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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香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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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庸的突然出现,惊动和平饭店上下。
得知杜庸拜访的是苏州来的女商人,一时间消息不胫而走,被嗅觉敏锐的报社记者和坊间杂廝,从明里暗道散布开去,很快便传到上海滩各个大佬的耳朵。
叶海潮一夜之间成为上海滩富商权贵争相认识的稀奇人物。
人说树大招风。
叶海潮在上海滩掀起不小的风浪,这是叶家三大盘口龙头把子不愿看到的,为免夜长梦多,防止叶海潮联合上海滩的人物搞小动作,三大盘口决定将开香堂的日子提前。
十一月初九这天,叶家开香堂仪式在石头湾码头举行。
面朝江水,提前一天搭建起来的屋棚用红布装饰,正门外有告示写了“香堂重地,闲人免进”八个大字,红屋周围有叶家马仔把守,是以码头来往船商不得窥视。
初冬,江边寒潮袭人,纵然穿了两件夹袄,年近古稀的沧澜盘口龙头把子司徒宗仍感到阴冷。看着周遭围聚的年轻人穿着单薄,这位老江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他振作精神,朝坐在对首的叶启山父女看去。且见叶启山面色红润,长胖了一些,头上戴了一顶防风的棉帽,远远看去,慈眉善目如同一名老太,丝毫不见之前的精铄之色。
司徒宗心头暗喜,对今天的话事人选举充满自信。
走个流程罢了!司徒宗暗嘲,思付中侧目看向坐在附近的付战和赖清德。
三人过个眼色,达成默契。
司徒宗杵着拐杖站起身来,吩咐主礼人开始。
主礼人约莫五十来岁,长相敦厚,是沧澜盘口的监视人。
是以,他听话地走上高处,宣布仪式开始。
“等一下!”叶君晗高声喝止。
众人侧目,且听她道:“我堂姐叶海潮还没来!”
三大盘口龙头把子一声嗤笑,赖清德呛道:“叶海潮是外人,我们这里没有她的位置。”
叶君晗脸一红,驳道:“那我堂姐替爸爸答应你们开香堂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讲她是外人?”
赖清德吃了瘪,大厅广众之下也不好同一个女娃拌嘴,索性不理了她去。
司徒宗对主礼人使个眼色,主礼人便说:“帮规有云:帮中要事不得泄露,帮外争斗不可管辖。今日香堂盛会,事关重大,叶海潮非青帮中人,人在此地,不合规矩。”
赖清德听得摇头晃脑,得意道:“听见了吧!”
叶君晗想再说什么,却被同来的文顺阻下。
“小姐,既来之,则安之。”文顺低声劝道。
叶君晗负气地叹一声,退回到叶启山身边。
主礼人见状,不敢多等,即唱念道:“香堂开礼!祭祖师!”
大屋正南,青帮翁、钱、潘三位祖师爷的牌位由左至右整齐陈列,牌位下有半人高的香炉,两边是燃着黄焰的碗口粗的红烛。按规矩,应由叶启山上头香。
叶君晗搀扶着父亲,走到香炉前,主礼人将三根高香捧至面前。
“爸爸,上香了。”叶君晗在叶启山耳边提醒,叶启山表情木讷,却是不动。
青帮众人不勉暗中议论。尽管叶启山的病况早在帮众间传开,但亲眼见到昔日的大佬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老头子,仍不免唏嘘。
叶君晗见叶启山没有反应,不得不自己接过香来,点燃了再交到叶启山手上,教他把香插入香炉中。
接着,便是三大盘口的龙头把子、管事依次敬香。
阿月,作为沧澜盘口的管事,也在人群之中。
男人拿香的右手上缠着绷带,手指上的伤口仍隐隐作痛。万幸,被柳叶刀伤得最深的是拇指,对阿月用枪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待三大盘口的人物走完过场,便是各个堂口的大哥上香。龙三与葛天在南洋之行后,都升了一头,成了堂口大哥,故而二人亦排在人群之中。
一阵百响鞭炮炸响,祭拜结束。
此时香炉内已密密麻麻插满了黄香,烟雾缭绕,弥漫在红屋内。
“兄弟齐心!煞血 誓!”
主礼人唱罢,双手从供桌上取下一件用明黄套子装着的事物,在众人面前小心取出。
只见套子里装的是一柄尺来长的钢刀,刀身上用五彩石镶嵌出北斗七星的形状,故称作七星刀,取谐音,齐心之意。
主礼人向叶启山双手奉上七星刀,跟随一人则捧了一只盛着清水的白瓷碗。
叶君晗对主礼人说:“爸爸有病在身,用我的血吧。”
主礼人朝司徒宗那边看了一眼,司徒宗没有反对。
于是,主礼人将刀呈给叶君晗。
叶君晗接过刀来,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将左手中指在刀锋上一划,顿时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叶君晗倒转手指,将血滴在碗中。
“拿去。”叶君晗从容地将刀还给主礼人。
主礼人仍用双手接过,与捧碗之人又走向下一个煞血之人。
如是采集指血,除去叶启山,总共四十九人,即是三大盘口的龙头把子和管事,以及各个堂口大哥和副手。
五十个人的血,染红了白瓷碗中的清水。
主礼人将血水碗双手举过头顶,口中念青帮训诫,缓步走近祖师爷供桌,末了,才将碗端正的放置在供桌中央。
“福佑万长!定江山!”
主礼人面朝众人一声高呼,清了清嗓子续道:“叶门不幸,群龙无首,今日请祖师爷作证,推选新人,旺我叶氏一门!帮规有云:德高者享尊位。沧澜司徒宗、白琥付战、玄武赖清德文武兼备,皆有领袖之风范!诸位一并四十九人,有选举之权力,当切忌乱真作假,愧对祖师!”
言罢,主礼人命令四十九人按七人一轮,依次站到场子中央来。
按次位,先出场的是各个堂口的人,再是盘口的人。
“第一位,赖清德!我数三声,你们表态!三、二、一!”
一字辅落,首轮七个人都将右拳放近胸口处,做了切口的手势。
青帮切口花样繁多,传话暗语自不多讲,单说这选举的切口手势,便有四种。
右手拇指伸出,其余四指蜷缩,示为同意。
右手食指回勾,其余四指伸出,示为反对。
右手握拳,示为弃权。
左手拇指伸出,其余四指蜷缩,示为反对,并要推选其他人。
这一排七人,面朝祖师爷牌位,面前只有主礼人一个活人,其余人的视线全被挡在身后,是以他们将右手放在胸前,只有主礼人才能看到结果,这样就避免了当场得罪某些人。
再说这主礼人扫了一眼,便用毛笔在纸上划了一道,高唱道:“柳!”
柳是切口,即是“一”。
“第二位,付战!”主礼人继续让七人表态。
“柳!”
又是一票?各个堂口过来观礼的马仔低声议论起来。
“第三位,司徒宗!”
“中!”
五票!帮众轻呼了一声,纷纷猜测这话事人的位置怕是没悬念了。
司徒宗朝众人压压手,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末了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的付战和赖清德,颇有得色。
三位候选者选完,轮换第二批七人。
如是,一直到第五轮,赖清德、付战、司徒宗的选票分别是八、十二、十五。
帮众看来,付战、司徒宗应该还能争一争,赖清德应是垫底了。
第六轮七人,当中有葛天。
主礼人仍依次唱三个人的名字。
“……行……”
主礼人这一次的唱票声明显不如之前洪亮,上行的语气夹带几分疑惑。
赖清德七票!
一轮七人,每人只有一种选择,也就是说,这一轮,司徒宗和付战得了个鸭蛋!
屋内响起一阵嘘声,帮众们感到这转折来得太突然!
司徒宗扶在龙头拐上的双手一紧,铁青着脸看向赖清德。
只见那秃头大哥一脸得色,满不在乎在朝司徒宗露出一丝嘲笑。
付战夹在中间,看明白了情势,篾了赖清德一眼,转头提醒司徒宗道:“老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司徒宗被赖清德摆了一道,气不打一处来,暗骂那秃头是个不讲信用的东西。
他愤愤地起身,示意主礼人赶快让最后七人上场。
最后七人,即是三大盘口龙头把子、三个盘口管事和最后一名堂口大哥龙三。
七人依位次站好,阿月站在正中一位,笔挺的背影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司徒宗不屑地看了阿月一眼,心头明白,这青头始终养不熟,完全没指望他能帮忙。赖清德反水,他的胜算全压在了付战身上。
老头暗自算了算,他本人加上付战和他盘口上的管事,总共三票,龙三是沧澜盘口下面的人,肯定也会选他,这样就是四票!这样,不管阿月和赖清德选谁,他都稳赢!
如此想过,司徒宗又恢复了信心,朝主礼人递过眼色。
主礼人受意,便念了赖清德的名字。
“旺!”
两票!
人群中又沸腾起来,猜测只有赖清德自己和他盘口上的管事投了票。
赖清德眼尾抽动,斜眼看向旁边付战的手势。
只见付战右手握成一拳,竟然弃权了!
赖清德不禁暗骂一声,却见司徒宗正幸灾乐祸地嘲笑自己,低骂道:“别高兴太早!”
司徒宗不以为意,让主礼人继续。
“付战!”
主礼人横扫七人手势,眼中颇有惊色,好一会儿才说:“无!”
付战竟然自己也弃权了!
众人哗然,对最后的结果更加期待。
司徒宗感到情况不妙,低声提醒身旁的老弟兄,“老付,侬要拎得清!”
付战轻笑一声,不说话。
“司徒宗!”
主礼人一声高呼,全场立时鸦雀无声,叶君晗的心,跳得噗通噗通的,感到异常的紧张。
文顺看出端倪,安慰那女孩道:“小姐,以不变应万变,你始终是叶家的继承人。”
叶君晗咽了口唾沫,犹豫一翻才说:“顺伯,一会儿你先把爸爸带出去……”
文顺感到不妙,追问道:“小姐有话直说。”
叶君晗朝阿月那边望了望,低声对文顺说:“阿月安排了人手,不管是司徒宗还是赖清德,只要宣布结果,就是动手的信号!”
文顺脸色骤变,急道:“你们两个早就计划好了?此地是司徒宗的地盘,阿月对付他一个都难,何况还有付战和赖清德!”
叶君晗苦道:“我也劝过阿月,但事到如今,为了保住爸爸的江山,也只有拼一拼了!”
“你们太天真!”
二人正自争论,就听另一边的主礼人诧异一声,说:“青白堂口龙三,你另有推举?”
帮众聚目一看,果然,站在七人最末的那个络缌胡,居然举的是左手!
阿月冷傲的面容闪现惊厥,他左右一看,发现司徒宗和付战同出的右手拇指,赖清德与两个盘口管事均出的拳头,唯有他自己和龙三出的各不相同,一个是右手勾食指,一个是左手伸拇指。
哈哈哈……
赖清德笑出声来,对身旁的付战调侃道:“付大哥这招使得妙,自己投一边,手下投一边,都不得罪,妙啊!”
付战颇尴尬的咂了咂嘴,他安排自己盘口上的管事弃权,方便在赖清德那里留条后路,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那个堂口大哥不选司徒宗啊!
身后又响起议论声,司徒宗阴着脸杵杵拐杖,让众人安静。
“龙三,侬打算选哪个啊?”司徒宗气得等不及主礼人发话,先将龙三问住了。
龙三放下手去,一步步走向主礼人所在,先是朝供桌上的祖师爷牌位拜了三拜,才转身面对众人。
“三哥……”阿月深看那曾共患难的兄弟,喉间低吟,不解其意,只担心他坏了自己的计划。
龙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清晰的念出一个人名。
“叶海潮!”
众人一愣,随即是潮涌般的讥笑。
司徒宗厉声道:“龙三,叶海潮给了侬啥好处?她明明不是青帮的人,侬敢选她!叶海潮根本没有资格!”
“哪个说我没有资格?”
红屋内响起叶海潮清脆爽朗的声音。
在场众人无不寻声看去,只见一袭红衣的新社女当家不知何时已身在红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