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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十四章 不可求思(二) ...

  •   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疾,长啸嘶鸣,正从太微宫长廊通过的景晔示意身后的福祥放慢脚步,向侧一步站在二层缓步云台上眺望。

      且看德胜门外,福禄示意两个小宫人安置车梯,随即车门大开,从里面出来的是蓁儿。

      景晔挑眉,并不回头,随口吩咐福祥:“你先回去吧。”

      听到福祥应声,又道:“今日皇姐入宫,父皇必在皇后处,不会差人寻我。若是宁娘娘问起,就说我又去找乐子了。”

      乍看蓁儿扶着嘉懿跨进隆庆门,南回廊上两个芳婉险些砸了手中的果盘,猛地停下脚步,心照不宣的对视后并肩侧身低头站立。

      待到嘉懿优雅大方的一步一步踩着汉白玉石阶登上丹陛,听到脚步声,隆庆宫前扫雪的三五宫人略有迟疑的抬起头去看,随即皆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亦是默默低下头。

      目送嘉懿一行人渐行渐远,众人长松一口气,已然走上东回廊的那两个芳婉继续捧着水果向北走,至隆庆宫东侧水榭,偏过头朝芝兰堂投去鄙夷的目光。

      屏退洒扫的两个慎容,随着隔扇门扣合的回声散去,偌大的宫殿里仅剩白炭的燃灼声,失魂落魄的嘉懿踩上脚床,颓然地跌坐在榻上,目光呆滞的望着空旷的暖阁。

      莫名的寒意从周身聚拢侵袭,钻心蚀骨,嘉懿不自觉的抬起双手抱臂,试图想要摆脱由内而外的战栗。

      闭上眼咬着牙,耳畔似疾风哀鸣席卷,脑海中似连环画般不断闪过一幕幕似梦非梦的画面。

      倏然,雍容的和淑皇太后将她搂入怀中,递给她最爱吃的栗子糕,“懿儿,往后你和姑祖母在寿慈宫好不好,和你的太子哥哥一处上书房好不好。”

      嘉贵妃笑意盈盈的朝她招手,“懿儿,要常到姑姑那儿啊,有昕姐姐陪你一起玩儿。”

      鑫贵妃将怀中文质彬彬的男孩推向她,“快和你嘉懿妹妹打招呼呀景昱!”

      说着招呼在皇后身边玩闹的女孩,“铭婼,快别玩那劳什子了,赶紧过来见过嘉懿姐姐。”

      端庄的皇后看向正与女孩翻花绳的男孩,“明儿,你也过去跟嘉姑娘问好吧。”

      “母妃,时辰不早了,女儿该去练字了。”

      不等嘉贵妃答应,景昕快步走到皇后身侧,行了常礼,皇后莞尔颔首,“母后,儿臣带四弟去书房了。”

      见状,奇铭婼也丢下花绳,小碎步跟上,哪知脚下一软,正跌在景昱身前。

      奇铭婼“哇”地一声起了哭腔,景昱紧忙哄着,“好妹妹不哭了,昱哥哥带你去追景明好不好。”

      打量和淑皇太后身边歪着脖子低头把玩扳指的景旸,嘉懿仰头看向父亲,“爹爹,女儿想和您回家。”

      嘉琼冷冷道:“懿儿,你现在是东宫的才人,从今往后,嘉氏一族便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嘉懿哀求,“不要爹爹,女儿不想孤身一人待在这里。”

      “嘉才人往后是要做太子妃、做皇后的人,整个紫微宫里的人会陪着你的。”皇后下首坐着的一个妃子如是说。

      猝然,屋内烛火俱灭,嘉懿发觉自己身后的和淑皇太后消失不见,环望四周,所有人俱湮灭不见。

      瞬时心悸,她猛地蹲跪在地,闭眼抱头,嘶声尖叫。

      “小姐姐,你别怕。”

      忽然听见有个小男孩的声音在和自己说话,嘉懿睁开泪眼,朦胧中看见一双钟天地之灵的秀眼,瞳孔似黑宝石般深邃醉人。

      只瞧他探出小脑袋,两手攀上自己的肩膀,耳语,“他们不和你玩,我陪你玩。”

      嘉懿忍着哭腔,哑声问道:“你是谁?”

      许久得不到答复,却发觉自己被人拥在怀里,似是而非的茉莉香,让她莫名欣喜若狂,“你回来了,殿下。”

      “我是宸妃的儿子——”

      刚刚软糯的奶气声陡然幻化成低沉磁性的尾音,似鬼祟蛊惑般缠身,屏息凝眸,且看空灵俊朗的脸映入眼帘,摄人心魂的梨涡下,衔着一丝令人目眩的媚笑,薄唇轻启。

      “景晔。”

      “啊——”

      嘉懿惊叫一声,猛地全力推开眼前之人,彻底挣脱出太虚幻境,恢复理智,而嘴角还漾着娇里含羞的笑。

      心虚的环顾四周,在确认殿内并无第三人之后,嘉懿一边深呼吸一边用犀利的眼神恶狠狠的看着身前的人,低声质问道:“景晔,你是疯了吗,大白天的闯进我的寝殿,你是想害死我不成!”

      景晔从地上坐直身,若无其事道:“又不是第一次大白天过来,你激动什么。”

      “走,你走!”嘉懿上前拉扯景晔,“你快走吧,殿下很快就回来了!”

      “你这么怕我们的奸情被他发现吗?”

      “你浑说什么,我和你清清白白,我怕他发现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急着赶我走?”景晔冷着脸盯着嘉懿,“你开始在乎他的感受了!”

      “不是,我没有!”

      景晔哂笑,“原来,你以为抱你的人不是二哥,而是大哥。”

      嘉懿一怔,“你说什么?”

      “如果是二哥,你会直接喊他的名字,可是你刚才在我怀里,下意识说的是——殿下,你回来了。”

      “不可能。”

      “你心里有他了,你喜欢上他了。”

      “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绝不!”

      嘉懿向后挪了一下,背后重重一撞,方才察觉自己跌坐在脚床上,她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试图和景晔保持距离,刻意避开他投射而来的审视目光。

      “你骗我,你骗我!”

      “如果不是心里有他,你会因为他陪着阮妃回娘家而独自一人蹲在这里哭眼抹泪吗?”

      景晔上前一把捏住嘉懿的左臂拉她靠近自己,一手用力拉起她的右手,掰开她的食指擦过她的泪痕,“你从小到大只为二哥哭过,而你现在是为谁哭?”

      “我没有,没有。”

      “没有?没有你干嘛那么在乎要不要自己的孩子,景琮、景璘随便要过来养着就是了,你何苦与我做戏,落了胎还在这里自欺欺人!”

      “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我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所以你就仗着我喜欢你而利用我,你以为我帮你摆脱大哥,你就能得到二哥吗。”

      嘉懿欲再辩解,却觉眼前一黑,屏息迷离,颤抖不止,灼虐心头。

      隐隐发觉口中一丝甘甜,嘉懿还魂,作势扬手给了景晔一记耳光。

      景晔心满意足的舔了一下嘴角,邪魅一笑,“这是你春秋大梦的解药。”说罢起身径直离去。

      思绪混乱不堪的嘉懿瘫坐在地,缓缓抬手抹了一下嘴唇,虚弱的喘息着抬眸望向堂中那尊夔龙纹炉,扪心自问。

      难道,恸情窥探挖掘出来的,就是内心的真实?

      依家礼,阮戎韶奇氏夫妇、阮戎歆羲氏夫妇,凊葳景旸夫妇、凌芸景明夫妇至阮家祠堂向先祖进香。

      阮戎歆以族长的身份站在最前面拈香,背诵阮氏祖训,“保境安民为己任,忠君报国慎独身!”随后众人依次近前拈香。

      凌芸和景明又在阮戎歆和羲氏的带领下,单独向凌芸的祖父阮睿骁,嫡祖母苑氏、祖母苏氏再次行叩拜大礼。

      这是景明第一次去阮家祠堂,他恍然明白其中的含义,心中喜不自胜。

      礼毕,各自散去,临出门前,景明不禁回头颙望摆在神龛上最前面的那块牌位。

      “凊名大哥,是什么时候走的?”

      “怎么突然想起问他?”

      景明故意道:“上次家谱丢失,我才知道原来你哥不是阮家的长孙。”

      凌芸听景明提起凊名,反倒有了几分神伤,所以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这话里的纰漏,“己酉年九月初七。”

      “当时他多大?”

      “他比我大九岁,己酉年我十一,那他就是二十。”

      “他怎么走的?”

      走在前头的景旸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接了话,“他是在兵备道的任上因公殉职的。”

      “兵备道?及冠之年,他何以胜任这正四品武官之位?”

      凌芸早已察觉景明在查沉船案,且按理来讲,沉船案轰动九州,即便是他不涉政,也不可能不知道凊名的事。

      她悬着心,听景旸对景明道:“他是癸未年的武试传胪,是年,授以东都总督漕运部院守御所千总之职,次年迁任顺州兵备道。”

      “二甲第一名,难怪他,”景明一把拉住凌芸,“等等,你刚才说他是那年那月走的?”

      凌芸被景明惊得一怔,瞬时转念体味到了其间的异样,“己酉年九月初七。”接着下意识瞟了一眼景旸。

      哪知景明毫不避讳景旸,又在追问,“烨和廿一年九月?难不成......”

      看景明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凌芸恨不能当下捂住他的嘴,只得转过脸一边给他打眼色,一边浅浅地点头,假意应答。

      知道景明近月在做什么,景旸倒是丝毫没有露出怀疑的态度,也似乎没有要防备景明的意思,反而顺着景明的意思,把他抓住的关键挑明。

      “你想的不差,他就在东都沉没的河东漕运船上,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怎么这么巧?”景明两眼迷离,晃神失言,不自觉地从嘴里说出这句话。

      见景明如此做作,凌芸脑海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景明就是在景旸面前做戏!

      倏然,景旸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这才哪到哪儿啊,还有更巧的呢。”

      蓦然回首,只看是走在最前头的凊葳又折返回来。

      “大哥的未婚妻闻讯后一病不起,未几便香消玉殒了,你们猜,她是哪家的姑娘?”

      “是谁?”景明与景旸异口同声问道。

      凌芸毫无惊色,脱口而出,“兆雪嫣的姐姐,兆雪妍。”

      “凌芸,你怎么知道的?”凊葳一愣,不解地问。

      凌芸抿了一下嘴唇,与景明对视,“是萧旻岐告诉我的,她们的母亲是萧旻岐的亲姑母。”

      从滴水穿石后殿妍和堂内突然传出碎瓷声,恰巧走到西暖阁窗外的景昱抬手示意身后的福禧。

      福禧乖觉,扬手打发房门口的两个婉侍退下,自己也半躬着身向后退步,行至西耳房前静待。

      “主子没烫到吧。”玉姗仔细拿着帕子替兆雪嫣擦拭裙摆上残留的茶叶和水。

      然而,此时兆雪嫣的魂魄早就被心头的戾气拐跑到了九霄云外,不停在脑海中回想在兆家发生的事情。

      酒过三巡,兆瑞祥有些微醺,“有此贤婿是我兆家祖上积德。”

      一语惊心,兆雪嫣急忙给兆瑞祥打眼色,“爹,您莫要说这逾矩的话。”

      “不妨事。”景昱看向神色不安的兆雪嫣,温言安慰道。

      皇甫氏喜笑颜开,亦是顺着兆瑞祥的意思,就着景昱给的台阶附和,“都是自家人一起吃饭,何必见外。”说着回头示意小儿子。

      “雪丰,还不再敬你姐夫,谢谢他为你安排,能跟随小王爷去宁州历练可是天大的荣幸,你定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为爹娘争气,为你姐夫争光。”

      接着也拿起酒杯对着景昱,“往后我们雪嫣、雪丰皆是要仰仗你多加照顾了。”

      景昱并未举杯,只是恭敬道:“岳母折煞小婿了,我能忝居高位,皆是仰仗父皇和皇兄,实在不敢轻言许诺,能帮弟弟的也仅此而已,却也不是我一人之功,若是要谢,便谢谢我铭婼表妹吧,是她替我在小舅舅那里求来的人情。”

      兆雪嫣两手攥拳,咬牙切齿道:“你说,我究竟哪里不如奇铭婼,王爷何以如此不待见我,不待见我的家人?连给雪丰求个官职,却也要他向奇铭婼去卖人情,叫我在爹娘面前好个没脸。”

      “主子多虑,王爷刚正不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头年的大案,他可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要秉公处置自己母族的人,他只是一向不喜以权谋私,不擅应酬,并非刻意而为。”

      玉姗专心整理兆雪嫣的衣服,并未抬头看她那逐渐铁青的脸,仍自顾自道:“他一直对您相敬如宾,与塔娜郡主并无二致,让塔娜郡主帮忙,也是为了避嫌吧,毕竟身为郡王不好随便结交外臣,且小王爷手握兵权,王爷亲自出面,当真是不妥。”

      一听玉姗这话,兆雪嫣登时恼了,抬手扇了她一记耳光,斥道:“把你能耐的,这时候你倒是不怂了,开始给我讲上大道理了还。

      不过是我不方便,只叫你伺候过他两次,怎么,你这就觉着自己开了脸,就成了他肚子的蛔虫很了解他啊?”

      兆雪嫣吃多酒,就似魔障般撒气泼来,像失心疯的骂街泼妇,对玉姗数落道:“你怕不是真瞎了狗眼,连是非黑白都不分,只一味想着献媚讨好他,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向着那蹄子说话,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凭你也敢蹬鼻子上脸骑到我头上?”

      玉姗急忙扑跪在地,“奴婢该死,奴婢万万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尽是王妃恩赏奴婢,这才得幸伺候王爷,但请王妃恕罪。”

      “王爷对我倒是真的相敬如宾,可对奇铭婼呢,上次她疯了似的去睿王那里闹,差点打死他的小妾,要不是有王爷护住她,以睿王妃那跋扈的个性,必是要闹到父皇母后跟前讨说法的。

      明知她奇铭婼满心满意都惦记着睿王,他还是不顾身份,不知廉耻的像块狗屁膏药似的,拿他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说到底,他还不是跟奇铭婼一个德行,就是个永远都求而不得的怨妇。

      连表姐都可以在明天由太子陪着回娘家,现下他竟把我直接丢在娘家,屁颠屁颠的跑出饶乐王府看奇铭婼,叫满宫的人瞧尽了我的笑话!

      要不是凊名殒身,我会委身嫁给他吗?真的当我稀罕当什么豫郡王妃啊,便是太子妃、皇后皇太后我也不稀罕啊!”

      话入耳中,景昱依旧神色未变,只是侧过身,抱臂背对金柱站着。

      惊闻此言,玉姗连连磕头作揖,“主子!您吃多了酒,奴婢这就去给您拿醒酒汤来!”

      兆雪嫣一时失控,脱口便骂:“我没喝酒醉个屁啊!”

      “二小姐!祸从口出啊!您心里有气大可打骂奴婢,切莫再胡言乱语,您这话可是大逆不道,传了出去是会给整个兆家惹来杀身之祸的啊,更要大小姐泉下难安的啊二小姐!”

      说罢下意识环顾四周,确认殿内只有她主仆二人,玉姗暗暗松了一口气。

      兆雪嫣回过神,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言,心虚的瘫坐在榻上,语无伦次道:“是姐姐没错,是我的错,我身为妹妹不该胡乱议论姐姐姐夫的旧事,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主子,王爷仅仅是去饶乐王府向外祖拜年,并不是为了别的。”

      看兆雪嫣逐渐冷静下来,玉姗上前一把扯住兆雪嫣的左臂,低声哀求劝道:“小心隔墙有耳,二小姐您心里再难受,也万万不能再提阮大少爷的名讳,这是阮家的忌讳,更是兆家的忌讳啊!逝者已逝,大小姐和他一定已经在地下相聚,就让他们安息吧。”

      听里面基本没什么动静了,景昱转身朝前殿方向而去,福禧略上前几步,紧跟其后请示道:“殿下有何吩咐?”

      “叫你去查睿王向内阁大库调取过什么卷宗,现下可有眉目了?”

      “经查,调的是烨和廿一年的河东省漕运全卷和东都沉船案内档册本,而且睿王还调取了兵部烨和十九年至廿一年的武试名录。至于别的细节,奴才还没查到。”

      “看来父皇真的没有打算让这件事彻底石沉大海。”

      “另外,奴才在查的过程中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庚寅年的借阅档本上有四殿下的名字,借的也是东都沉船案的内档册本。”

      景昱蹙眉,意外道:“景晔?”

      “奴才问过内阁大库的经历,他说四殿下是拿着太子诏令去的,说是太子太傅要用来给太子授课,他只是替嘉琼大人跑个腿。”

      “几月份的事?”

      “七月。”

      “头一回听说要用最敏感的死案当案例的。”本想去书房的景昱转念阔步往宫外走,“去东宫。”

      福禧忙道:“殿下容禀,太子现在并不在宫里。”

      景昱被这句话震停脚步,惊诧问道:“不是说太子妃已经回来了吗?”

      “太子妃确是回宫不假,可太子并未同行返程。”

      福禧说着也觉得略有些尴尬,觑着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的景昱,不禁皱眉小声道:“据悉,现下人还在镇国公府呢。”

      哪知景昱突然笑了,口中竟然叹出“报应”二字。

      福禧不敢接话,只能无奈的低下头,等待景昱吩咐。可再抬眼看景昱的时候,发觉他已然沉下脸,嘴角虽然在笑,但两眼却似冷刃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景昱转念问福禧,“大公主现在何处?”

      “应该还在有凤来仪。”

      “你去一趟,找机会见到玉娟,让她带话给大公主,就说我想尽快办那件事,还望她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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