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特浓咖啡

1、01

　　接到江尽电话的前一秒，章夏还在梦里捧着她的金奖杯宣布自己将要息影的消息。

　　她刚刚还边睡边乐着自己终于可以天南地北地跑也不被骂不务正业了，睁开眼就要面对第二天复工的现实，再加上起床气一叠加，语气难免有些重，一开口就是咬牙切齿的，“给你三秒，说正事。”

　　江尽手机都差点儿从耳朵边上摔下去，得亏手疾眼快在落地之前给一把捞了起来，坐在他对面的公司经理收拾合同的动作停了那么一秒，跟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才低下头做自己的事儿。江尽欲哭无泪，要不是有正事儿他也不敢打搅表姐的甜美假日，只能捧着手机侧过身，小心翼翼跟讲悄悄话似的，“正事儿！我那本子找找制片方啦姐！”

　　“什么玩意儿。”章夏说话还含糊着，“什么破本子。”

　　江尽瞥了一眼对面，继续弯腰讲话：“就你答应我演女主那个！”

　　“……哦。”章夏闭着眼愣了愣，勉勉强强眯出一道缝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江尽那混小子没错。电话那头这弟弟还想说点儿什么，章夏懒得听，按下挂断啪一声给手机甩床头柜上了，也不心疼，下一秒又能睡死过去。

　　睡前还不忘骂一句，姓江的小子怎么比她还能做梦呢。

　　她表弟江尽前两年才从某影毕业，学的编导，读书时候就不愠不火的，这两年背靠他姐这个小演员才凭一部文艺片拿了些小奖。章夏刚有息影打算的那会儿江尽千里迢迢打了飞的跑到巴黎来给她看自己的剧本，那时候章夏只是瞥了一眼故事背景就告诉他这剧本没市场，给表弟委屈了好两个月。

　　江尽当时就凶着脸跟她顶嘴，“你又不是导演你凭什么这么断定。”

　　章夏被气得一下就笑了出来，一撩头发，“凭姐刚拿了两个影后，羡慕吗？”

　　江尽没说话，大概也自知理亏，后边当晚就又是坐上飞的回北京去了。

　　虽然当时章夏的确是心情不太好，但她向来直言直语的性子也从不讲错话，那是部史剧的剧本，像江尽这样初出茅庐的小编剧，有拍好片的心是不错，但一没钱二没人，本子里写的还净是大场面。撇开这些不说，就算是那些成名多年的大导演，又有几个能把史剧给拍好的，就比方说四年前带着章夏拍了《万里》的那个张导，一个本子潜心磨了七年，网友评价还是好坏参半。

　　这世上就没有比网友更要求严苛的了，何况你拍的本身就是需要严谨再严谨的史剧。

　　章夏自始至终就没对江尽和他的本子抱有过什么期望，至于答应演女主，那也是当初为了安慰江尽才这么讲的，只要他自己能找到制片方愿意接下这个本子，章夏就愿意给他亲情价出演。

　　距离那会儿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要是没有江尽今天这通电话，章夏都已经把这事儿给忘得差不多了。

　　制片方？现在的电影行业里随手一捞全是人精，哪儿有人傻兮兮来接他弟这部吃力不讨好的片儿啊，要撒谎也找个好点儿的由头吧。

　　章夏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晕晕乎乎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真的章夏也不去，她巴不得天天瘫在家里呢，谁会这么想不开上赶着去工作啊，是床不舒服还是空调房不好待？再说她好歹还是个影后呢，亲情价怎么说也是七位数，江小子用不起她。

　　她正迷迷瞪瞪要回梦里去，手机“嗡”地一震又把她给吓醒了。

　　铃声那首《鸽子》吵得耳朵疼，“咕咕咕咕咕咕咕……”

　　章夏伸手摸了三下才把手机攥进手里，抬头看一眼，还是江尽，点下接通之后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扔在一边。

　　江尽听着手机那头恒久的沉默，顿时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但他手一快合约都给签了，总不能过了没半小时就毁约。他咳嗽两声，好声好气哄着他暴脾气的老姐，“是真的啊姐，我现在人就在他们公司呢，我说我这里自带一个影后和导演人家都高兴坏了。”

　　“导演？”章夏猛地抬了头，“你说哪个。”

　　“我姐夫啊！还能有谁。”

　　“你……”章夏立时有点儿头疼，有些事情只有她跟工作室的人知道，还没跟江小子说清楚，这也不怪他，“算了，你跟那边儿说清楚就行，导演演员全没有。”

　　“啊。”江尽哑了声。

　　他沉默的时间里章夏心头一跳，大概猜到些什么，“……违约金多少。”

　　“……三倍。”

　　幸亏最近戒脏话戒得挺有成效，章夏硬着拳头也只嘀咕了句“小赤佬你等着”。江尽“啊”了一声，章夏又把她的影后演技端上来装做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盘着腿在床上压了压火气，问他：“什么公司，跟姐姐说说。”

　　心里想的其实是，什么狗公司哄骗小朋友先签约后商议的，看她之后怎么找两个警察叔叔去给你们送封条。

　　江尽一听表姐的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是那个……昼景。”

　　“昼什么？”章夏问。

　　“就是那个游戏公司，昼景。”

　　游戏公司，怪不得有点耳熟。章夏随便应付一句“知道了”，转头挂了电话就要给助理发消息，手机刚回到桌面界面她就愣住了，右上角那个小小的APP图标底下有排字，“淮南万里”，这是张导那部片子衍生出来的武侠游戏，章夏还是个从开服就在游戏里买了房子的钉子户选手。

　　而淮南万里的登录界面右上角从来都摆着出品公司的LOGO，每日登录必看一遍，人人都记得那俩字儿，“昼景”。

　　章夏回过味儿来了。

　　这破游戏公司不好好搞策划你做什么电影制片啊？？？

　　她给助理joe发了条消息，电话很快就回过来了，最近她放假，连带着整个工作室都在假期里，听joe的声音明显也是刚醒。男生吐着满口的气泡音问她：“怎么了小夏姐，去那什么昼景公司干什么啊。”

　　区榜前三的毒奶玩家眉头一扬，“给我带两斤TNT去炸了他们游戏策划部！”

　　另一边儿江尽刚挂完电话，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坐在他对面的经理姓赵，长得挺眉清目秀的，身材却属于五大三粗的那种，一身肌肉把西装紧绷成了紧身衣，他抬头看江尽一眼江尽就觉得自己命没了三次，浑浑噩噩把合同签了这事儿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赵经理的眼神威慑。

　　不过还好，江尽就算再不懂事也不是那种会轻易做决定的人，都是奔三的人了谁也不是小孩子。合同他仔仔细细看过好几遍，确定了内容只不过是昼景这边会给他提供怎样的援助，以及拍摄工作中制片方的拍板权，除了那两条提及到他表姐和表姐夫的条款，他不需要担心任何别的。

　　至于投资，合同上也说是昼景负责解决的问题。

　　江尽一边儿感叹昼景真是财大气粗，一边儿也疑惑着，他其实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去年拿的那两个编剧奖水分也不小，昼景哪儿来的底气给他这种优待的条件？

　　别说昼景了，就是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把这片子拍好。

　　赵经理终于把合同理好，一式两份，一份递到了他面前。江尽抬头又跟他对视了一眼，赵经理笑得还挺温和，江尽却莫名觉得背后又凉了一阵，立马把头低了下去。

　　“不用担心，基本的事情都由我们这边来负责，您要做的只是把剧本再完善一下。”对面椅子被往后拉了一下，接着赵经理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来，“当然了，吴导他们夫妻俩要是您能帮忙沟通一下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毕竟我们第一次涉及影视圈，人脉还不太丰富。”

　　“啊，好好好。”江尽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捏着合同，左思右想着还是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的信任。”

　　赵经理笑起来，“这你别跟我说，跟我们老板说去。”

　　江尽想起那个亲口说下要接他这部剧本的昼景老总，开口问：“白总什么时候有空，我当面谢谢她。”

　　“万里不是要出3.0大更新了吗，老板最近在忙着开策划会，这段日子都没空吧。”赵经理对于这种要求照例是拿官方言论对付过去的，但看看面前这个年轻人表情也挺真诚的，想了想还是说，“害，没事儿，策划部是七楼左手边那间大的，你上去就能看到她了，现在午休。”

　　江尽跟他又说了声谢谢，昼景公司他已经来过两三回了，门儿清，他转身出了会议间自己去找电梯。

　　七楼，这会儿离午休下班已经有段时间了，电梯里都没什么人，江尽按下楼层键就开始靠着后边儿的扶手发呆。

　　面前电梯里的小电子屏上正放着昼景的宣传片，从以《淮南万里》起步，到发展成现在的规模，昼景也不过经历了这短短两年，说厉害还是那位白总厉害。

　　白总大名白景衍，她大学辍学之后先是给国企做内部软件，后来跟原来的同班同学组了个小工作室来做游戏，《淮南万里》刚出测试服的时候她才二十二岁，后面昼景飞速发展的两年里她还带着原来的工作室成员出了好几款质量不错的单机游戏，据说那都是她大学之前就产生的灵感。

　　先不说工作量有多大，对江尽来说，那些个游戏剧本光是构思就要让他掉一大把头发了。

　　人人都以为这种技术宅不是秃顶就是胖，但白景衍偏偏是个长相还挺清秀的姑娘家。

　　江尽在某个酒会上见到她的时候都不敢认，旁人跟他介绍这是昼景的白总，他愣是差点儿把酒洒了，回过神结结巴巴地跟白景衍身边的赵经理喊了声“白总好”，白景衍当场就没忍住笑了，拍拍赵经理的肩还跟着喊，“失敬啊老白。”

　　江尽整个人囧得不行，误会解开才认认真真把这位白总打量了一番。她个子不高，当然这是因为江尽看惯了他表姐那一米七个头的缘故，白总一身灰格子小西装，留的长发，没做什么发型，很朴素地落在肩后，戴了副圆边黑框的眼镜。

　　她就比江尽小一岁，江尽跟她面对面站着却觉得跟看小朋友似的，这得归功于白景衍长得嫩。可尽管如此，江尽面对着她还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白景衍是个挺安静的人，也没有赵经理那种来自身材上的威压，但她身上隐隐带着的气势比起赵经理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江尽啜了口香槟壮胆，心说不愧是一手把昼景带大的女人。

　　酒喝得有点儿多，那晚酒会上的交谈江尽都晕乎乎的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回去之后白景衍叫他把剧本发给她看看。后来，后来就有了赵经理给他打电话找他签约的事情。

　　“我们老板亲口说的，这部片子她接了，你当天上掉馅饼就成。”

　　回想起来都像是在做梦，江尽叹了口气，正好头顶传来叮的一声给他吓回了现实。

　　七楼到了。

　　他迈出电梯间，面前玻璃墙上有指示牌，左边是策划部门右边是人事部，他往左走，推门进了一间挺大的办公室。午休时间这里就零零散散几个人，江尽一眼就看见办公位上跟人讲话的白景衍。

　　他一进门，屋里几个人也都注意到他。

　　白景衍专心讲事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低下头指着电脑屏幕把该讲的讲完了，才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站直了身子。江尽已经小心翼翼迈步走到她对面的工位了，白景衍抬手把盖住视线的头发往后撩了一把，认出他来，“江编？”

　　还挺和善的，江尽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笑着点了点头，“白总好。”

　　“有事吗？”白景衍看着他，顿了顿说，“你等一下。”

　　她声音偏低，一讲话让人不想静也只能静下来，带着点儿不容分说的感觉。江尽只好乖乖站着等了一会儿，默默措辞，这谢该怎么谢呢，请客吃饭还是送点儿什么？

　　“这个细节今天一定要改好，简洁一点能删的都删，故事线就照我刚刚说的打个样稿。”白景衍在那儿跟坐在电脑前的女职员说着，“懂了没有？”

　　“今天也太着急了吧。”

　　“明天我就得带着新策划书去工作室了，你说着急吗，一个错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五倍的工作量，你来负责？”白景衍点着桌面，语气缓和一些，“没事，要加班的话我陪你加，你改完之后送过来我得查一遍，今天辛苦。”

　　女职员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跟她点了点头。

　　这番老板言论愣是把江尽吓得立马就把那个请吃饭的念头给打消了，他承认自己就是个怂包，吃什么吃，跟白总在同一个空间待十分钟江尽估计就没命了，这危险程度堪比他的暴脾气老姐，章夏是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凶，这位是从头到脚天然的凶。

　　白景衍这时候才重新抬起头问他：“有事吗？”

　　“没没没！”江尽悻悻笑了一下，“就是来跟您说声谢谢。”

　　白景衍疑惑地看着他，莫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憋了个“哦”字出来。

　　真冷啊，江尽心底落泪，这大概就是漠河冬天的温度吧。

　　这也就是下午的一个小插曲，白景衍没太放在心上，她找人送走了江尽，自己还是埋头在策划部帮着忙一些事情。原本她身为老板不需要顾及这些工作细节，只要看最后成品的策划案就好了，但白景衍习惯了自己动手出谋划策，再说3.0这个大版本更新是要涉及到目前三条主线剧情和新门派的出场的，不重视不行。

　　工作的时间总是一眨眼就过去了，白景衍自打理起公司来就总觉得时间不够。

　　下班时间过去半小时，策划部长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自己在十楼的办公室。助理看她回来，起身把赵经理留下的东西交给她，白景衍才知道今天下午赵哥已经火速替她把江尽的剧本签了下来，难怪江尽特地跑来说句谢谢。

　　她叹了口气，原本忙也就忙这一时半会儿的，昼景一旦要往影视行业发展，那她的时间可就真不够用了。

　　她回到办公室沙发上坐着，闭着眼休息了会儿，还是安不下心思，从旁边柜子里摸了副眼镜出来戴上，脚搁在茶几上懒洋洋地翻着那份合同确认昼景之后要负责的部分。敲门声在她刚看了没两行的时候就响起来，白景衍头也不抬念了句，“进来吧。”

　　于是章夏进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传闻中的小白总穿着她的衬衫马夹靠在沙发上，脚伸直了搭在茶几面上，虽然就是随便一躺，但看着就跟凹造型似的，还配了副金丝小眼镜，老板气质一下子就从房门口溢了出来。章夏挑了挑眉，心里对这位年轻有为的白总留了个还不错的印象，迈步进去了，“初次见面，白总。”

　　白景衍愣了愣，搭在镜框上的手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她。

　　俩人一个站着，一个半躺着，就这么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

　　章夏正有点儿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气氛要开口讲话，下一秒就眼睁睁看着好整以暇凹着造型的白总屁股一滑从沙发边上摔了下来，文件在她眼前散了一地，把章夏都给看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她还来不及出声白景衍就拍拍屁股站起来了，她皮肤白，一站到章夏面前整个人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格外明显。

　　“啊你，章……你好你好。”白景衍把手伸出去，觉得不行，有些局促地收回来在自个儿白衬衫上蹭了蹭，又重新伸出去，“你好，我我我叫白景衍。”

　　章夏被她一顿操作给看傻了眼。

　　这个结巴跟刚才那个，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