这是什么东西啊?”
妇人笑得更开心了些,拿过别衣手里的树苗仔细地放回了盒子里,“这是根槐树小苗,其上有灵力加持,不必怎么照料,自己就可以茁壮成长。”
别衣听到灵力加持时,轻快的情绪就消了大半,不快地说道:“娘,你费钱买仙家的东西作甚。”
“这只是仙家院中流出来的一根树苗罢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妇人又抬手拍了拍别衣的肩,脸上满是慈爱,“今日是你十六岁生辰,娘希望你能像这树苗一样,哪怕没有好的生长环境,依旧能长命百岁,幸福一生。”
十六岁?默默站在一旁的陆肖心头突然涌上一丝不详的预感。不是他过于敏感,只是此事与许清言有关。细想起来,取走别衣的记忆,应该是他成魔前发生的事,可未成魔的许清言明明只是个普通人,他又是如何施法取走一个人完整的记忆的呢?
而且为何他一进入梦境就来到了别衣即将满十六岁的时间点,是不是意味着,今晚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陆肖看着别衣听到妇人地说法后,又重新高兴起来的神采。心,渐渐沉了下去。
陆肖不知现在外界的时间流速如何,反正他是按照正常的速度,一直跟在别衣身边。看着他整理药材,烧火做饭,洗漱睡觉。
别衣沉沉睡去,陆肖却没有睡着。他白天的时候测试过,自己无法离开别衣十步以上的距离,否则就会在一眨眼间重新出现在别衣身边。因此陆肖没有尝试出去乱逛,他坐在别衣床边,想等等看别衣是否会出现异样。
然而他最先等来的,却不是别衣的异样。
在月亮挂上东边树梢时,林间突然传来“扑簌簌”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惊飞了树上安眠的鸟。
陆肖神色一凌,随即起身看向窗外。然而夜色浓郁,林间树影交错,什么都看不真切。只是隐约听见“簌簌”几声响动,这次不是鸟翅膀扇动的声音了,而是衣襟摩擦发出的声音!
陆肖焦急地转身,他伸手推了推别衣,手却直接穿过了别衣的身体,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其实这些陆肖在白天已经尝试过了,可是眼见着院中涌入了几道黑影,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试一次,结果自然还是失败。
陆肖只得重新回到窗户向外看去,只见那些黑影在落地后,悄无声息地向房子靠近。
突然,一道身影从邻窗飞出!那身影在空中急冲而下,还未落地手中的剑已经迅速划出几道闪电,黑影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有两人倒地。这下他们终于反应过来,飞速将来人围在了中间。
陆肖定睛望去,那人正是别衣的娘。早在白天时,陆肖就已经对母子两人的对话产生了一些疑惑,他们似乎不是普通人家,而与仙师有些关联。现在妇人的身手,以及她手中的剑上的云纹,证实了陆肖的猜想。
窗外一番打斗的声音并不小,可别衣仍在熟睡。陆肖忧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别衣,想起了何无舟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许清言十六岁当晚获知了自己即将在十八岁成魔的事。别衣现在或许正在接受历届魔的某种传承吧。
而另一边,气氛已经剑拔弩张。
黑衣人的首领谨慎地向前一步,开口说道:“别素,你好歹曾经是仙师世家之首别云坞的弟子,你儿子杀了别云坞的大长老,你不仅不带他束手就擒,还潜逃多年。长老下了命令,只要找到你们母子,格杀勿论!”
别素提剑而立,并没有答话,而是始终保持着战斗状态。
几个黑衣人见状,也不再与她多说,瞬间一拥而上!
陆肖看得出来,别素虽然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她根本不是那几人联合起来的对手。更何况,屋外的打斗声响成一片,惊的林间的动物四散奔逃,别衣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别素难免忧心分神。
陆肖从窗外转过身倚在旁边的墙壁上,已不忍再看下去。
良久,屋外的声响渐渐弱了下去。正在陆肖犹豫着要不要再去看一眼时,一道黑影瞬间冲破窗户,飞进了屋里!
别衣就直愣愣躺在床上,根本不需要黑衣人搜寻,他提剑直冲床边而去!陆肖见状,仍是不死心地奔过去,张开双臂拦在窗前,想试试看能不能救下别衣。
结果当然是不能,在黑衣人整个穿过他的身体,剑尖已经触到别衣喉结时。别素出现在了陆肖眼前,她一剑贯穿了黑衣人的心脏。然而这一剑,似乎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随着黑衣人倒在地上,她也终于支撑不住瘫软了下去。
别素浑身是血,粗布麻衣已经浸成了血色,身上还有多处伤口在滚滚地向外流着血。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别衣的床边,在地上拖出一条血迹。
别衣仍在熟睡,没有任何异样,呼吸平稳,神色平静。
别素将手颤颤地搭上他的手腕,为他把了下脉,得到的结果想必也是这样。别素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茫然的神色,随即又被忧伤所替代,她无力地推了推别衣的身体,哭着喊道:“衣儿,衣儿,醒来啊衣儿!”
可是别衣毫无反应。别素转头看了眼窗外,似乎是怕别云坞还有后兵追来。她咬了咬牙,明明已是强弩之末,却不知从哪爆发出一阵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把别衣背在了自己身上,随后踉跄着向林子深处走去。
别衣与谢槐之的故事还没有开始,所以陆肖知道他肯定没有死在这里。但是别素不知道,她一边担心身后的追兵,一边不停地喊着别衣的名字。可是直到别素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山洞将别衣藏在里面,随后在他身边缓缓死去,都没能叫醒别衣。
别衣是在一个冰凉的怀抱中醒来的,他先是目光失焦愣怔了一会儿,然后便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正抚在他的脸上。别衣向下看去,见到了浑身是血早已死去多时的别素。
“娘!”别衣伸手抱住别素僵硬的身体,他不愿接受别素已经死去的事实,仍抱着她晃了两下,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重新醒来。
半晌,别衣终于意识到,别素死了。
别衣将头埋进别素的脖颈,他没有放声痛哭,而是在以一种极其压抑的姿态在无声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别衣再抬起头时,双眸中染上了血色,但脸上却是一片近乎可怕的平静,只有那满面的泪水在表明着他的痛苦。陆肖跟在别衣身后,看着他抱着母亲的尸体,回到了家。
昨晚这几个黑衣人被杀后,并没有其他人再追来。现在庭院里躺着几具尸体,空气中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昨晚被惊飞的鸟又飞了回来,兀自不知世事地啼鸣。
别衣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正常的平静之中,他先是在林间找了一片空旷的地方,将别素葬了。又返回家中,确认了几个黑衣人的身份。他摘下一个黑衣人身上代表着别云坞的腰牌,又起身上楼打包好了行李。
在他拿起昨日别素送他的那根树苗时,始终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过也只有一瞬间就又重新复合了。
陆肖跟在别衣身后,他看着那根槐树苗,心想,这或许就是谢槐之最初始的模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