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特浓咖啡

5、05

　　这么大一个上海，能供艺人们常去的场子却是双手就能数得过来，白景衍在车上凭着方向感大概就能知道他们这是在往哪家去，果不其然，是那家圈子里颇负盛名的清吧，门口不挂招牌，墙上很张扬地贴了四个大字，“闲人勿扰”。

　　白景衍听张景绅提起过，说是想在工作场合之外认识圈内的人，最好就是来这里，全上海住的那么些的明星啊歌手啊，说不定哪天就坐你左手边。不过这家清吧是得提前订座的，老板的联系方式又难拿，就算联系上了也不一定过得了老板那关。

　　“这里可以直接进吗？”她望了望那个通往二楼入口的楼道口。

　　“嗯，我认识老板。”章夏还在玩那两个手办，整个周边礼盒在路上都被她拆散得七七八八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又说，“你也认识。”

　　白景衍眼里透着点儿迷茫。

　　“这边下车没问题了，你帽子戴好了别让人认出来啊，今天晚上一点儿风都不能透出去，最哥交代过的。”Joe从前座拧过头来看她们俩，眼看着自家女明星正玩玩具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又冲着白景衍说，“白总你看着点我们小夏姐，她酒量好但是酒品不怎么样。”

　　“她才看不住我。”章夏理直气壮。

　　Joe朝她看过来，白景衍愣了愣，顶着他的注视默默点了两下头。

　　“苍了天了，那我还是在这儿守着吧。”Joe捂着脸。

　　“行。”章夏把手办留在了后座上推开车门出去，指尖勾了勾示意白景衍跟上。白景衍跟驾驶座打了个招呼，小跑着追着她进了楼道里，刚放慢脚步就听到章夏的声音，“乔乔就是啰唆，别的都挺好，他守着你就别担心了。”

　　“嗯。”白景衍应了一声。

　　但要说担心，她其实没考虑过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儿，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虎鲸》的首映礼正在影城中心厅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她作为这部电影的一个资方代表，居然跟女主角跑到都市角落的一个小酒吧来，听着都有点玄幻。

　　二楼入口有侍者看着门，白景衍还以为要被拦一拦，谁知道章夏直接带着她穿过了正门。这边装修是偏冷色调的北欧风，比起喝酒的地方更像个小型的live house，也的确有人正在中央的小舞台上弹着吉他，章夏压着帽子径直越过吧台，挑了个最角落的卡座坐下了，指了指叫白景衍往对面坐。

　　“喝点什么？”章夏问。

　　白景衍习惯性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应了一句，“都行。”

　　章夏笑了声，小结巴现在掌握说话的诀窍了，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就不会有事。她按了桌子上的服务铃，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托着托盘过来，那人把两杯鸡尾酒摆到两人面前，边说了句，“怎么来前不说一声，我还得给你们腾位置。”

　　白景衍迅速反应过来，“江编？”

　　“又见面了白总。”江尽把托盘夹到胳膊底下，眯着眼笑着，“今天我请，我是这儿少东家。”

　　“你别走，坐这里一起聊。”章夏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谈生意得本人在场。”

　　江尽摇了摇头，“反正你是我老板，你拍板吧。”他又冲白景衍笑了一下，在自己地盘显然比在昼景公司讲话更自在，“这杯是我姐的喜好，白总不喜欢的话再按铃叫我就行。”

　　白景衍看着他回到吧台那边，回过头才发现章夏一直盯着着她，顿时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硬生生按着大腿给忍了下来。章夏抿了口面前的鸡尾酒，眼神还是在她身上摆着，白景衍舔了舔嘴唇，她突然笑了起来，“怎么一口没喝还脸红啊，闻着上头？”

　　“没有。”又是俩字儿。

　　“先谢谢你，帮我挡了一下那个……他姓什么来着，就那个记者。”章夏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就……路过。”

　　章夏显然不信。

　　不过白景衍也没法解释，她总不能说是自己察觉到那个记者不对劲，再根据墨菲定理著名的怕什么来什么的极小概率必然原则，推断出这事儿跟章夏有关，然后跟踪人家绕了影城三圈才及时出场。

　　听上去就很蠢。

　　万一跟到最后碰上的不是章夏那就更蠢了，幸好幸好。

　　“不光谢谢你这个。”章夏看她也讲不出什么来了，干脆扯开话题，“还得谢谢你们公司来请我拍宣传片。”

　　白景衍突然松了口气，这题她会！

　　她喝了口酒壮胆，双手捏着大腿上的裤子布料，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告诉她：“不是，那个问讯是我们员工擅自发过去的，不是我的决定。”

　　章夏哦了一声，“原来白总不想请我。”

　　“不是！”

　　她直接把慌乱写在脸上，使劲摆着手却没说出什么别的话来，章夏看着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阿巴阿巴阿巴”。她都快把自己给笑没了，白景衍这社交能力别说五岁了，三岁都嫌多吧。

　　小结巴看她扶着脑袋笑，大概不理解她究竟在笑什么，头一点点颓丧地低了下去。

　　白景衍酒量是真不怎么样，她甚至有那么点酒精过敏，闻着酒味儿都容易脸热，平时饭局前都要先喝那种解酒的药水。这会儿一口下去热气直接往脸上冒了上来，她低着头，本来就紧张，再一热脑袋都跟着晕乎了点儿。

　　“好了不逗你了。”章夏看她表情怪委屈的，赶紧打住，“我知道你一个老板不可能那么傻，先推掉江尽再拉我一把，得罪人都没这个自觉。”

　　白景衍总算缓了口气。

　　“但我没猜到你会主动提解约。”章夏话锋一改，“你究竟是想让我演这部戏呢还是觉得无所谓？”

　　头一次跟白景衍见面时，白景衍那个态度分明是在希望她能再考虑一下这部戏，那个眼神简直是再说公孙大娘这个角色非她莫属。章夏原本是这么以为，但昼景解约的邮件当天深夜就发了过来，态度果断得又像压根不在乎章夏演不演，甚至不在乎江尽的剧本下场如何。

　　也许商人都这样吧，章夏想，生意事上的确不该搀什么多余的感情，有个能理得清轻重缓急当断则断的老板，昼景才能在短时间内成为现在的模样。

　　她思绪有些飘远了，没在意白景衍的反应，等白景衍出声她才回了神，听见对方说：“都不是。”

　　章夏抿下最后一口酒。

　　“我想尊重你的选择。”白景衍说，“投资《虎鲸》是相信你的眼光，签约江编是跟随你的选择，我追求利益最大化，也相信你，如果你觉得《剑器行》是没有未来的，那么我也一样。”

　　在讲这话的时候，白景衍眼里是有光的。

　　上次对话时章夏也发现了，那点微亮只在提及某些事情的时候会在她眼里亮起，而那光的方向实在是太坚定太明确，像是指引了她一路前行至此。

　　章夏笑了一下，“你说你跟人对视一眼就脸红，怎么说这种话的时候一点儿没反应呢。”

　　白景衍盯了两秒她的眼睛，似乎是这才反应过来，使劲吸气的时候整张脸蹭地就红了。

　　得，打回原形。

　　“我懂你的意思。”章夏说，“打从上次我就看出来了，你是我粉丝？”

　　“我……”白景衍犹豫了会儿。

　　往后她再回想起来今晚的事，大抵也分不清自己所说究竟是因为酒劲上头，还是从看到那个抿着烟的孤独人影时便起了隐隐的心思。

　　但总归是个不会让人后悔的决定。

　　白景衍说：“我不是。”

　　章夏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

　　“我喜欢你，从来不是粉丝的那种喜欢。”白景衍的语气格外确信，“是爱情。”

　　章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知道我结婚了吧。”

　　“感情原本就是事都关己的，我不需要你肯定我。”白景衍说，“我们以后应该不会有交集了我才会告诉你，所以你听过就好了，用不着在意我这个陌生人。”

　　“觉悟挺高。”

　　白景衍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表情里读到些矛盾的情绪。

　　章夏冷着脸站了起来，“不过对不起，我恐同。”

　　“姐？”江尽注意到这边儿气氛不太对劲，过来看了眼，自家表姐已经跟他擦肩而过，气势汹汹朝门口走了过去。

　　上次见她这副模样还得是前年？大前年？总归是很久没人能惹章夏这么生气了，这气势江尽看她一眼就觉得自己怕是得没命，只能任由她跟自己擦肩而过，压着帽檐走了出去。

　　他一脸茫然地看向那位白总。

　　总不至于是白景衍狮子大开口要违约金然后把章夏惹毛了吧。

　　“那个……白总？”江尽小心翼翼凑过去。

　　“嗯。”白景衍深深吐了口气，重新看向他的双眼是通红的，江尽在跟她对上视线的那刻愣住了，她看上去像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小兽，边按捺着疼痛边警戒着周围的一切，呼吸间隐隐都发着烫。

　　这架吵得也太凶了点吧，江尽回忆了一下刚才，可她们聊天的时候风平浪静，哪儿像正在吵架啊。

　　白景衍理了理衣服站起身来，江尽下意识给她让了位置，她冲自己点了点头，“谢谢招待……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到。”

　　“哦、哦……”江尽愣着神看她缓缓迈步朝外边走。

　　那背影沮丧到了极点，在学编导的年轻人眼中，倒是副再好不过的悲剧尾幕。

　　沿着街边走出好远，白景衍才反应过来要光凭这双脚走回家，恐怕一直到明早都到不了，而第二天上午还跟其他公司约了个会议要开，这么一想她倒是迅速冷静下来。

　　果然工作和事业能磨灭人对现实的所有感性和妄想。

　　还好，不算太糟，她料想过章夏会有的一切反应，只不过“恐同”这两个字还是有些在她意料之外，心痛倒还好，反正她从没想着要得到某种结果。

　　她只是更难过自己给章夏徒增了烦恼。

　　在这之余可能还有点儿终于把心里话交代完全后的痛快感，像是把自己在长夜里守住的那抔火光终于送还给了给予之人。

　　只为了让她来替自己吹熄。

　　这无疑是场注定的败仗，白景衍也知道她这辈子留不住谁在身边。

　　快入伏的天即使在夜晚风也是温热的，白景衍头晕得再没力气感慨了，这条街上路灯比较暗，她视线隐约变得模糊了些，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才看清前方的电线杆，赶紧闪身避了过去。

　　从兜里掏出手机准备给小周打电话，手机屏反倒先亮了起来，白景衍费了点儿力气才看清来电显示，张景绅。

　　接起电话，连个“喂”都没说出来，对方已经一连串问题甩了过来：“见什么义勇什么为？有事儿不知道找人帮帮忙吗，非得自己去？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女生吗？”

　　白景衍听着这熟悉的训话一下子就笑了，“你从叔那儿学到的也就这唠叨了吧。”

　　“我这还是打得通你电话才说这些，要是打不通你就等着吧。”

　　张景绅那儿的背景音嘈杂得不行，脚步声噔噔噔的，白景衍听得实在是耳朵疼，“你在哪儿？”

　　“机场，我刚回来，你不在影城了吧。”

　　“留学顺利吗？”

　　张景绅语气重了起来，“你该问的是这个吗，你该问我现在有没有空直接过去接你啊。”

　　白景衍敷衍着配合他，“嗯嗯，那你现在有空来接我吗？”

　　“有。”张景绅说，“不过我得直接去找老师跟他们吃顿夜宵，你一起吗？”

　　“那没事了，改天我请你跟杨导一起吃饭吧，现在我叫小周过来。”

　　张景绅皱了皱眉，察觉到那么些不对劲，“你怎么了？见义勇为把自己折腾坏了？”

　　“没有。”白景衍勉勉强强送了电话那头极轻的一声笑，藏掉声音里的那点儿哑。

　　可惜还是低估了张景绅对她的了解程度。

　　那边沉默了两秒，不容分说地撂下一句“定位发我，原地等着”就挂断了电话。

　　深夜的街道上车流量还算少，十分钟下来没踩上几脚刹车，再拐过两个弯儿就到工作室了。等红灯的时候Joe往后视镜上看了眼，他小夏姐正低头拼命搓着手机屏，手机都快给她搓飞出去了还不解气，手指戳在技能键上哒哒哒跟开枪似的往外出声。

　　打两把PVP发泄起码比冷着脸不讲话好一些，Joe松了口气，就是可怜了被她用来撒气的对手们，碰上一个只知道平A，快没血了才一通技能拉满血条继续折磨人的奶妈。

　　Joe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跟那个白总之间发生了点儿什么。

　　前两天从昼景回来之后章夏还时不时跟他提，指着昼景宣传片里被夸成年轻有为成熟稳重的白景衍说“都是骗人的，人小姑娘可爱着呢，非得这么给人立人设”。

　　转眼跟人喝了没两杯就闹翻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靠。”后座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他怎么能秒了我的！这二技能加血就不能瞬加吗！”

　　Joe有点儿无奈，边打方向盘边说，“那个你得配合四技能才是瞬加，不然得花钱把那个技能升到最高那层。”

　　没办法，平时章夏要是有工作那就是他帮忙管账号，他一个只对掌机游戏感兴趣的人居然把一款古风手游给摸得一清二楚。

　　章夏拧着眉头退出竞技场，“充多少才够。”

　　“你看看心诀那里，我不记得了。”Joe想了想，还是没把你充的钱最后全会到白景衍手里这种无语事实讲给她听。车子缓缓往工作室门口停了下来，这个点还有不少人没走，Joe望了望灯亮如昼的连栋小楼，提醒说：“消消气了姐，我们下车。”

　　“打完这把。”章夏还是气鼓鼓的。

　　“白总到底怎么惹你了？”Joe实在是没忍住好奇心。

　　章夏抬头瞪了他一眼，Joe被吓得猛地把头转了回去，没一会儿，后座却又响起章夏闷闷的声音：“……她没惹我，是我凶她了。”

　　“那你自己跟自己较什么劲呢，找个机会道歉不就完了么。”

　　章夏甩给他一句，“你不懂。”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随随便便迁怒别人，可无论是白景衍之前劝说她演戏的那番说辞，还是今晚“事都关己”的表白，都直接往她枪口上撞。当然不知者无罪，可谁心里最孱弱的地方被人用力戳了两下还能笑着说没关系呢。

　　起码得给她冷静的时间。

　　章夏也知道自己这些年情绪不够稳定，好在这些负面情绪左右不了她的决定。

　　“道歉还是得用行动。”章夏按下指纹完成一氪，盯着手机屏上的充值成功小声嘟哝了句，“没有什么是一发648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来几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