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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妖精姐姐—结束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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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东西不多,从定下居所到收拾搬家,中间也不过三五日光景。
阿捡兴致勃勃要去集市采买些东西回来布置一番,我留在新居所中稍作打扫。
按照阿捡的计划,再过上月余,等一切安定下来走上正轨,他便要去找老掌柜做个证婚人,筹办我俩的婚事。
我收拾着房子,想着往常见过的婚事场景,生出无限向往。
那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如今……
如今,也依旧难以实现。
阿捡那日未能回来。
我打扫完房间后,坐在门口等了许久,夜幕四合,恍然间又回到了之前我赶他走的那一天。
不安愈来愈重,这么晚了集市早就散了,阿捡还没回来。
我匆匆将门落锁,然后向集市跑去,没走出多远便遇到喘着粗气向我在的方向跑来的妇人,正是介绍房子给我们的中人。
乍见到我,她脸上带了些意外,顾不得将气喘匀,她说到:“诶呦,小娘子,不得了了,你家相公在那边遇到几个挺壮的汉子,说什么他是他们家的小公子,拉扯了半天了,要带他走呢!我就住在那附近,刚巧碰上,你快去看看吧!”
“多谢大嫂,我这就去!”
我道过谢往集市的方向跑去,待拐过一个弯确定周围没人以后,将妖力灌注到脚下,迅速向前飞掠而去。
然而等来到集市,这里已然没几个人了,剩下的都是些在挑拣地上散落菜叶的穷苦人。
清冷的街道上,我满心惶然,过去的几个月仿佛黄粱一梦。
我往前一步,想要找人问问情况。脚下却踩到了些什么,俯身捡起,是一块小小的铁牌,正面刻着西临,翻面刻着丞。
西临……这附近最大的城池,西临丞氏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是西临第一大家,富足鼎盛。
难道阿捡他是……
我闭了闭眼,心中惶惑不减反增。
如果阿捡只是个寻常的富家子弟,我当然有办法与他坦坦荡荡地厮守一生。
然而西临丞氏,且不说门第之分,这等身负气运的名门望族多有术士坐镇,我这样的身份怕会不得其门而入。
阿捡,阿捡……我在心中轻唤,你说赵捡是你乱诌的名字,可如今丞氏的主母就是姓赵,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你早就想起自己是谁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的居所,少了身边的那个人,房子便只是房子,算不上家了。
卧房的床褥是昨日我同他一起去买来的,簇新的被面上绣着鸳鸯戏水纹样,绣线精细,手指抚上去只觉得细腻无比。
我睡不着,一颗心忽上忽下。
哪怕当初说下不许他走的话,如今也难免生出犹疑。他是世家望族的子弟,饱读诗书,前途无量。而我呢,我是个连完整的姓名都没有的半妖,既无来处也无去处。
纵然我无惧身死道消的下场,可他怎么办?
月色透过窗子照进来,我看到披落在身前的长发因为烦乱的心绪而慢慢现出红色。
娘,你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吗,是你的话,你又会怎么选呢?
我还是要去见一见他的,无论结果如何。
我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不等天亮,简单收拾好换洗的衣物,再看一眼这个还未用上便要空置的庭院,我转身向西临城的方向走去。
西临城离这里并不算远,我寄希望于能在入城前追上丞氏的车马。
所以甫一出城,便全力向前奔去。
我确实也赶上了那队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车马。
然而刚几个纵跃落到马车旁边,尚未来得及呼唤,一张橙黄的符咒便破开车帘向我袭来。
我仓皇躲过,耳边传来一声凶戾的呵斥:“狂妄妖女,迷惑小公子在前,如今竟然还敢追来,老夫今日定要除了你这妖孽!”
声音未落又是几张符咒,我不得不全力应对。 原本跟在马车周围的人马早已退避开来,我被符咒围困间,已然顾不上再去额外花费妖力掩盖自己的不同。
几根飘落在眼前的黑发转瞬变红,我听到一片惊呼声,有四周的护卫发出的,也有马车里的人发出的。
马车里的道士还在说着:“小公子眼下可该信了,此女确是妖物无疑。”
我稍有分神便被一张符咒打在左肩,皮肉间一股热浪翻滚,我不由痛呼出声。
而马车内并无其他声音传来。
反而那个道士像是发现了什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眼中精光毕露。
那张落在我肩膀的符咒化为灰烬,风吹过露出下面模糊的血肉,虽然很痛却并不是完全无法忍耐。另外几张符咒被那道士操纵着向我袭来时,我索性转过身去用后背硬接了下来。
“啊——”尽管已做好准备,我仍然没能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剧痛刺激下的喊声。
道士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做,有一瞬的呆愣。 也就是在这一瞬,我将妖力全数灌注耳中——听心。
纷杂的心声猛然入耳,我来不及细细分明,只听到那个最熟悉的声音:“琼儿,快跑!”
我知道他的心意了,可我已经没力气跑了。
更不幸的是,我也听到了那个道士的心声:“竟然是山精!近百年修为山精的妖丹,可助我功力大涨!”
你看,话本子确实不都是骗人的,说了女妖更倒霉,就果真是女妖更倒霉,女半妖也逃不脱。
只不过,山精又是什么?我吗?
听完心声我就因为力竭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被锁在一个昏暗的地牢内。
空无一人,只有地牢四周黄纸红字的符咒昭示着我的凄惨命运。
想到自己这样轻易就被抓住关起来,我不由苦笑。上天给我惹祸的血统和面容,却偏不给我与之相配的实力。等我就要孑然度过一生的时候,再投下一点甜头叫我知道人间情意的滋味,然而又不肯完完全全的给予我——甚至,他要让我拿命来换这片刻的喜乐。
只不过,那道士要失望了,或许受人族血脉影响,我没有妖丹。
再想到丞煜时——哦,就是阿捡,我在晕倒前听到那些人在喊丞煜少爷,应当是他吧。
想到他……我不知道还能想什么。
他回了他该回的地方,走上他该走的路。
我早就看破同他之间的这段情缘难以长久,是我生了贪念才招来今日祸事。
可我还是难过。
很难过,比知道自己难逃一死还要难过。
早知道这般短暂,便不该听他说什么正正经经办场婚事,强拉了他来成亲,他应该也是愿意纵容我的。
我胡乱地想着,唯独不愿去想他此刻又该是什么心境。
这牢里的铁链锁得很紧,我被缚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三天了,没有人来过,更没有水和食物,我怀疑他们是要饿死我的——总不能是他们觉得妖怪就不用吃喝吧?或许大妖真能如此,可我不过是个修为微弱、只比普通人力气大一点、跑得快一点的半妖。
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听上去是在办喜事,真好,真想看看……
我又晕过去了,饿晕的。
我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了娘,她还是我记忆里那个样子,很美也很温柔,她看着我微微点头:“我们阿琼长大了。”
我想走近一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我想喊一喊她,也张不开嘴。
娘,娘!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
她只是对着我笑,然后说:“这次,娘真的走了,阿琼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猛得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地牢里了。
“琼儿,你醒了?!”
这是……“阿捡??!”
我先是看到他的脸,然后看到了他头上的礼帽、身上的喜服。
是在做梦吧,我应该还没醒。这样想着,我抬手想要掐自己一下,然后发现这袖子……?嫁衣???
“是我给你换的衣服。”阿捡握住我的手。
“啊?”我愣愣地看着他。
“对不起,琼儿。”他说得很认真。
我却觉得一头雾水,换嫁衣,嗯,这是要带我私奔吧,可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语带笑意地说道:“妖族寿命绵长,人族只有短短几十载,琼儿嫁给我,终究是吃亏了。可我即便知道这些,也还是想要强求这桩姻缘,并且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下意识地追问。
他笑容更深,低下头在我额间轻轻一吻,“我要求你,在我寿终正寝以后,为我守寡。”见我呆愣,他又将吻落在我的眉心,“不要喜欢别人,只喜欢我一个,好不好?”
我点点头,晕乎乎地想着,这肯定是梦了,阿捡呆板得很,互表心意之后也最多就是抱抱我,亲吻这种事是从未出现过的。大概是我要饿死了,又执着于没能和他有更亲密的接触,才做了这样一个梦来疏解心中不平。
“告诉我,好。”他固执地要我回答。
我便也应了他,“好,我只喜欢阿捡一个,这辈子喜欢,下辈子也喜欢,下下辈子,每一辈子都只喜欢、最喜欢你了。”人,不,妖都快死了,说话就该像我这样好听一点。我在心中默默把自己表扬了一番。
“我也是,只喜欢,最喜欢琼儿。”他像是极开心的,原本舒朗的眉眼被这喜意衬出一股不同于以往的秾丽,他真好看,或许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但是我心里最好看的。
“我们这是去哪里?”
“回我们的家。”
家?我皱着眉头开始想。
“嗯,琼儿忘了吗?我们原本租好了一个庭院,再过些日子多攒些钱就要买下来,成为我们真正的家了,我们两个的家。”他看着我,神情专注又充满向往。
“我记得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好痛,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来,阿捡,阿捡,我要死了,这是我的一个梦,我没办法和你拥有一个家了。
“怎么哭了?是身上的伤在痛吗?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你的伤口已经不见了,是障眼法吗?其实伤口还在还是会痛?”他说着便要去看我的肩膀。
我摇摇头,撑起上身来抱住他,“没有的,已经恢复了,我是妖嘛,那点小伤没事的。”
“真的吗?”他回抱住我,语气仍略显迟疑,“那你怎么……”
“我是太开心了!”我把头使劲埋进他的脖颈间,胡乱地蹭去脸上的泪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太,开,心,了!”
“我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家,如果这个家里还能有阿捡,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我凑近他,轻轻碰触那两片微微开启的唇瓣,“阿捡,我好喜欢你。”
“我们做夫妻吧。”他的眼睛真好看,亮亮的,里面全都是我。
“琼儿……”他放在我腰间的手慢慢收紧,“我们还没拜堂……”
“那现在就拜。”我拉着他在马车里一起跪下来。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阿琼愿与阿捡结为夫妻,从此夫妻一体,生死不离,永结同心。”
“阿捡愿与阿琼结为夫妻,从此夫妻一体,生死不离,永结同心。”
三拜结束,马车也停了。
“小公子,到了。”
他把手伸向我,“走吧,琼儿,我们到家了。”
下车之后天色尚且昏暗,我分不清时辰,也未看到车夫,阿捡告诉我车夫停下马车就走了。
“他是家中随侍多年的老仆,我同他说过,此行结束,他可以自行离去了。”他语气轻快地解释着。 我跟着他一路进了庭院,又进了卧房,看他从怀中掏出两根红烛点燃,摆在窗前的桌案上。
红烛上用金漆描画了龙凤图样,在摇摆的烛火下微微扬起一重炫目的金光。
我在心底不由赞叹,贼老天对我还不是完全无情,瞧瞧这梦,多注意细节,真真是要让我死而无憾了。
烛火下他的眼中似也有火苗舞动,他走过来,看着我的时候有柔情也有歉疚,“没有交杯酒……”
我摇摇头,迎上去投入他怀里,“有你足矣。”
淋淋红烛,昭昭明月,似舟似舸,载沉载浮。
悠悠红烛,朗朗明月,如泣如诉,且纠且缠。
将将红烛,迢迢明月,若悲若喜,同兴同尽。
再次醒转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而我此刻蜷缩在阿捡怀中,手还搭在他的臂膀上。
!!!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只是我并没有得到更多时间去思考这些情况。 外面响起了一阵紧过一阵的敲门声。
阿捡也醒了,他迅速地拉起我,为我穿上衣服,又似安抚一般在我背上拍了拍,自己则只是草草穿了身中衣。
而后,我们便听到了门砸在地上的声音。
一群人冲了进来,走在前面的人到了门口默契地停下脚步守在两边。后面是一位白发的老婆婆,她身边跟着一个身穿嫁衣、双眼红肿的姑娘。
“奶奶。”
我听到阿捡这样称呼那位老人。
“混账!”老人满脸怒火,“阿煜,你这番行径将丞氏的脸面置于何地,你又把娇娘置于何地!”
那被称作娇娘的女子满脸哀戚:“煜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怎能洞房花烛夜就这样一走了之,你好狠的心啊。”
我不安地抓住阿捡的手,直觉告诉我今天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回握住我,以示安抚。
“奶奶,我说过了,我不接受这门婚事,以前我没有喜欢的人尚且会离家出走,现在我有了真心认可的妻子,更不会接受您的安排。”
不等老人回应,他又转向那个女子:“娇娘,我劝过你的,我不喜欢你,不可能接受你,是你执意如此,还假借送我离开的名头在我身上贴下傀儡符与你拜堂,你做这些事的时候,难道没想过我醒来会怎样吗?”
“你!”老人一手扶着身边的女子,一手指着阿捡,“你真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娇娘与你青梅竹马,是天赐良缘,珠玉在前你偏要选那鱼目,我看你就是被妖女迷晕了头!”
“吴道长,这个妖女今天就交由你来处置,务必要斩妖除魔,让我孙儿免受蛊惑!”
我看到前几天那个道士走了进来,神色冷厉更省当日。
阿捡挡在我的身前,“奶奶,你非要如此吗?”
“非是我执意如此,是你执迷不悟。”老人呵斥道,“你若是现在愿意回去和娇娘好生过日子,奶奶可以答应你,放这妖女一命。”
我听到阿捡自嘲般的一笑,“奶奶总是这样……对父亲是如此,对大哥是如此,对我……依然如此。那么奶奶也该知道,我同父亲,同大哥,也都是一样的性子。”
“我只当娇娘是妹妹,从未生过其他情愫。”他说着后头看我一眼,“琼儿与我已有夫妻之实,我绝无可能背弃她。”
“好,好一个绝无可能!”老人面上浮现出与她的慈祥面容不相符的狠辣,她对着身后的仆从招了招手,“你们,去把小公子拉开!”
“阿煜,奶奶今日便要让你亲自看着这妖女的下场,才好绝了你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那些原本守在门外的人瞬间冲了上来就要抓住阿捡。
而我心中并无惶恐,只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感觉——果然,我是真的死期将至了。
“琼儿!”阿捡竭力地想要将我护在怀里,却抵挡不住涌上来的人太多,不断地挤进我们中间。
“阿捡,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看着他的脸,他还是很好看,可惜我就要不能看到了。
“你们不要伤到他!”听到阿捡的臂膀发出咯吱一声轻响,视线里他的脸色蓦然苍白,我主动从人群里退了出来,“你们不要伤到他,他的胳膊许是脱臼了,不要再伤他了!”
“我愿意束手就擒,”那个站在原地老人无情而又冷漠,可我没办法像她那样,这是我心爱之人,我愿他能一直安好,怎能坐视他为我受伤。
我用更大的声音对她说:“我愿意束手就擒,也不惧一死,求您不要伤害他。”
“琼儿,你不要这样!”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想要笑一笑,却又落下两行泪水,“我活了很多很多年,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了,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不怕的,阿捡。”
“我不需要你记得我,只爱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视线的余光看到那道人向我走来,我想,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他道法高深,想必是有办法让阿捡忘了我的。
雪亮的剑向我刺来,我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
而谁又能告诉我,为什么会有一张燃成灰烬的符纸从背后飘落在我脚下,又为什么,阿捡的胸前会漫开大片的血迹?
“替身符?!”道士惊叫,“你身上怎么会有替身符?!”
我茫然地看着道士,又看向身形不稳的阿捡,耳边是一阵强过一阵的轰鸣。
我冲上去揽住阿捡摇摇欲坠的身体,张张嘴只能发出无声的哭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抚过我的眼睛,“怎么又哭了,琼儿最近哭得好多……”
我摇头,任凭眼泪落在他的脸上,又徒劳的将手放到他的胸前,试图用我那微薄的不堪大用的妖力挽救他流逝的生命。
我做好了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准备,可为什么这个代价不是由我来承担呢?或许是我承担的,这样的代价远比失去生命更让我痛苦。
他却突然笑了,“你看,琼儿,还是我更自私一点,我不愿做那个断肠人,所以,只好委屈你了……不要怪我,好吗?”
“不怪你,我不怪你,你不要再说了,我会治好你,我一定会治好你的,阿捡。”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山精是什么——山中精魅,是山林灵秀所化生灵,其心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我可以救你的,阿捡,你撑一撑,我马上救你。”
他却抓住了我作势插向胸前的那只手,清澈的眼中光芒逐渐消散,双唇再无一丝血色,“不,琼儿,下辈子我不做丞煜,只做阿捡,你还来捡我,好不好?”
“好,好,好,你是丞煜也好,阿捡也好,我都来找你……”我慌乱地点头,可他再也不回应我了。
我忘了那一天最后是怎样的收场。
幻狐说如果它再晚到一刻,我就要走火入魔,将小镇屠戮一空了。
“你当时死死抱着那人,妖气四溢,头发指甲都很长,还沾着血,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肯放下他,谁靠近你你就要杀谁。最后好不容易被神将拦下来,你又要自杀。”幻狐停了一下,用一句话来总结自己的感受,“黎光神女,你真是我见过的历劫最惨的神女了。”
黎光神女,是我的神号。
我在作神的时候,掌管天地间的姻缘。依天道安排,我自己也当是有一桩姻缘的。可我生来有缺,七情六欲并不完全,天地间的姻缘我看不明白,牵线搭桥也多依靠卜算。自己的姻缘更是无从窥见。
因此,与其他仙友下凡历劫济世救民锤炼道心不同,天帝叫我入世好好经历一遭这人间百味。
“为什么我不是锤炼道心?”
“如何不是?你即为神,若是无情,如何悲悯苍生?”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无法反驳。
只不过我未曾预料这场劫数如此铭心刻骨,而重归神位后,幻狐告诉我,我的劫数还不算完。
那时我刚刚见证了曾经辉煌煊赫的西临丞氏因后继无人而消散无踪,正是心绪平和、神色安然,却仍然没忍住在听到这句话时面目狰狞起来。
“左右你也想再等那个人的,结束不结束区别不大。”幻狐安慰我。
“怎么不大?劫数完了我重归天界,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现在我困在人间,要等的期限长了三百六十五倍!”
“……是哦。”
尘世岁月漫长,凡人更是多变,正可为邪,邪可为正。
就好比……
我伸出食指在空中一点,一面水镜浮现出来,镜中的我依然是红发尖耳,不同的是如今我有了无尽的神力,没人会再说我是妖女,他们都说红发尖耳是神女的标志,他们供奉我,敬仰我,祈求我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我的神女庙就建在当初的那个山上,不远的地方还留着我曾经设下的陷阱。
庙里不燃香火,只点红烛。
我在洁白如霜色的月光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我同阿捡从相遇开始的一幕幕。
我如他所愿地记住他,永永远远地怀念着,思念着,不知何日是尽头。
幻狐在我旁边叹出一口气,“要出去走走吗,阿黎。”
我默然起身,向外走去。
四下安静,并无声息。
我懒得去分辨心头的失落,站在那里等到心情恢复平静,便要回到庙里。
“等等!”
这声音……
“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下辈子还来捡我,我在这坑里躺了三天了……”
我回头,看到陷阱里跳出来的人影,夹着杂草的乱发,刮破擦坏的锦袍……
许是我的视线过于直接,他原本坦然的神情慢慢窘迫起来,极不自在地抻了抻衣摆,然后“刺啦”一声,又扯出一块更大的破洞。我看到他的脸猛然涨红。
“噗!”是幻狐笑了出来。
“死狐狸,我就知道你只会出馊主意!”
“怎么回事?”我目光在他和幻狐之间逡巡。
“是死狐狸说这样能给你些惊喜的!”
“他历劫失败被罚在人间轮回百世,这不才回来。”
一人一狐自顾自说完又默契地同时闭了嘴。
“历劫失败?”我回了庙中,坐上供台,盯着垂头走进来两只,“到底瞒了我什么?”
他迟疑一瞬还是走到我面前来,“按照司命星君的安排,那一世里你被当做妖女斩杀,我再稀里糊涂等到老死就算完了。”
我挑眉,装作没看到他另一侧悄悄伸上来的手。
“可我舍不得,阿黎,我追逐了你几万年,好不容易你愿意接受我,我舍不得你在我眼前出事。”
“呵,是舍不得我出事,还是怕我历劫结束忘却前尘?”
“当然是……”他看着我,原本笃定的语气又低了下去,“当然是都有……”
“好啊,想不到神界素来因为不知变通被人诟病的执法天君也会有这么聪明的时候。”
“我错了,阿黎,原谅我吧。”
“傻子。”
一如既往的傻子,执法天君赵简。
也是赵捡。
赵简便是我那天道所赐的姻缘。
细说起来,其实他欠我一遭。
我生于黑夜和晨光的间隙,于永夜之中孕育,在黎明之际诞生。
那一日恰巧是执法天君与天帝每月一见行赏定罚的日子。
他广袖飒飒在云头之上准备偷闲看个日出,大手一扬,半天云彩都被他的袖子兜了去——也兜走了正在凝聚我情欲的雾气。
按照凡人的说法,我算是被迫早产下来的早产儿。我红色的发,尖长的耳,都在昭示着我这个神女不是个典型的神女。
一向自诩独特的皎月神女对此颇有怨言,她生于月宫,有光华如月色的银发,本来是黑发众神之中最不同的。而我不仅发色不同,双耳也不同。然而皎月素来知书达理,只会暗暗气闷,并不与我为难。
眼见皎月那边的月色越来越暗,我手底下的姻缘千奇百怪,赵简被当日兜走的雾气驱使着只想亲近我。
原本还奉行水到渠成的天帝忍无可忍,决定用一场历劫来结束这纠纷。
尘世一遭,我与赵简有实无名便是全了我的七情六欲,娇娘与赵简有名无实继而合离是解了皎月的心中执念,再叫赵简孤苦一生,还他当初扬一扬手造就的怨结。
没想到赵简执着于同我的情缘,抵死不愿接受和皎月的尘世姻缘,哪怕只是相敬如宾的假夫妻他都抵触,不惜以死遁逃。
皎月被他这样落了脸面,转头找天帝又要来一世,做了那先一步死遁的殉国公主,在九霄上好不快活地看着沉在凡人将军躯体里的赵简为她要生要死。
皎月心中痛快,转头回了月宫。满月盈盈,月华如练。
我同赵简说起这事的时候,他满脸欲言又止。
“想说就说。”
“其实,从第一世洞房之后,我就没再失去过记忆。”赵简小心地看了我一眼。
“嗯。”我神色如常,“嗯???”
“后面还皎月神女那一回,我察觉到了她在,只待她一走,就将一世了结。”赵简说得轻松,好似人间轮回的百次求死不过一场幻梦,“原本怕你等急了,想着早点结束,”他说到这里微微拧起眉头,“但天帝说不把生平要事经历完就罚我多来几百个轮回,所以还是耗了这许多时间。”
我看着赵简,心情复杂莫名,想起早先有神官说执法天君赵简最是懂得知法犯法的边界,我当时见他总是一副正气凛然的君子做派,心中还不太相信,想不到……
他伸过手来握住我,似是窥见我心中的思绪,面上复又现出几分熟悉的缱绻神态,“虽然这番行事不算君子,但能早些自轮回中脱身,来见到你,总是值得的。”
我心中猛地泛起一股酸涩,他人间千载,算下来每一世都是未及壮年就匆匆结束,若是生在和乐之家,又该是怎样的决心割舍?
“怎么又要哭了?”他低下头来抵住我的额头,清亮的双眼中映着我的脸。
“没……”我眨了眨微微泛起雾气的双眼,回握住他的手,“我只是很开心。”
也很心疼。
“那么,很开心的黎光神女,愿意嫁给赵简吗?”
“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