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08、晚宴

　　数十份文件摞成两叠，整齐地摆放在上海滩烟毒大佬叶启山的办公桌上。
　　年过半百的青帮头子愁眉不展，身边的老管家文顺识趣地为他递上一支雪茄。
　　“老爷是在烦心银行的事？”文顺试探着问。
　　叶启山吸了口烟，眼露几分狐疑地说：“之前差不多谈定的条件，威尔逊那边突然变了褂，还提了一些对我们不利的条件……此事蹊跷啊！”
　　文顺猜道：“老爷是怀疑，背后有高人指点？”
　　叶启山点一点头，“那帮黄毛鬼压根不懂中国人，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通透了！”
　　“那，老爷还是打算继续同他们谈下去？”
　　“谈！当然要谈！”叶启山不甘心地说：“明天晚上商会要搞一个什么庆祝罢工结束的晚宴，听说邀请了威尔逊，到时候我再去会会他。”
　　文顺提醒道：“杜老板是商会名誉会长，要是他出席……”
　　叶启山冷哼一声，“迟早的事情……明晚上让阿月跟我去一躺，听说，”青帮大佬话音一转，“他近来勤奋得很，搞得盘口那帮老人没话讲。”
　　文顺应道：“我也听他们讲，八槽会出力得很，最近一段时日货都没有出事。鲜鳞居最近卖毒鱼那个事情，就是他搞的，做得干净，让常爷没有办法。”
　　叶启山满意一笑，转念又是担忧：“那青头行事向来果断，只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当年老爷不就是看中他这一点吗？”
　　叶启山心道，自己出身商人之家，天生与杜庸这般底层出身的人不同，从来不喜欢结交那些江湖上的人，是以这么些年来，除了一个阿月，叶家并没有如同黄家四小刀、杜家六枪这般名头响当当的马仔，也不屑用武力解决问题，反而更擅长于在商道中寻找机会。
　　比如，银行。
　　只要能够借英国的壳挣自己的买卖，这将是一个造福子孙后代的绝佳的商机。
　　想到后代，叶启山微叹一声，独生女对自家生意丝毫没有兴趣，再加之是女流之辈，自己百年之后，如何去应付上海滩那些豺狼虎豹？
　　叶君晗的终身大事，不能再拖了！叶启山暗暗下着决心。
　　殊不知，叶启山心头那位合格的准女婿，此时也正在为了自己的前途努力。
　　日本陆军参谋部层层守卫的办公室内，伊藤秀远将一个男人的黑白照片推至黄靖森面前。
　　只见照片中男人身着长衫，头戴礼帽，正走在一条巷子里。
　　黄二公子眯眼一看，立时认出了照片中那位面容俊雅的男人。
　　“淳墨岚？”他疑惑着说。
　　伊藤秀远交握双手，坐在办公椅上故作惊讶道：“（黄公子认得？）”
　　黄靖森虽然还不清楚日本人的意图，但他已经嗅到了机会的味道，流利地用日文直言道：“（此人是叶启山叶老板女儿的朋友，我曾见过两面。）”
　　伊藤秀远哦了一声，说：“（淳墨岚是洪门的人，他杀了两位军方非常重要的人物。一位是特派上海的要员，一位是汉口总领事。）”
　　黄靖森没料到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留学生会杀人，不由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我虽见过他，但与他没有更多的来往，大佐怀疑我？）”
　　伊藤哈哈一笑，解释道：“（我肯定非常信任黄公子。今天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
　　“（大佐请讲。）”
　　“（淳墨岚现在躲在英国大使馆，英国方面对他很是保护，我想请黄公子想想办法，将他带到参谋部来。要活的。）”
　　黄靖森听罢犯了难，心道自己与英国人那边没什么交情，父亲黄荣素来同法国沆瀣一气，贸然答应下来，不甚明智。转念又道日本人的狡猾，为了不与英国起冲突，将自己推到前面当马前卒。
　　伊藤秀远看出黄靖森的犹豫，于是让手下拿过来一份文件，递给黄靖森。
　　“（这是日本天皇同意在上海设立远东商贸交易办事所的书函，只要黄公子能办成这件事，办事所的会长委任函，我保证第二天就可以送到你手上。）”
　　远东商贸交易办事所会长意味着什么？
　　若是黄靖森能够胜任，那么日本在上海，甚至在整个中国南方的生意，都要经过他的同意，也就意味着，日本同青帮，同中国人的生意，必须通过黄靖森。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但，就为了一个淳墨岚，值得放出这么诱人的条件？
　　黄靖森想到了更深一层，日本人愿意委任他为办事所会长，不外乎是他本身背景的深厚，加之亲日的思想，即是不管有没有淳墨岚，只要日本在上海成立这个办事所，会长除他，无二人选。
　　伊藤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将黄靖森的利用价值最大化。
　　黄二公子心下一阵嘲笑，当面却不点破，商人的思维令他不会在合作对象面前表露利益满足的欣喜，而是故作深思熟虑地回复道：“（明晚正好要与英国大使一同参加宴会，容我先与英国那边交涉。会长的事情嘛，不急，不急。）”
　　年纪轻轻老谋深算，讲话滴水不漏。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承诺办到，好一手太极。
　　伊藤秀远不禁对这年轻人高看一眼，欣然一笑，皮挂骨的瘦脸上挤出几条深深的皱纹。

　　“启明！启明！”二楼整个走廊响起青帮大少不耐烦的嚎叫。
　　小仆人启明连滚带爬地冲进少爷的房间，无奈道：“啥事情啊少爷！”
　　靳楚歌指着床上一堆质量上层的衣服骂道：“我不是让你扔了？怎么又挂在衣柜里！”
　　启明无辜的抠抠头皮，“我以为少爷喝醉了说酒话哩！”
　　“你过来！”靳楚歌朝后生招招手。
　　启明有些害怕的走将过来，果然被靳楚歌一拳打在头顶。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听不懂我的话！”
　　“我，我这就去扔！”启明吓得立时抱起床上的衣服。
　　“才做的西装，可惜了……”启明嘟囔道。
　　靳楚歌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脚，直接将启明踹出了房门。
　　他用力关上门，走到阳台上，看见启明抱着衣服朝院子走去。
　　脑子里又控制不住地想起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想到长泽明彦在他身上干的“好事”，胃里面就好像有东西在拱一样，让他直犯恶心。
　　“小祖宗，你发什么颠，好生生的扔什么衣服？”姑姑杜桂芝没好气地望着楼上的外甥喊。
　　“你给我滚下来！”
　　靳楚歌有苦难言，下楼走到杜桂芝面前，耷拉着脑袋，等着姑姑的训斥。
　　杜桂芝一把揪住他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看看，胡子也不刮，眼睛青黑，哪里还有杜家大少爷的样子！”
　　靳楚歌挣脱，揉着青痛的耳朵懒得解释。
　　杜桂芝见他的样子又是心疼起来，上前理顺他两鬓的头发，说：“为了一个戏子，至于不？”
　　靳楚歌心下一动，惶惶然地看向姑姑。
　　“毛黑皮又乱说话啦？”靳楚歌气道。
　　“还需要哪个说？家里面上下都传遍了！”杜桂芝在外甥额头上一杵，“我已经辞退她了！不许她再上门来。”
　　靳楚歌心下一阵失落，却不知说什么好。
　　“你呀！拎拎清！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你！戏子怎么能行？”
　　靳楚歌想到自己的母亲，当下红着脸驳道：“戏子怎么了，我妈也是唱戏的！”
　　杜桂芝自知语失，宽慰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不要在外面浪费精力时间了。”
　　杜桂芝顿了顿又说：“明天商会的晚宴，你跟着一起去，散散心情。”
　　靳楚歌奇道：“姑姑也要去？”
　　杜桂芝手一抄，挑眉道：“我去，还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同市长太太谈好了，明天我带着你，她带着亲妹，大家见见面。”
　　靳楚歌瞪大了眼，“姑姑让我去相亲？”
　　“吼啥！人家是市长太太的亲戚，要是把你看上了，你阿爹那张脸都要笑烂咧！”
　　靳楚歌当然希望得到杜庸的肯定，本想拒绝的心情骤然改变。
　　暗付，是啊，自己也应该做点儿正经事情了，不能再无尽地堕落下去，不能再被日本人任意地欺负，不能再为不值得的人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