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19、花旦

　　一辆乌黑发亮的德产汽车停稳在海津戏院门口。
　　杜家六枪老五沈方川、老四谢东来和老二毛浪先后下车，恭敬地对车里面的人说：“少爷，到了。”
　　阿嚏！
　　迈出车门的靳楚歌被冷风激了一下，将身上灰蓝格的毛呢大衣紧了紧。
　　及目处，戏院门侧立着一张半人高的布告，红底黄字，写的是北平京剧名家宋俪伶莅临戏院表演的消息。
　　靳楚歌看着那布告犹豫了一下，末了心一横，终于跨进戏院大门。
　　就在一行人进门前后的功夫，戏院里走出一个童生，将门口的布告拆了去。
　　靳楚歌眼色一亮，老五知事，上前问那童生，“撤它做啥？”
　　童生也没心眼，如实道：“宋俪伶不来了。”
　　“为啥不来？”
　　“不晓得，大人物的事情我哪里晓得的！”童生说着搬着布告走远了。
　　毛浪在靳楚歌身边询问道：“少爷，还进去吗？”
　　靳楚歌眼底透出几分失望，专程来这里一趟，不就是因为听说海津戏院请了宋俪伶登台！
　　青帮少爷不愿别人看出自己对那女人的在意，篾了毛浪一眼，斥道：“上海滩就一个宋俪伶会唱京戏？”
　　说着，靳楚歌便先行进了戏园。
　　杜家人被安排在二楼正对戏台的包厢，楼底下早就坐满了看客，有很多都是为了看宋俪伶来的。
　　听闻老班主宣布宋俪伶临时来不了了，一时间戏院子里炸开了锅，纷纷嚷着退票。
　　靳楚歌坐定看茶，一脸轻浮，倒要看看这海津戏院如何收场。
　　为了安抚主顾，老班主不得已让戏院的台柱子张玄先行登台。
　　因宋俪伶行程突变，张玄根本没有准备粉墨涂妆，情急中只得换了戏服，空手拿一道具上台。
　　谁料他唱了两句，便被台下的看客骂得个体无完肤，一张白净的脸面羞得通红，直呼老班主救场。
　　“退票！退票！”众人声浪高涨。
　　老班主有苦道不出，急得汗如雨下。
　　梨院行有行规，凡是邀请别家戏园子头牌，都得通过戏院老板。宋俪伶在上海没有进戏园，这天津班的老班主便通过一个自称是行内攒头的人联系上了宋俪伶，谈好了海津戏园与中间人五五分账，中间人再拿出两成给宋俪伶。
　　所以啊，卖票的钱，现在老班主手上的，仅有五成，再加上宋俪伶的票价比平日高出了三成，这海津戏园哪里退得起！
　　眼见着气急败坏的看客开始砸东西，老班主一众人叫苦不迭。
　　恰在此时，有一个人高声说道：“票钱！拿了滚！”
　　众人一愣，抬头一看，只见二楼包厢内，有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哥一手夹着雪茄，一手拿着一沓厚厚的钞票，不屑地俯视着人们。
　　“靳楚歌？”
　　“杜家大少爷？”
　　楼底下的人立时认出了那位颐指气使的□□大少，一时间全都闭了嘴，纷纷仰头直愣愣地望着那少爷，好奇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靳楚歌唇角一挑，手臂一挥，一时间，花花绿绿的钞票像是落雨般，洒向楼底。
　　众人一阵欢呼，什么也不顾了，开始争抢钞票。
　　海津戏园的人没想到青帮大少会出手相助，老班主与班众又惊又喜，对靳楚歌感激万分。
　　靳楚歌面露得色，冷眼看着楼下那些不要命抢钱的人的丑态。
　　他从心底厌恶这些小人！这些伪君子，只要有好处，立马就会撕掉脸皮，哪怕之前多么的义正严辞。
　　所以青帮大少突然的慷慨解囊决不是想送人们钱花，而是在他看“戏”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复仇计划”，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它！
　　上海滩看不惯靳楚歌的人，有，但是不多。其中敢在明面上开罪这位大少爷的，更是凤毛麟角。
　　长泽明彦，便是这凤毛麟角的存在。
　　不错，被日本陆军少佐“欺负”的青帮少爷决不会吃哑巴亏，况且，吃了两回。
　　睚眦必报，这是靳楚歌的处事之风，现在，他等来了契机。

　　靳楚歌在一众家丁的护卫下来到一楼。
　　抢到钱的看客已经散了，园子现在只有杜家的人。
　　老四谢东来在一片狼藉中搬了张干净凳子给靳楚歌坐。
　　“多谢楚歌少爷！您是咱天津班的大恩人哪！”老班主眼含热泪，领着众人对靳楚歌下跪拜谢。
　　戏子自古便是没有尊严的，为了生存，脸面成了他们最不值钱的东西。
　　靳楚歌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心下不是滋味，眉头一皱，令道：“起来说话。”
　　众人依言起身。
　　毛浪斜眼瞧靳楚歌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脑子一转，问那老班主说：“宋俪伶怎么没来？”
　　老班主苦道：“我也是前脚收到的消息，宋小姐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岔子，我是真不知道啊！”
　　老五沈方川不满道：“我家少爷可是专程来……”
　　“啧！”靳楚歌没好气的篾了老五一眼，暗骂他不识趣。
　　老五吃了瘪，退下不敢再吭气。
　　毛浪瞧出不对劲，试探道：“我家少爷帮你们，也不是白帮的。”
　　老班主深知人情世故，笃定回道：“少爷有用得着咱们天津班的，咱们一定尽心尽力，在所不辞！”
　　毛浪的猴精终于用对了地方，靳楚歌满意一笑，精亮的目光定在张玄脸上。
　　张玄眸色闪动，感到了什么。
　　入行以来，行行色色的达官贵人他见得不少，其中不乏有龙阳之好的客人，他也只得委屈自己作陪。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张玄有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是女。此时面对上海滩青帮大佬义子的凝视，心下不禁忐忑，暗叹命运弄人。
　　“花旦”不经意显露出的忧郁惆怅，全被青帮大少看在眼中，只觉这少年无时无刻不给人一种柔弱娇美之感，令人怜惜。
　　靳楚歌更加笃定，自己没有选错人。
　　靳楚歌弹弹雪茄的烟灰，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对老班主说道：“你借个人给我吧！”
　　老班主转头看看身旁的张玄，心有所悟，迟疑道：“这个……少爷是想……”
　　毛浪斥道：“少爷要干啥需要告诉你？”
　　老班主吓得直摆手，哪里敢说个不字，青帮的人物他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
　　无奈之下，这老头子只得向张玄劝道：“少爷看得起你，是你的福份！还不快谢谢少爷！”
　　张玄被老班主推到靳楚歌身前，一张脸憋得通红，那嫣然娇羞的模样，宛如少女般青涩。
　　靳楚歌眼中流露一丝喜色，心头那不成熟的复仇计划，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