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梦里有我》何孑孑

43、真实虚假（十二）

　　范谨茹愣愣地坐着，有什么从心底破土而出，飞速生长，势不可挡。
　　半晌，她嗤笑一声：“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的样子货啊。”
　　范谨茹站起，眼皮斜斜下撩：“可惜了，白瞎了那么足的本钱。”
　　话音刚落，四周环境骤然水波一样荡漾起来，就算范谨茹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不由一惊，她无措地左右回顾，满是惊恐的下意识地朝秦琛伸出手。
　　就在两人即将碰触到的那一刻，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水流紧紧包裹住她。
　　范谨茹在冰冷窒息的水液里不停下沉，巨大的阴影从她头顶掠过，是那条大鱼。
　　鱼尾轻轻一摆，水流被汹涌掀搅起，大鱼黑色泛着冷光的眼珠盯视向范谨茹，就像盯住猎物的毒蛇。
　　一双手臂从下而上托抱住范谨茹，有力的臂膀将范谨茹一路托送到水面，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新鲜空气争先恐后挤压入范谨茹的口鼻，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披散的头发黏在脸上颈上。
　　大鱼从水中一跃而出，巨大的身体仿佛要遮蔽住太阳，哗啦一声，大鱼重新入水，水面泛出巨大的白色泡沫和水花。
　　范谨茹和身后那人被余波冲击带动，一道漂出了好远，终于，水面重新平静下来，风声轻轻刮动在耳边，范谨茹紧盯住水下，那里头幽深得仿佛见不到底，但时不时掠过的阴影在提醒着范谨茹，大鱼没有走。
　　这是属于梦境的规则部分，她撒了谎，必将受到惩罚。
　　范谨茹眼神一时发了狠，她的手臂在水里划动着，但无论她游得多快，永远无法游出水域，无法游出大鱼的范围。
　　指尖纤细白嫩，范谨茹这才发现，原来她已经不是小孩子的模样了，她成了十六岁的样子。
　　身后宽厚温暖的胸膛一直护着她，是变成人的秦琛，小白狗也从范谨茹领口钻出个脑袋，湿淋淋的毛发让小狗看起来就跟只落水小耗子一样，可怜得很。
　　范谨茹突然反身去拽秦琛，她用严肃的表情说出近乎撒娇一样的话：“秦琛，我要吃糖。”
　　秦琛沉默一下：“我没有……”
　　范谨茹仰着脑袋吻向秦琛的唇，后者再说不出话了，那吻一触即离，范谨茹微微偏开脸，眼睫半垂着又重复道：“秦琛，我要吃糖。”
　　秦琛缓缓伸出右手，紧紧拢在一起的掌心打开来，里面果然握着两颗小小的水果糖。
　　范谨茹一把取过糖，她举着手臂，像是宣战一样不知道对谁大声说道：“我有糖，我没有撒谎！”
　　话落，范谨茹将两颗小小的糖果一把扔进没有尽头也不知深浅的水域里。
　　糖果入水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声响，范谨茹眼睛亮得惊人，她一眨不眨地紧盯住水面，脸上有股难以形容的专注和狂热，仿佛跟谁较着死劲儿，绝不服输，你死我亡。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水流开始急速抽离，眨眼的功夫，那些恐怖诡谲的水流消失不见，大鱼也不见了，范谨茹身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半点湿痕。
　　她的面前站了个小孩，就是当初帮她取过木盆的那一个，小孩手上抓着两颗糖果，静默地看了范谨茹一会儿，小孩剥开糖果舔了舔。
　　“甜的。”他说。
　　然后他仿佛心满意足了一样，转身离开。
　　成功了，范谨茹想，规则无法改变，只有顺应，她是撒了谎，但如果，她将谎言变成真实了呢？
　　一般的梦境或许做不到，但这个世界多了秦琛的意识变数。
　　在以前，秦琛一个人被梦境世界囚困和折磨的时候，他无法改变，也不想挣扎，但突然有一天，范谨茹闯入了他的梦境世界，尽管梦境的情景依然糟糕，但秦琛心里却有一丝隐秘的罪恶的欣喜，他不再是一个人，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人与他共同经历。
　　范谨茹的排斥和厌恶是这样显而易见，秦琛知道应该阻止和切断这种奇怪的联系，他也努力尝试了，但潜意识里，他又多希望范谨茹可以永远陪着他。
　　意识太渴望太强烈，以至出现这样一个割裂且怪异的梦境世界。
　　范谨茹觉得秦琛是圣人，或者没有欲望，性冷淡什么的，不，她错了，错得离谱。
　　他只是一个虚伪的小人，渴望掩藏在沉默之下，但梦境偏偏会将他真实的心思暴露无遗，这让他越发像一个丑态百出演技拙劣的小丑。
　　范谨茹望望四周，他们正站在空荡的街巷中，两边窄窄的两道墙延伸出去，真是奇怪，明明那么多的水，根本看不见尽头和边界，现在也只不过在墙面留下一点浅淡的水痕。
　　可是他们依然没有脱离梦境。
　　范谨茹试图理清一下思绪，她不太聪明，想通一件事往往需要花很长时间或者栽上一个跟头。首先，这个世界可以看作有内外两层，内层是作为惩罚的完全由秦琛意识操控的世界。
　　范谨茹已经从那里出来了，既然是秦琛的意识在操控，那就刺激或者干扰他的意识，他不想离开梦境，那就找出梦境外现实中可以令他心动的事情，事实证明，效果还不赖，秦琛动摇了，说实话，范谨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败，因为秦琛表现得不像动心的样子，好在他的梦境比秦琛本人更诚实。
　　然后，她又回到了这个作为主体且饱含规则的外层童话梦境。
　　在这个世界，秦琛的意识可以对内容稍作改变，例如突然就拥有了糖果或者加速惩罚进度这种不痛不痒的事，但他依然必须遵循规则，甚至内层梦境就是秦琛利用惩罚规则漏洞衍生出的。
　　什么样的规则呢？
　　保持正直善良纯真的品格，任何微小且不被允许的“坏事”都将得到惩罚。
　　如果只是这样，事情又会回到原点，范谨茹将在这个童话世界“快乐”“美好”地永远永远生活下去，或者她还可以祈祷在这个过程中，秦琛从睡梦中自然苏醒，那她也就熬到了头，可以一道跟着脱离梦境。
　　不过根据这两个梦境的经历来看，秦琛是有要一睡不复醒的兆头了。
　　范谨茹侧首看朝秦琛，后者还在因为刚才那一吻的冲击久久无法回神。
　　他的嘴唇露出细微的一条缝，透过薄削浅粉色的唇瓣，能隐约瞧见他洁白的牙齿，眉头严肃地轻轻地拧着，仿佛在思考什么极其高深的学问。
　　当意识到范谨茹正在看他以后，秦琛立刻垂下眼睛，随后他镇定地重新淡淡与范谨茹对视着，耳垂却悄然染上一点粉色。
　　范谨茹的心脏开始怦怦快速跃动，她必须得想点什么，想一想别的，才能从这种不太正常的，扰乱她情绪的心动里逃脱。
　　“哥哥……”范谨茹捂住额头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她果然还是不够聪明，答案从一开始就告诉她了。
　　她要找到哥哥。
　　以前秦琛变成大驴，范谨茹猜出来了，但依然没有脱离梦境，她就以为这不是规则，或许，只是因为她少做了一件事，又或许，对象必须是变成人的秦琛，不管哪一种，她现在都有了可以尝试的条件。
　　又在原地定定站了好一会儿，范谨茹用脱离梦境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她上前拥住秦琛，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做来可以毫不在意，甚至冷眼旁观着秦琛的沦陷，现在却仿佛有了一点奇怪的颤栗，舌尖有些发麻，范谨茹轻声说道：“秦琛哥哥……我找到你了。”
　　四周场景霎时开始崩塌分裂破碎。
　　范谨茹蓦地睁开眼睛，全身包括大脑仿佛陷入了凝滞的淤泥中，沉重且疲惫。
　　头顶是明亮的白炽灯，她正躺在病床上，床边各种不认识的仪器连接到她身上，有种冰冷冷的质感，指尖发凉，范谨茹屈了屈指头，手背连着点滴，透明的液体悬坠着滴下，喉咙里仿佛堵着十斤面粉，说不出得艰涩干哑。
　　“我……”范谨茹张了张嘴。
　　看护的人发现她的异常，着急忙慌朝外叫道：“醒了！医生，病人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