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梦里有我》何孑孑

3、动物世界（二）

　　范谨茹一时僵立在原地，她环顾四周，眼前的场景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和久远，房屋的墙皮大多斑驳且发黄，头顶杂乱的线路纠结缠绕在一起，不知道会延伸去哪里，正有人骑着三轮车从她背后经过，挂在把头的铃铛被摇响，范谨茹条件反射后退开，那三轮车就从她身旁吱嘎着远离。
　　范谨茹右手食指屈了屈，嘴巴张开想要喊出声，又闭上了。
　　她开始朝前跑起来，看到得越多，就越觉得惶惑和陌生，四周的场景和建筑仿佛都是十几年前的，突然，范谨茹停了下来，她的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房屋和道路像融化的冰淇淋，是黏糊糊软塌塌的颜色。
　　停驻的侧旁正好是一家商铺，临街的铺面装上了大量茶黑色玻璃，范谨茹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到了自己惨白的鬼一样的脸。
　　玻璃镜面里的女孩扎了一把高高的马尾，还是十六岁的模样，白色的短袖，外面罩了件浅灰外套，下身是一条及膝短裙，两只脚上的筒袜一边高一边矮，不对称的挂着。
　　但范谨茹已经没有心情去整理自己的服饰了，如果认真观察，甚至会发现她正在剧烈颤抖。
　　路上行人发现了范谨茹的异常，一个大妈拎着菜上来问她：“咋了啊闺女？你家大人呢？”
　　那大妈正要上来揽抱范谨茹，就在她即将触碰到范谨茹时，后者尖叫一声挥退她跑开。
　　道路上的行人齐齐朝范静茹侧首看过来，玻璃镜面里显示的却完全是另一种奇异景象——范谨茹彷佛一个误闯动物世界的人类，棕熊、狐狸、猢狲都立在原地扭着脖子看她。
　　而刚才还在跟范谨茹搭话的大妈，在镜子里也成了一头高大温顺的母牛。
　　范谨茹慌不择路的逃离人群，她在一条封闭的看不见人烟的街巷中停下，她喘得很厉害，喉间干涩发痒，右手扶在墙壁上支撑，好不容易立稳身形，范谨茹撤回右手放置在眼前，定定瞧了几秒，她想，早该察觉到不对劲的，晚间时候她打碎玻璃杯划伤了右手，但此时右手手掌却光滑如初见不到半点伤口。
　　范谨茹将右手翻覆着转动三遍，手心手背白皙细腻，没有半点瑕疵，想了想，范谨茹举起手掌往唇边送，牙齿触到厚实的肉，齿间狠狠上下切合挤压，范谨茹眼睫颤了颤，没有疼痛的感觉，她松了嘴，手掌上正印着清晰深刻的齿痕。
　　她心下松了口气，原来是梦啊。
　　但这真算不上一个美梦，还是快点醒过来吧。
　　这样想着，范谨茹重新踏出了小巷，这回她再看路上的行人时，心情已经大不相同了。
　　她仔细观察着，似乎想要从这些路人身上窥出蛛丝马迹，但是没有，这些人无论神情还是动作，都太寻常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和镜面中的动物联系在一起。
　　但范谨茹很快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这是她的梦，她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已。
　　不一会儿，范谨茹走到了道路边界处，这里已经远离了之前的商场，但依然显现出融化一样的边缘，范谨茹毫不犹豫地一脚迈进去，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粘稠的胶体里，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梦境里的时间总是难以准确估测的，她终于踏出来了。
　　站在平地上时，范谨茹有些失望，她并没有因此从梦里清醒。
　　但这边的场景跟之前确实不一样了，整座城市笼罩在黑夜中，路灯零星的亮着，范谨茹站在灯下，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前方传来小孩嬉闹和自行车骑行的声音，范谨茹站着没动，视线紧盯住前头。
　　那伙人越来越近了，书包放在前面的车筐，小小的自行车被他们蹬得飞快，一伙人你追我赶飞速从范谨茹侧旁驶过，突然，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其中一辆自行车转了个弯。
　　“姐姐，你怎么还没走？”车上的人一脚踩地，一脚踏在踏板上。
　　范谨茹嘴唇抖了抖，她的视线游移着，就是不朝那人脸上看：“……马上就走了。”
　　“那姐姐再见。”那人再次踩动车轮，跟随同伴们一起离开。
　　明亮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纤毫毕现，包括骑在自行车上口吐人言的动物们。
　　刚才那伙路过的“人”全都长着动物的外貌，就跟范谨茹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样，只是这里已经不需要通过镜子识别。
　　她被困在了这个梦里。
　　范谨茹习惯性想要往兜里掏烟，只摸到了光滑的裙摆，她用两根手指攥住裙摆下沿搓了搓，松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黑暗毕竟不利于视物，范谨茹正准备回到白天的那一边，视线里突然闯入一个人，真正的“人”。
　　没有尖尖的吻部，没有皮毛，也没有爪子。
　　范谨茹拔腿就朝那人跑去：“哎，前面那个人，等一等！”
　　她越是追，前面那个背对着她的人就跑得越快，应该是个女孩子，披散的头发在风里荡起，穿了件黑色衣服，下身是一条裙子。
　　追了好久，那个女孩终于还是在范谨茹视线里消失了，她累得蹲下身调整气息，再站起时，双脚还有些发抖。
　　范谨茹一步一顿的朝外头走，追不到人，她还是要回到白天的那一边去。
　　融化的建筑在黑夜里看起来更加恐怖和邪恶，彷佛随时会从里面窜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范谨茹再次走入粘稠胶体中，出来时，阳光刺疼，她也不觉得难受了。
　　白天的行人明显多了许多，人来人往，偶尔有几个好奇地打量着蹲坐在地上的范谨茹。
　　“这个小女娃是咋的了？”
　　“不知道啊，我看在那儿蹲半天了都。”
　　“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能吧，看着挺大的了，应该是没钱坐车？”
　　范谨茹面前被人放下一张十块的纸钞，她抬了抬头，那叔叔正教育她：“小女娃你赶紧回家吧，家里人都不知道得急成什么样呢。”
　　范谨茹站起来推开人就走，脚下的纸钞看也不看一眼。
　　那叔叔又在后头说：“小姑娘叛逆啊，还给我推开了，看看，钱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