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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十五章 不可求思(三) ...

  •   从祠堂往正院,一路上凌芸都默不作声,跟在景明身后,慢慢吞吞地走。

      进了正院,沿着游廊一路向北,似乎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景明蓦然回过头,竟见凌芸与他隔了近十丈远,人才从垂花门进来,心不在焉的低头走路,故此复又折返回去迎她。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爹娘还等着我们吃饭呢!”景明说着伸手拉上凌芸的左手,欲带她快点走路。

      哪知凌芸直接停下脚步,伸出右手反握住景明的手,拽着他道:“先等一下!”

      听凌芸声音苦涩,景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她不安地观望着用福字和红灯笼装点的院落,脸上却毫无回家的喜气,通过紧握的双手,感受到她身体在颤抖。

      景明恍然记起秋菊私下向他透露,凌芸曾在煜琇满月时回府,羲氏对她求娶莲心一事十分震怒,一气之下动手打了她。

      也难怪方才在大厅拜年的时候,凌芸都不敢直视羲氏,想来,凌芸也是不知如何面对羲氏,怕羲氏还不能原谅她。

      “原来,你最怕的人竟然是娘?”

      景明笑着将凌芸揽入怀里,下巴抵在她的额头,轻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凌芸愣了一下,试探道: “你都知道了?”

      “对不起,是我让你被娘误会了。”

      “不怪你,也不怪娘,的确是我自作主张,惹娘生气的,是我太没用了,才会让娘失望。”

      “可不管怎样,明面上,莲心到底是我的妾室,若论起罪来,也是我的罪过最大,我绝对不能让你替我受过。”

      凌芸将头埋在景明胸前,两手紧紧地抱着他,心怀忐忑,“景明,我是真的害怕。”

      “放心,娘现在应该已经消气了。”

      “你怎么知道?”

      “你可知道我们大靖婚俗中最重要的仪式?”

      “正昏礼中的合髻?”

      看凌芸仰起头,满眼不解,景明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小傻瓜,是双方祭祖啊!”

      凌芸恍然大悟,“啊,你的意思是说,爹娘今日是特意让你参加的祭礼?”

      “你在嫁给我之后,就同我去奉先宫祭拜过,可是我却没有来阮家祭拜,因为我们没有举行大婚,若没有迎亲,我贸然祭祖,于礼不合。

      所以,即便你已经是我的正妻,上了玉牒,父皇也必须给我们再办一场大婚。当然,这也是我欠你的。”

      “看来,爹娘是真心接纳你,才会破例允你祭祖。”

      “这下你可安心些吗,你娘都愿意把你托付给我了,自然也不会再跟你计较之前的事了。”

      “可怎么还感觉我现在很吃亏,反倒是白白便宜了你呢?”

      “既如此,那一会进屋,咱俩一起跟爹娘请罪,若娘还怪罪,你就说是我的错,把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

      “可我上次把话都说绝了,娘都猜到不干你的事,我要是现在再解释,只会越抹越黑,娘真的没那么好骗的!”

      “怎么,还想骗我?”

      猝然从身后传来羲氏的声音,凌芸吓得僵在了原地,景明抬头见羲氏和荷心从另一侧游廊穿过垂花门,更是慌张地收起抱着凌芸的手。

      凌芸立马转过身,上前一步同景明并肩向羲氏行礼,“请娘安。”

      羲氏走近,在他二人面前停下,“起来吧。”

      “谢谢娘。”

      凌芸心虚地抬眼瞟向景明,恰好景明也在低眼看她,见二人互相挤眉弄眼,羲氏又道:“你们这次又在背后说小侯爷的闲话?”

      万没想到羲氏会这样问,上次凌君和景昕大婚的时候,俩人讨论景昶和羲瑶的事,就被羲氏撞了个正着,所幸羲氏之后没再提起,不知今日怎么要秋后算账?

      景明看羲氏给他递了个眼色,欲言又止,低头再看凌芸两手绞着帕子,霎时会意。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用手肘撞了凌芸一下。

      凌芸吓得一哆嗦,抬头看景明紧给她使眼色,转眼瞥了一下羲氏,发现她正看着别处,故壮着胆子,踮起脚尖,低声质问景明:“你干嘛?”

      景明一脸无辜,“接话啊!”

      “你怎么不说啊!”被景明唬得满头雾水,凌芸瞪大双眼,惊讶道。

      “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看景明突然别过脸不肯吱声,凌芸只能硬着头皮说:“娘在说什么?”

      “你们不是心知肚明吗?”

      “冤枉啊娘,我们这回真没说小叔叔的事。”

      “那说的是瑶儿的事?”

      “那有什么区别吗?”凌芸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实在有点不打自招的感觉。

      “死丫头,别人的事永远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自己的丫鬟都管不好,竟还有闲心管别人?”

      “娘,我......”

      怕凌芸又要和羲氏争论,景明打断她,忙上前一步,一手拉着她护在身后,然后对羲氏道:“娘,莲心一事都是我的错,还请您不要再责怪凌芸!”

      “你的错另当别论,但她就毫无过错吗?”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您为此打了她,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您若是还有气,便对着我来吧,如今莲心是我的贵人,这个罪自然由我来担,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吗?你曾经求我把芸儿嫁给你的时候,可是承诺过,会像羲家人一样,终生不纳妾的!”

      “是我食言在先,所以,您更应该罚我。”

      听了这话,凌芸很是意外,上前问景明,“你什么时候跟我娘说的这话?”

      “去云翠阁找你之前,我趁着娘进宫见母后的时候,去求她给我机会和你相处的。若没有你家人的首肯,我也不敢那么大胆。”

      凌芸心里憋着气,转眼看向羲氏,“娘,这回可是您把我卖了。”

      羲氏莞尔,“对,没错,而且我卖得很彻底!”

      凌芸气得直跺脚,扭头气鼓鼓地往正房跑。景明见状,连忙去追。

      骤然听到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阮戎歆从暖阁里往明间走,忽见凌芸掀了门帘闯进来,看她面红耳赤,他不解地问:“怎么了这是?”

      凌芸对阮戎歆很敷衍的行了礼,“爹。”然后扭头就往西次间走。

      不见羲氏进门,阮戎歆跟在凌芸身后问道:“芸儿,可看见你娘了?”

      话音未落,就看景明也气喘吁吁地跑进门,见凌芸不搭理他,阮戎歆回过身问景明,“看见你娘没,她怕菜凉了,急着去寻你们呢,你们没遇到吗?”

      景明上前行礼,“回爹的话,娘在后边呢,一会就过来。”

      阮戎歆瞥了一眼凌芸的背影,低声对景明问道:“你又惹咱家大小姐生气了?”

      景明弱弱地说:“不止是我,还有娘。”

      “什么情况?”

      景明解释道:“她知道了娘在我们婚前,就同意把她许给我了。”

      “难怪,我说怎么又摆一副臭脸。没事,她就是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吃完饭就能消气!”

      景明点头表示赞同,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爹,娘还没有消气吗?”

      听景明如此问,想来羲氏又提莲心了,虽然阮戎歆也不喜景明纳妾,怕他辜负凌芸,可是景明作为皇子,他也不能多言,更无权去管。

      且听凌君的意思,莲心的事另有隐情,凌芸有口难言,景明也有难处,故此,他同羲氏早已商量好,不在此事上给凌芸压力,让她自己处理。

      “您和娘要怪,就怪我好了,千万别再埋怨凌芸了!”

      景明本还想说他和莲心是清白的,但是现在对外宣称莲心有孕,他百口莫辩,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

      阮戎歆摇了摇头,伸手安慰景明道:“你娘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噎人,但都是为了你们好,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多开解芸儿,她爱较真。”

      话音刚落,就听凌芸“哇”的一声哭出来,吓得阮戎歆推了景明一把,示意他过去看看。

      景明连忙跑去西次间看凌芸,“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

      见凌芸摇头不语,景明蹲下来,哄道:“媳妇,我错了还不行吗?等晚上回家的,我保证我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你好不好?大过年的,别哭了!”

      凌芸哭得梨花带雨,一手抓着景明的手臂,抽泣着伸出另一只手指向前,“你看!”

      景明顺着凌芸的手看向圆桌,满桌都是凌芸爱吃的菜,旁边的长案上,还放着各式糕点,都是凌芸平素喜欢的,想来,这些都是羲氏特地给她准备的。

      此时羲氏也进屋了,阮戎歆给她使眼色,在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道:“你别老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心思重。”

      哪知羲氏横了他一眼,阮戎歆立马摆了摆手,便再没了下话,自顾自地走向明间的榻椅,坐下吃茶。

      泪眼朦胧中看到身边出现一抹牡丹色,凌芸知道是羲氏,扭身就抱住她,咧嘴哭道:“娘!”

      “死丫头,你老子娘还没死呢,嚎什么嚎?”

      景明笑着站起身,给羲氏让位置,却听羲氏没好气的拍了凌芸脑袋一下,“快点撒手,要勒死我了!”

      凌芸两手锁着羲氏的腰身,把脸埋在她的身前,很是无赖的撒娇,“我不要!我就不!”

      傍晚回宫,凌芸、景明与凊葳夫妇于永裕门内遇到了离宫回家的景昕和凌君。

      景旸、凊葳上前,“臣弟、臣妾给皇姐拜年,给姐夫拜年,恭祝新春大吉。”

      景昕与凌君对景旸还礼,“太子殿下新岁吉安。”

      凊葳身侧的乳母抱着景璘,也向景昕躬身行礼,“小皇孙向恪纯公主拜年了。”景昕点头,示意她起身。

      接着凌芸凑上前去,对着景昕、凌君玩笑道:“那我该是怎么称呼了呢?是叫姐姐姐夫好呢,还是哥哥嫂嫂好呢?”

      景昕浅笑,“随你心情就是了,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呗!”

      “那可不行,这是在宫里,要是在家,我也是该唤哥哥嫂子的。”

      凌芸顺着凊葳的话,打趣她,“哟,照你的说法,这在宫里,咱们还不得给你和姐夫行君臣之礼啊!”

      “有皇姐在,我亦不敢僭越。”

      瞧景旸笑着接了话,景昕故作姿态,“说得好像真那么回事似的。”

      见凌芸没了规矩,开起玩笑,凌君倒也不怪,趁机调侃她,“我说郡王妃,您到底是给不给我们行贺年礼了,孩子们可还在呢。”

      哪知凌芸倒不怕他,“纯君夫主您呀,别拿孩子掩我,您要本事,今年再接再厉,再生一个,到时候你家煜琇我替你养着。”

      “可别再浑说了,越来越不正经。”景昕笑着伸手捏了凌芸手臂一下,“自己抓点儿紧,别老惦记我家闺女。”

      众人正说着笑,景明却在旁边闷闷出神,一时恍惚,倏地上前一步,对着景昕抱拳行礼,“皇姐,臣弟还有事,就先回宫了。”说罢便径直离开,福祐紧跟在后头一路小跑,险些哧溜倒了。

      “哎,你不等等凌芸啊?”景昕惊讶一声,回首只看景明步履匆匆,往东长街方向而去。是以,低声叹道:“又抽什么疯?”

      景明莫名其妙地打破玩笑的气氛,瞧凌芸脸色霎时变得青白,景旸、凊葳在旁也是尴尬,凌君忙打圆场,“晚上风凉,凊葳,赶紧带着孩子回去吧。”

      难得台阶,景旸紧着踩下,“那臣弟就先告退了,皇姐和姐夫慢走。”

      景昕板着脸,随口应道:“行了,赶紧带着孩子回去吧。”接着转头吩咐玉娟,“你先带着煜琇去车上等着。”玉娟应声,领着怀抱煜琇的乳母离去。

      看凊葳、景旸一行人也走远了,景昕紧忙盘问凌芸:“怎么回事啊?这好端端的,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我也不知道啊!”凌芸也是满头雾水,一脸无辜地无奈道:“这一大天的,都挺正常的啊!”

      “他是不是私下在查什么?”凌君突然插言,急道:“我瞧他最近老是往皇极殿跑,你可知,父皇是不是给他安排了什么差事?”

      凌芸一怔,反却质问起他来,“这话该说我问你吧,你在御前,就丝毫不知他们议了什么?”

      景昕也是在旁帮腔,“就是啊,你在父皇跟前当差,消息该比凌芸灵通,你怎么反倒问起她来了。”

      “不是,他和父皇都是避人而谈,芸儿是枕边人,不比我这隔墙的耳朵可靠多了。”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一点眉目都没有,我跟你说什么啊?”

      “你没问问卫贞容?”

      “密谈啊,卫贞容也不在里头伺候的。”

      景昕与凌君拌嘴的功夫里,凌芸纠结着该不该把自己一知半解的事告诉他们,还有,她下意识觉得景明此去便是往皇极殿。兹事体大,凌芸不敢独断妄动,私下结论。

      “行了,你们别吵了。”

      乍听凌芸低呼一声,惊得景昕和凌君都安静下来,朝她诧异地看去。

      “你、不会是真察觉到什么了吧?”瞧凌芸有些犹豫不决,凌君试探问了一句。

      凌芸悬着心,低声弱弱道:“他今天突然问起凊名大哥了。”

      景昕深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追问了一句,“难道他在查......”看凌芸唇瓣抽搐一下,一边紧眨着眼,一边点头。

      景旸的软轿先于凊葳的停在春晖门外,他下了轿便主动去迎凊葳。

      二人相携跨进院门,一路上凊葳都挽着景旸的手臂,直至看翡翠和乳母送景璘进了西偏殿,凊葳就在门口一言不发地松了手,径直往寝殿走去,惹得景旸莫名所以,二话不说示意福禄等人不要跟随,急忙去追凊葳。

      凊葳偏头,看院中的内侍宫人都陆续往前院去了,仍不理景旸,快步进了殿内。

      景旸刚跨进一只脚,却看凊葳突然停下回头一手顺带上一扇门,一手拉他进门,待到景旸站稳回身再看,凊葳已然将殿门的门闩反锁,不禁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凊葳靠在门上冷冷道:“你老实跟我说,我大哥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了?”

      “你是傻吗,今天在家被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你难道就没看出来景明在查他吗?”

      “景明明目张胆地四处调档本,全太微宫的人怕是都知道了,我当然也知道他是在查沉船案啊,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太子当的着实糊涂,且看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嘉琼是当年的漕运总督,詹事府里以兆瑞祥为首的,基本都是从东都和吉州的漕运任上调来的,你就不怕自己受到牵连?”

      “我素来不参与漕政,且因我与阮家的关系,父皇也不准我过问这个案子,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你哥这件事我都只是听说,细节一概不知,景明查案凭何会牵连于我?更何况那些人都是父皇钦点指派来的,难不成父皇还要害我?”

      “只怕景明查到他们头上,若真有什么,你会连坐,被治一个管教不严的失职之罪。”

      景旸晃神,诧异道:“怎么,你不信我?”

      “我若不信你,我会这么避人的问你吗?”

      “你今天刻意告诉景明你大哥未婚妻的事,你是想帮他对不对?”

      “你难道不觉得大哥这件事很蹊跷吗?若非被施压而权衡利弊,我阮家必会不惜一切代价告奸以自证清白。”

      “阴私奸宄岂是那么轻易就会暴露倒台的。”

      “难道就因为没有实证,任由这个案子变成死案冤案吗?”

      “葳儿你冷静一点,你大哥也是我的表兄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件事单凭正义和证据也未必能解决啊!便是如父皇一般手握天下大权,他也有被事态掣肘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得已而为之。”

      凊葳潸然泪下,“对不起,刚刚是我太冲动了,我只是不想爹娘再枯守煎熬,等到了百年之时仍得不到一个结果,我更怕此间有隐情会不利于你。”

      景旸最见不得凊葳哭,急忙抱她在怀,轻声安慰,“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良久,凊葳情绪稳定下来,一边拭泪,一边又问:“不过话说回来,大哥的案子尘封多年,何以又被景明翻出来?”

      “正因事隔多年,父皇突然默许景明插手此事怕不会那么简单,你最好不要过问,更不要让爹娘知道这件事。翻案成了便罢,若败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何父皇要旧事重提,更奇怪的是,景明他从小就喜欢唱反调,事事皆要跟父皇对着干,怎地突然就揽下旁人都避之不及、触霉头的活。”

      凊葳惊讶地仰起头看景旸,忐忑道:“那凌芸会不会受牵连,那阮家会不会也有危险?”

      “此案虚悬已久,我觉得仅以景明之力,怕是难以彻查清楚,我只能祝他自求多福。”

      “若真如此凶险,那不查也罢。”凊葳哽咽,“我只想我的家人都好好的。”

      “放心,这件事要是真闹大,父皇会把控住全局的。”景旸揽凊葳入怀,“别担心,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的。”

      凌芸回到明居的时候,福祐正哆哆嗦嗦的在院中打转,看凌芸这尊救命菩萨从天而降,他猴急地迎上去,点头哈腰,作揖行礼。

      “主子可回来了,您且快进去瞧瞧殿下吧,这也不知殿下哪里又不爽了,那不许靠近的劲儿又上来了。”

      看福祐冻得满脸通红,凌芸叹气,“我晓得了,你赶紧回屋里烤火去吧,别再着了风寒。”说着回头示意秋菊,“你也回去休息吧。”

      推开虚掩的门,见里面没点一盏灯,借着廊下灯笼的红光,只瞧大氅丢在正堂椅子上,回身关上门,小心摸索再往里进,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凌芸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咧嘴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细看竟是一只靴子横躺在东间的地毯上。

      在圆桌上摸了半天才找到火折子,顺手先脱了大氅放在桌上,然后点了桌上的蜡烛,得见光明,转头一看,发现这人竟半扯着被子和衣蒙头倒在暖阁里。

      凌芸大气也不敢出,索性先脱了鞋子,蹑手蹑脚的踩上脚床,慢慢地爬上炕,俯下身想要替景明盖好被子,可刚一伸手去拉被角他就醒了,猛然回头瞪大双眼看她。

      凌芸吓得下意识缩回手,却不想膝下一滑,她竟直直的倒下去,整个人直接趴在了景明的身上。

      看他一脸阴沉,凌芸也不敢责怪他惊到自己,尴尬一笑:“嘿嘿,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吧。”

      说着急忙爬起来坐着,伸手将景明抱住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像哄孩子那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乖哈,你睡吧。”

      正打算回身去换衣服,却不想景明突然抬手揽住她的脖子,直接将她搂在怀里,“哎你——”

      凌芸并未得到任何反应的机会,只觉得一瞬窒息。

      “哎!你咬我干嘛?”

      凌芸挣扎起身,“不咬你,你能放开我吗?”

      景明捂嘴委屈道:“很疼哎!”

      “嗯?我没使劲啊,你等着,我点灯看看。”

      “点什么灯啊。”

      凌芸立马会意,抬手在景明胸口捶了一下,“别闹了,你就不能正经睡觉吗?”

      自景明从吉州回来,就格外黏着凌芸,视之如珍宝般宠着疼着哄着。

      “我哪里不正经了?”

      话音未落,凌芸就又被景明扯进怀里,感觉凌芸又要躲,景明紧紧将她圈在怀中,“你别动,我就抱一会儿。”

      听了半天景明的心跳也不见他说话,凌芸悄声道:“睡了?”

      “没有。”

      此时景明收起玩闹的心思,“对不起。”

      听着声音太过正经,凌芸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干嘛突然道歉?”

      “你跟皇姐说了。”

      “嗯。”凌芸撇嘴,果然什么都瞒不住。

      “所以......”凌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是大哥对吗?”

      “嗯。”

      “你打算怎么做?”

      “还他清白。”

      阮凊名,系镇国公阮戎韶之妻、苏布德郡主奇音嫡出长子,生于烨和元年腊月初八,袭镇国公世子爵。烨和十九年武举传胪,诏封东都总督漕运部院守御所千总。烨和廿年,迁东都兵备道。

      烨和廿一年九月初七,河东漕船于东都府境内接官厅辽州与杯犀厅安平县交界太资河遇雷雨触礁,二十船相继失火,漕粮尽毁,船帮及随行领运千总、押运同知通判等官员无一生还。后经查,漕船年久失修,不堪重负。

      诏令涉案官员除殒命者,相关州县官、兵备道、粮道等官员连坐,依律处置。次年五月,诏谕撤阮戎韶镇国公爵位,改阮戎歆承袭,罢阮凊名镇国公世子爵,顺位由阮凌君承袭。

      凌芸很清楚凊名于阮家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本该在光荣簿上写下最辉煌耀眼的篇章,可属于他的那支笔却在下笔的刹那折了。若非他突然离世,父亲和大伯也不会撕破脸分家。

      他的离开近乎让大伯和大伯母丢了半条命,而今日才得知,有人为他直接丢了一整条命。花样年华戛然而止,两个家庭的悲剧,是家族的损失,更是朝廷的遗憾。

      作为阮家的成员之一,凌芸很清楚,凊名的因公殉职是明面上烨帝给的体面,而暗地里他们都在传,是凊名玩忽职守未查清漕船有问题以致漕船触礁起火。

      阮氏世代功勋一朝蒙尘,阮家被人戳尽脊梁骨,所以,镇国公世子再不能是他阮凊名,甚至在阮家祖陵,他的衣冠冢都不能立碑。

      自然,凌芸是不信传言的。东都沉船案尚无铁证定凊名的罪,单凭涉事官员和当地百姓的只言片语实在不足为据。当下,显然景明是在烨帝的授意下要重翻旧案,那么凊名的昭雪之日也不远了。

      凌芸正感动着,想要说些什么谢谢景明帮阮家。哪知景明突然推开她,翻身背对她,“好了,正经睡觉。”

      凌芸被他唬得一愣,坐起身,直朝他屁股狠踹一脚,气道:“神经病啊你!”

      “刚刚就是对你的惩罚,让你又跟皇姐打我小报告,回头我又得挨批。”

      “什么?你还敢惩罚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大庭广众之下把我一个人扔在永裕门那里丢人现眼,我跟你姐姐告你一状又怎么了?”

      感觉凌芸一定在背后作势要打他,景明回头威胁她,“别怪我没警告你哈,你要是敢跟我动手,我保证你今夜无眠!”

      凌芸一听这话便有些怂了,毕竟每次景明都言出必行,可她也不甘心,“你给我起来把衣服脱了再睡!说了多少遍了穿外袍不许上床躺着,你每次都当耳旁风!”

      “又不是第一次不脱。”

      “你不热啊穿着睡?”

      “不热。”

      “那你别盖我被子,都给我蹭脏了!”凌芸说着去拽被子。

      “都说了不许跟我动手了!别怪我不客气啊!”

      一时两人闹起拉锯战,“我没动你呀,我扯被子关你什么事啊!”

      “你都是我的,被子自然也是我的。”

      “你睡这里,我到床上去睡。”

      看凌芸摔了被子,回身欲下地穿鞋,景明急忙爬起来抱住她的腰哄着,“错了错了,我的错行了吧。我脱衣服,被子咱俩一起盖。”

      “谁要跟你一起盖被?”

      “我发誓,纯盖被,纯正经睡觉。”

      “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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