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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徽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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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北地偏,马路一条,晚上跑的汽车拢共就两三部。
阿月一手握方向盘,一手不时捏捏裤兜里的黄铜牌子,心潮几复翻涌。
这般急切地想要见一个人的心情,阿月不曾有过,只觉这急切之中,隐有一份期待,一份盼望。
想像着淳墨岚看到牌子惊讶的表情,阿月不经意地弯起嘴角。
这般的失神,直到枪手从后视镜中看见自己脸上的笑容,才收了些许。
不过,后面这辆车好像从码头出来以后,就一直跟在后面啊……
阿月瞟了一眼后视镜中的黑色汽车,剑眉微拧,深踩了一脚油门。
车速加快,驶过一片飘飘扬扬的芦苇丛,后面的那辆车渐渐不见了踪影。
阿月正自庆幸,突然两速强光从前方射入眼睛,迫使他不得不减慢了车速。
强光中隐约可见有一辆汽车挡在前方,阿月心叫不妙,两边观察一翻,只见道路两边全是长得人来高的芦苇,一条支路也没有。
情急中,他挂入倒档,将车朝后退。
不想之前消失的黑色汽车突然出现,车前的两盏大灯大开,阻住阿月去路不说,还照得他睁不开眼。
道上混的人,大概都能猜到有什么事情能找上自己。
阿月当然清楚,眼下的麻烦定是因黄靖森而来。
只是,他一时还猜不出对方到底是杜家的人,还是黄家的人。
杜黄两家,自然都是硬茬,阿月此时落单,不想硬拼,便将车停了,打开车门冲了下去,径直钻进了芦苇丛中。
就听身后无数脚步声骤然响起,急追而来。
阿月不敢怠慢,摸着黑一路朝北边跑。
丛中长草锋刃,像刀子一般割着阿月的皮肉,阿月顾不得许多,只求顺利脱险。
咔嚓!
两条腿突地一紧,阿月整个人失控地朝前扑去,压倒一片芦苇。
“在这里!”
追逐的人寻着声响的方向越来越近。
阿月心知着了道,只觉小腿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压制,痛得钻心。
他一摸,发现两条腿竟是被一个铁制的捕兽夹夹住了!铁夹上满是锯齿般的“尖牙”,就像南洋的鳄鱼嘴巴,死死咬住了阿月的两条小腿。
换作常人,此时怕是早已乱了阵脚。
可惜阿月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
他咬着牙,用尽全力将铁夹子的尖齿从肌肉中拔出,在力竭的一刻终于挣脱了出来。
呃……
阿月忍住剧痛站了起来,每跑出一步,腿上便渗出一股鲜血。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与淳墨岚逃离鳄鱼潭的场景,心头不禁感慨,想见淳墨岚的心情更是强烈起来。
“阿月!你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有人在身后的芦苇丛中高叫。
阿月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认得这个声音,正是杜家六枪排行老二的毛浪毛黑皮!
原来是杜家的人!
阿月心下有了数,更是不敢多作停留,在黑暗中凭着自己的直觉一路朝北逃。
原来,阿月今天从叶公馆出来后,便被杜家人跟上了,他们在暗中窥探,计划在码头附近对阿月下手。可阿月中途驾车离开,杜家人便临时改变了计划,选择在荒郊野外动手,幻想不用正面交锋便能轻松抓住阿月,毕竟那小子金枪的名头不是虚的!
只是毛浪他们没想到阿月不仅身手好,脑子也灵光,居然直接弃车而逃,荒芜的芦苇丛反而成了抓住那枪手的障碍。
毛浪用手电照到一个沾血的捕兽夹,心下一琢磨,猜测刚才阿月定是被这夹子伤了,才弄出了动静。
这样的捕兽夹一般是住在周围的穷人放的,用来抓一些觅食的大鸟或是小兽,阿月踩到了,纯属运气不好。
毛浪不甘心的啐了一口,心说阿月确实是个硬骨头,被夹伤了还能自己逃跑。气愤之余,对阿月这个人的本事又不得不心生佩服。
旧故里,晚上十点。
笃,笃笃,笃笃笃。
阿月拍了几下门,没有人答应。
已经……走了吗……
阿月失望地叹了口气。
此时,这位刚刚虎口脱险的枪手因失血过多,不仅脸色难看,嘴唇也有些发白。
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男人背过身,贴着门板滑向地面,摊坐时,只觉失力,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似的。
咿呀一声,北厢的房门从内开了,仆人阿力从门后探出一颗脑袋,一双眼距大于常人的眼睛带着几分讶异好奇,仔细打量着对门外坐在地板上的男人。
阿月猜测他就是宋俪伶的仆人,故作轻松地问道:“住在里面的人,搬走了吗?”
阿力想了想说:“您是淳先生的朋友?”
阿月点点头。
“淳先生今天出诊去了,还没有回来。”
还没走……
阿月不觉松一口气。
“先生,您的腿受伤了,是来找淳先生看病的?”阿力看见阿月的一双裤腿被血水浸湿了。
阿月不想解释太多,没有否认。
“先生,您要先进来休息一下吗?”阿力礼貌的邀请。
“不用,不打扰你了。”阿月觉得对方的礼貌让他不自在。
“不打扰,我的主人也还没有回来……”阿力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定住了,好一会才改口道:“既然先生不愿意,就在门口等吧。”
不等阿月回答,阿力便将头缩了回去,关上了房门。
阿月不明就理,只觉阿力这个人有些奇怪。
下意识地摸到裤兜,这才发现揣在兜里的黄铜牌子在刚刚坐下的时候,露了半截在外头。
他急忙揣好,最后索性将金枪握在手里,以备不测。
恍惚中,阿月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迷迷地睁眼,一张脸从模糊到清晰,温润又精致,不是淳墨岚是谁?
阿月难掩开心,展颜笑道:“你回来了……”
淳墨岚半跪在他身前,看到他腿上的伤,急道:“怎么回事?”
阿月却是全然不关心自己的伤,将一只拳头递过淳墨岚眼前。
“给你看个东西。”阿月轻笑着,慢慢张开手指,露出放在掌心的那块他视若珍宝的黄铜名牌。
楼内的灯光虽然微弱,但足够让淳墨岚看得清楚。
只见洪门杀手目色一凝,而后是难以置信的惊诧之色。
这表情,同阿月设想的几乎一样,这小小的满足之感竟然让这位淡定从容的枪手欣慰无比。
“进去说。”
淳墨岚扶着阿月进到屋子里,让他坐在床铺上,自己则从水房打了热水进来,帮阿月擦洗伤口。
阿月见淳墨岚将黄铜牌子扔在一旁,不解道:“你不问我从哪里得来的?”
淳墨岚拧着眉,只是专心地替阿月清理伤口外的血迹,完了又用兑了水的酒精给伤口消毒,对阿月的疑问仿佛没有听见。
“小伤而已!”阿月看出淳墨岚的担忧,忍着酒精刺激的疼痛说道。
淳墨岚起身从医箱里拿出一个土陶罐,从里面挖出一团绿色稀稠的药膏涂在阿月腿上的伤口处。
“这不是车满他家的药?”阿月回想起南洋经历,颇为感怀。
“之前你没有用完,我都带回来了。”淳墨岚淡淡地说。
阿月安慰道:“刚才不小心被夹狗的夹子伤了,我看过了,伤口比鳄鱼咬那次轻得多!”
淳墨岚将罐子放回医箱,又取了一卷纱布替阿月包扎好伤口,这才作罢歇一口气。
看见淳墨岚终于拿起了黄铜牌子,阿月便将如何发现它的过程讲了,淳墨岚听后一言不发,这反应让阿月心头没底。
“淳墨岚,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让我找这个人的?”
“谢谢。”淳墨岚幽幽地说。
阿月感到失望,但他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失望,只是觉得当下的感觉很不好,于是他打算离开。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跟我讲?”淳墨岚突然问阿月。
“什么事?”阿月反问。
淳墨岚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说:“你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阿月大概猜到淳墨岚想问什么,故作轻松地说:“江湖上混的,哪天没几个麻烦!”
淳墨岚咄笑一声,说:“黄靖森的事,我一定连累了你。”
阿月避开淳墨岚的盈盈目光,硬气道:“后来的事情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今天受伤,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关你的事!”
淳墨岚苦笑,“我倒是希望你能怪我一点,这样,我心里也好过一点。”
“给我抽一口。”阿月伸一只手去。
淳墨岚愣了愣,将嘴里的半支烟递了过去。
阿月二指夹过,放进口中深深吸了一口。
“烟能止疼。”男人口中呼出一团白烟。
盲山机场一役后,两个人之间也发生过这样的一幕。
彼时彼刻,二人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无他意。
而此时此刻,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已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即便是吸同一支烟,也能让他们的内心翻涌波澜。
往事如潮,世事变幻,二人皆是感慨,不觉相视一笑。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阿月将目光转移到黄铜牌子上,及时阻止了自己的情感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
淳墨岚回过神来,略显尴尬,他又仔细看了看铜牌,说:“日本童子军的徽章。藤田武藏是童子军出身,名牌上刻的是他的名字,我敢肯定,这件徽章一定属于我要找的那个人!”
“如果是证明童子军身份的徽章,怎么会放在女人用的胭脂盒里?”这是阿月想不通的一则。
淳墨岚不敢断言,只能暂时推测,那件胭脂盒的主人应该跟藤田很亲近,不然藤田也不会将如此重要之物交由她保管。
“若是这样,只要将那天在和平饭店参加伊藤寿宴的女人都挨个查一遍,尤其是跟日本人关系密切的女人,应该就能找到丢东西的人。”
淳墨岚赞成阿月的办法,却听那男人喃喃地说:“可惜你要走了,不然……”
淳墨岚怅然,叹道:“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十分感谢你。”
“你还是要走?”阿月认真地问。
想到文顺的传信,淳墨岚此时明显没有之前的笃定了。
阿月看出异样,禁不住有些期许。
“你,留下吧。”淳墨岚没来由的说。
见阿月茫然,淳墨岚解释说:“你流了太多血,需要休息,今天晚上就不要走了。”
阿月的心跳莫名加速,故作镇定地朝床上一拍,说:“你这床太窄,睡不下两个人。”
淳墨岚愣了愣,却是笑了,他的笑容很温柔,让阿月目中再无它物。
“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就住在旧故里,红姐那里不是有多的床铺?”
“啊……哦……”
阿月终于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心里恨不得煽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