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35、算计

　　阿月指间微一发力，不让那人拿走名册。
　　只见身侧那男人身高比阿月矮出一头，上唇有疤，鼻子上架一副黑框眼镜，正是黄荣二子，黄靖森。
　　黄荣对这个颇有生意头脑的儿子给予厚望，基本上已是铁板钉钉的黄家接班人，是以黄荣破例将黄靖森带进了平春楼，让他多涨见识，也趁机多了解下其他几家的本事，方便日后行事。是以打从一开始，黄靖森便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坐着，远远地听一众大佬谈话。
　　这会儿阿月要将工会名册送给杜庸作寿礼，他冷不丁地站了出来，众人眼色中都透露着疑惑，包括黄荣。
　　见阿月不放手，黄靖森笑道：“你何必要为难杜老板。”
　　阿月呵呵一笑，明知故问地说：“黄公子何出此言？”
　　黄靖森朗声道：“你既然晓得日本人想要这个东西，现在送给杜老板，不是给杜老板找麻烦吗？”
　　杜庸正自犹豫，见黄靖森上来插一脚，心下疑道：老黄这个儿子和日本人关系颇深，莫不是他想要名册……
　　另一边阿月则回道：“刚才黄公子应该也听见了，大家都认为叶老板并不是因为这份名册出的事情，现在叶老板病重，我辈份小，自然应该交出来让杜老板主事。黄公子的话~说过了！”阿月说着话音一转，续道：“倒是黄公子……怎么，你想要名册？”
　　阿月问出杜庸等人的疑虑，一时间堂内雅雀无声，都等着黄靖森说话。
　　黄荣心头有数，猜到黄靖森应该想趁机拿到名册，作为从日本人那里拿利益的筹码，但，这可是上海工会的骨干人员名单，是上海工人的同盟，一旦被日本人掌握，那他黄荣，就是千古的罪人！
　　黄荣想毕，便是抢在黄靖森前面说道：“名册在你们叶家人手上，愿意交给哪个，当由你们叶家人决定。”
　　黄靖森转头看了老爷子一眼，显出些无奈，却又不好再说下去。
　　见此情景，杜庸已看出连无利不图的黄荣都将这名册视为烫手山芋，自己绝然是不能过手的，于是对阿月正色说道：“莫会长把名册交给逸仙，足见信任，我等不便接手吧……你的好意，杜某人心领了。”
　　阿月嘴角轻挑，笑道：“杜老板客气。既如此，我便继续替叶老板保管好名册，今后工会上的事务，还请各位老板多多支持。”
　　黄靖森听出些门道，阴阳怪气地说：“莫会长虽然把名册交给了叶老板，并不代表拿到名册的人就可以让工会办事吧？阿月，你得讲规矩啊。”
　　阿月神情一绷，看向那文绉绉地年轻人，说：“我讲不讲规矩，自然有黄老板杜老板他们看着，就不劳烦黄公子费心了。”
　　黄靖森被这个刚刚当上话事人的叶家马仔怼了一计，颇为气恼，一定要在众大佬面前找回面子，便说：“莫会长信的是叶老板本人，名册继续由你保管可以，但是名誉会长该不该你来当，应该让莫会长来决定。”
　　听到这里，杜庸与门口的聂靖相视一眼，二人均知，莫从容再也不会出现了。
　　在上海，一位名人莫明消失且全无消息，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已经死了，并且死了很久。因此，即便黄荣阿月等人并未见到那天聂靖活埋莫从容，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莫从容应该早就因为罢工的事情，被清理掉了。
　　黄靖森自然也非常清楚，他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不想让阿月在上海翻起浪头。
　　事实上，在场所有人，包括叶家付战那帮老人，都不愿意阿月借上位之机丰满羽翼。
　　所以，当黄家二公子提出一个无法实现的办法时，所有人都用沉默来附和。
　　这是阿月谋划之外的意外，这位年轻的话事人从没来没有如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佬对自己的敌意。
　　他站直了身，将名册朝黄靖森胸口一拍，冷道：“要是非要争，这也是莫从容同叶家的事，与你无关。”
　　黄靖森头脑好，但身体弱，被阿月一拍，竟是晃浪着退出一步去。
　　黄荣脸色不好看，杜庸不想今天出事，便圆场道：“此事暂且作罢，都不要争了。”
　　良久不言的常佩清此时说道：“工会顶多就是搞搞罢工，搞搞所谓的工人运动，只要给他们尝一点甜头，他们就听话了！这名册在谁手上，重要吗？”
　　孙三葆也说：“就是啊！工人又没得枪！能搞出啥名堂！咱们还是聊生意吧！”
　　一翻奚落之语，阿月脸色微红，他尽量克制住怒气，转身回到座位。
　　杜庸对黄荣道：“杜某以为，帮内当下要紧的事务，应是对外扩宽门路。”
　　“请讲。”黄荣应允道。
　　“上海滩现在租界林立，内部的外部的势力都想在这里捞好处，烟毒、走私、军火……这些赚钱的生意已经不是帮会垄断得了的了，社会在变，帮会赚钱的思路，也得随着变。”
　　“怎么变？”常佩清来了兴致。
　　杜庸略一沉吟，方道：“海运。做远洋贸易。”
　　“杜老板是想同全世界做生意哦？赚全世界的钞票！你晓得海上风浪能有多大？每天有多少条海船沉到海底去？”孙三葆语带三分酸气的说道。这光头从前就是在海上当海盗的，是以他认为海上的事情，这里没人敢比他懂。
　　杜庸充耳不闻，自顾说道：“本地的资源快要开发殆尽，时局动荡，难保哪一天就要打仗，现在不作准备，到时所有家产都被打光掉。”
　　常佩清学问和见识比孙三葆这样的流氓高出许多，听罢杜庸的提议，很是赞同，接道：“现在海上到处都是洋人的渔船，以前我们捕捞的水域有许多被那些洋人占了去，正如杜老板所言，洋人在抢我们的饭碗！”
　　黄荣呷了口茶，慢幽幽地说：“杜老板应该有了万全的计划吧。”
　　杜庸是跟着黄荣发家的，黄荣太了解杜庸，此人绝不会擅自做无把握的事。
　　杜庸笑道：“也不能称其万全，只是，解决了船的问题。”
　　阿月心头一动，想到了什么，侧目看向杜庸，认真听那大佬说道：“新社的当家，愿意拿出五成的船队，同我们合作。”
　　叶海潮……
　　阿月想起那位英姿飒爽的女人，浓眉微蹙，暗付，原来这就是杜庸愿意将你引荐入帮会的原因啊……
　　黄荣似乎早就得到消息，并未显露与常孙二人同样惊愕的表情，仍沉稳道：“五成是多少艘海船？对方要的好处是多少？”
　　杜庸抬起右手，蜷起中间三指，“六十艘船。头一年一条船的盈利按五五分成。第二年起，按三七分成，新社占七，包含船的租金。”
　　六十艘！
　　这数字让众人咂舌。要知道现在青帮中拥有船只最多的常佩清，地盘上不过才区区八条捕渔船。六十条海船，换成钞票的话，应该可以买下十个和平饭店！
　　“这不还是租？”孙三葆插道。
　　杜庸暗笑这粗人愚笨，问他道：“倒爷，你现在租日本人一条船的价钱？又能赚多少回来？”
　　孙三葆计算一翻，回道：“少说赚回五条大黄鱼。”
　　“五条？”杜庸点点头，“新社一条海船一年的盈利，你晓得多少？”
　　杜庸伸手又蜷起中间三指，字字道：“六十条！”
　　孙三葆差点儿被惊掉下巴，质疑道：“那女人倒腾啥能赚这么多？”
　　“苏州丝绸，茶叶。”杜庸环视众人，顿了顿才说：“他们做出口贸易，我们就搞进口贸易，赚的只会多，不会少。”
　　孙三葆还是不服，说道：“要是打起仗来，进口来的东西，哪个还有钞票买！”
　　“打起仗来，物资定然紧缺，从外面引进物资，不愁没有销路。”说话的是黄荣，此时这位青帮大佬眼中满是对杜庸的欣赏。
　　杜庸却是叹一口气，说：“只是现在要把苏州的船开过来，还有一个很大的障碍。”
　　众人安静，听他讲道：“海船吃水得很，必须要深水港口才开得进来。”
　　黄荣说：“正在动工的吴淞口码头，就是深水港。”
　　杜庸点头道：“码头建成恐怕还要一年时间，但是新社合作的生意不能拖。”
　　“现成的深水港都在叶启山地盘上吧！”孙三葆故意提高了嗓门，似乎这才领会到了杜庸一翻耐心解释的真正目的。
　　呵，呵呵！
　　阿月也在此时才有所觉悟，不禁气极反笑。
　　他望向杜庸，用一种寻衅的口气说道：“杜老板看上叶家哪个码头呢？”
　　杜庸一改之前的和蔼，厉声道：“阿月，话说得这么难听，对你没有好处的。凡事都要讲道理，现在我们谈的是青帮的生意，不是杜某一人的私事。”
　　刚才工会的事情，阿月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现在见这帮老东西又在打叶家地盘的主意，也懒得再装私文，揶揄道：“用叶家的码头，不是不行，只要租金公道，杜老板想选哪个就选哪个。”
　　“租金？”杜庸像是听到一个笑话，露出帮会老大阴狠的嘴脸，教训阿月说：“船进港，卸货装货的，各家都要派人手，人人都要出力，单独交租金给你？讲讲道理好吧！”
　　阿月强硬道：“海船到了码头，停一天，我们的船就一天靠不了岸，这会让我们损失多少，杜老板不可能算不清账吧？叶家的生意就不是生意？”
　　啪！
　　杜庸一掌拍在桌案上，聂靖立马上前护在他身侧。
　　青帮大佬很少在人前表露情绪，现在，他的确被这个凭运气上位的刺头冒犯到了，眼色中透出狠辣，却是用一种平静得可怖的语气对阿月说：
　　“石头湾码头，三官堂码头，这两个深水码头，你回去准备一下，下个月船就会开过来。”
　　这是命令，不容商量。
　　阿月起身，朝那班老人走近几步。聂靖竖目看他，手指已碰到腰上的枪柄。
　　阿月的金枪却是已在手中。
　　众人惊诧，常佩清正想躲，却是见阿月将枪单手拎着举过头顶，并没有开枪的意思。
　　年轻人脸上露出轻蔑的嘲笑，冷冷地对众人说道：“石头湾码头，三官堂码头，要是今天在我阿月手上丢了，我对不起叶老板，对不起叶家。杜老板，黄老板，你们真想要，就先拿了我阿月的命。”
　　“你认为我不敢？”杜庸狠道。
　　阿月嘲道：“杜老板，你忘了，新社当家的姓叶！叶海潮！你动叶家地盘的主意，叶海潮会同意吗？我是叶海潮举荐的话事人，你们要动我，叶海潮会同意吗？”
　　杜庸冷哼一声，说：“要是叶当家想管上海的事，管青帮的事，你认为，她会将叶家话事人的位子让给你吗？生意归生意，后生，你要学的还很多！”
　　阿月脑子里仿佛炸了一声，难道自己被叶海潮算计了？让位话事人，不过就是找到一个傀儡，让新社能从青帮赚钞票，能在上海赚钞票？！
　　阿月越想越惊，举过头顶的手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就在此时，靳楚歌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六点了，大家可以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