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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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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夷秀阁总部在夔州城东，那里聚居着城中的富人，各家院子与院子的高墙之间，划过一条条幽深静谧的小巷，将主人与闹市的喧嚣隔开。
尹老爷讲究文人骚客那些个风雅，因此整个夷秀阁都透着江南园林的书卷气，和薛洋在夷秀阁领的赌场差事十分地格格不入。但是，在摆设用器上，又不时暴露了尹老爷不仅是夔州扛把子，还是城中首富的事实。
石林造景中，时而能觅得一块罕见的月辉石；白墙黛瓦上的石塑雕刻，均出自名家之手；甚至，就是跨院的门柱上挂着的匾额楹联，都是名家真迹。更别提正堂屋内，黄花梨家具、前朝御制宝瓶、插瓶的雀羽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说来也是天命弄人，尹老爷为了自己在姑苏讨来的美娇娥，生生把一间普通的字画铺，经营成了现在的敛财机器。在位三十余载，其中辛酸苦辣，也随发妻的故去，一同随风而逝了。那个为纪念亡妻，将一整座姑苏园林复刻在夔州的尹郎，已无人知晓是何许人也。如今，只有夷秀阁阁主尹元长尹老爷，声名远播。
夔州本无仙家，多为贩夫走卒聚集之地。岐山温氏近年野心昭彰，在各地设置监察寮，甚至连夔州夷秀阁也要一并收入囊中。常衡率人先行到夔州，是奉了温若寒的命令，告知尹元长交出夷秀阁的。原以为要遇到一番抵抗，不成想尹老爷眉头也没皱一下，当即就答应了常衡。第二天就风风火火组织夷秀阁的人开始搬家，将这座低调又奢华的尹府让给了温氏。
只是，这里有发妻喜欢的一切，有元娘和正儿打小的回忆，一朝要搬走，心中难免不舍。
“既然舍不得，为何要走？”十二岁的薛洋已经长到尹老爷的肩膀高了，但还是要抬头仰望面前的人。
尹老爷背着手，静静看着家仆有序搬撤细软、字画古玩，听见薛洋问话，头也未回，反问道：“事情办妥了？”
“自然，要脱离我们的场子里，属于夷秀阁的东西都取回来了。不过，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讨厌鬼。”薛洋又想起了常衡的样子，有些不快。
尹元长回头督了一眼薛洋，道：“你动作太快了，我告诉过你，这次不要动粗。不然，你本可以不用见他。”
“我同阿瑶的信，你果然看过。我不想给夷秀阁惹麻烦，可这是他自己找上门来。我只是想活下去，那恐怕有些人就活不下去了。”每次计上心头，薛洋总是这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唉，哪里需要看你那些信。”尹元长摇摇头，“四年前，正儿没有年龄相仿的玩伴，正好你来了，他同罗威求情，举荐你加入夷秀阁。那时我便知，迟早有这一天。”
尹元长转过身，久居上位让他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场，但手执折扇文人做派，又让他多了几分洒脱不羁，他继续说道：“我夷秀阁不求仙，不寻长生，我已经老了。可正儿还没长大，元娘也要人照顾。你若能以道心起誓，保元娘同正儿一世无虞，那就算要整个夷秀阁陪你疯一次，又如何。”
薛洋心中盘算全乱了，他不懂为何尹老爷此时要说这样的话，好像在同他诀别。因此他故作轻松道：“不过是悄悄解决他们一个人，那温氏门人众多，不会这么小气吧。”
尹元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四年前还是一个懵懂小儿，现在一句话就能随便言人生死，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也不对。但夷秀阁此劫避无可避，唯有破而后立。再说芸芸众生，不过汲汲于生，亦或汲汲于死，自己所为也不过是为了避祸求存，怎能言错？
尹元长长叹一声，道：“也罢，人生在世，所图不过自在畅快。可这世间还有一群高高在上，自诩为仙的人，他们总喜欢对我们这些凡人指手画脚。无他，唯实力尔。他们同我夷秀阁所为，何异？所以，你怎么想，别人也会怎么想，仙人也不例外。此去前路凶险，怎可能万事周全？我只求元娘同正儿平安，就当报这四年你我善缘。你现在起誓，便不必再烦恼常氏。”
薛洋的笑凝在脸上，此刻仿如已经到了生死关头。道心是仙人们的玩意，他夷秀阁又不求仙，便起誓又如何。暗下决心后，薛洋以手点眉心，起誓道：“我以道心发誓，此生此世，尽我所能，保护尹元娘小姐和尹正小少爷。若违此誓，此生永不得修成真仙。”
“嗯，几日后，我会取出若叶酒，宴请寮主。你来安排吧。”尹元长说完，挥挥手让薛洋退下。
薛洋听懂了尹老爷的意思，若叶酒是夷秀阁独酿，饮之强身健体、益气补血，配方密不外传。但他知道，饮这若叶酒时，万不可同食黄连，否则滋补的酒，就变成了鸩毒，体虚之人，熬不过一晚。
现在酒有了，那就只差……
“走了，去药材铺转转。”薛洋同尹老爷告辞，转背准备去药材铺子转悠转悠。
尹老爷对着空空的走廊，仿佛是在同亲人做最后的告别：“元娘、正儿……薛洋，万望珍重。”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宴请寮主这天，寮主等人要未时才到夔州。
此时天才蒙蒙亮，薛洋已经奔走在小巷中。七拐八转，来到一家药铺后院，闪身进去取了一个小包，接着翻身出了小院。薛洋没有留意，晓星尘却看得分明，从他出门时，身后就跟着一个身影。那身形很像当初金麟台上见到的敛芳尊金光瑶。
薛洋对此毫无所觉，拎着药材就找到后厨的厨师，吩咐道：“老子特意搞了些清热解暑的药材，拿去做一道特制的解暑汤，只要备一盅，晚些我来取。料一定要放足，一定要表明我的诚意，明白吗？”
厨师捧着这包草药，看看里面的黄芩、黄连、黄柏、蒲公英、龙胆草、夏枯草，有些为难，不用试都觉得嘴巴已经苦不堪言，无法入嘴。试问，哪有用黄连入膳的呀？！
薛洋见厨师皱着一张脸，沉默不语，不耐道：“废物，不会去找做药膳的师傅吗？”
“薛小公子，您早几日告知我等，也好早做准备，这临时加菜，属实来不及。就是您拿剑架在我脖子上也不行！”厨师也是倔得很，脖子一梗，也不管薛洋拔剑的手是不是能收的住，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薛洋？”身后有人叫道。
薛洋转身，只见一锦袍冠帽的翩翩少年向他疾步走来，正是多年不见的阿瑶哥哥。薛洋皱着的眉头一下就平了，连忙喊道：“阿瑶哥哥！”将刚刚的不愉快抛之脑后，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我们可有好长时间不见了。”孟瑶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递给薛洋，“这个拿着，别难为人家厨师了。”
薛洋接过一看，里面是满满一袋子糖纸包住的糖果，果然阿瑶哥哥还记得。
“这些年看见新奇的糖果都喜欢买一些，因不知何时能与你重逢，总是买了又换，今日总算是见着了，总要把这些年欠你的糖果补上的。”孟瑶此时的笑多少有几分真心，他是真的很高兴再次见到这个弟弟。
薛洋当即剥了一颗扔进嘴里，道：“好甜！不过你去金麟台认亲，怎么穿的却是温氏门人的服饰？”
“哎，说来话长。这次我特意向温宗主请命，亲自前来，除了差事，是存了私心想来见见你的。”
那厨师见他二人聊的投机，一时半会也想不起他来，就想偷偷开溜。哪知薛洋一甩佩剑，将将好扎在他脚边地上，凶巴巴地说道：“吩咐你的事情，最好别给老子办砸了。”
“薛洋，你别吓他。”孟瑶拍了拍薛洋的肩膀，然后又冲那厨师说道：“能给我看一看嘛？或许我能出出主意。”
那人连忙道好，就要将药材包递给孟瑶，薛洋却抢着道：“不用了，一盅汤而已，他能处理好，没什么好看的。”
厨师的眼神完全表明了，他不能，他处理不好，手还倔强地维持递出的姿势。
“我还是帮他看看吧，毕竟若晚宴出纰漏，我在寮主那里也不好交代。我可是提前来确认准备情况的呀。”孟瑶笑着推开了薛洋的手，接过那个小包裹，打开仔细辨认了一番药材道，“这……这些药材确实不常入膳，若放在汤中熬煮，这汤是解暑了，就怕最后出锅的是一碗汤药呀。”
孟瑶又问道：“不知晚宴饮什么酒？”
厨师道：“是夷秀阁独家秘酿若叶酒，饮之有强身健体，益气补血的功效。口感也是上佳纯酿，回味绵长。”
孟瑶看着薛洋有些不自然的脸色，心下了然，用黄连需禁酒，晚宴用酒恐不相宜。他想了想，同厨师说道：“这些药材不必特别入膳，取桃胶、蜜、牛乳，加入药材熬煮后的药汁，制成一道清凉解暑的甜品，或许更好。”
只见那厨师犹如拨云见日，拼命点头道：“是啊，这位公子博学，这方法甚妙！”
“那你就给我备一份，晚间我自会来取，明白吗？”
薛洋说完也不管那厨师，招呼孟瑶去他住所叙旧。
孟瑶却说道：“我还有任务在身，等我确认好准备情况，飞书向寮主汇报后，自去寻你。”
不同于薛洋的满心信任，晓星尘总觉得孟瑶别有用心，但他重见薛洋的开心却做不得假。
两人正准备分别，常衡欠揍的声音就传来了。
“小美人，今晚可别失约啊。”同薛洋说完仿佛才看见孟瑶，常衡略显浮夸地说道，“哟，这不是最近温宗主身边的红人孟瑶嘛，这风头都要盖过我们常氏了。不过，我听说你是被踢下金麟台的，是不是觉得丢脸，干脆学你那好娘亲以身侍主，这才抱上温氏这棵大树啊。”
这常衡如此行径，薛洋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长大的，而且听他话里带刺，孟瑶在温氏的处境恐怕不如表面风光。不过没关系，这常衡反正活不过今晚。想到这点，薛洋难得的没有被常衡破坏愉快的心情。
薛洋不说话，但是孟瑶却不能，他仍是笑着答道：“常公子，说笑了。我们同为温宗主办事，把差事办好才是最重要的，哪有什么风光不风光的。我今日提前过来，也是为寮主确认准备情况的。刚刚同薛公子确认了晚宴的情况，不知常公子负责的监察寮设置是否已经完成？”
“那自然已经办好了，一会你自己前来确认便是。”说完，常衡背过双手，微微弯下腰，凑到薛洋面前说道，“你的差事也办妥了吧，可别叫这位孟公子查出什么不妥。”
说完三人分别离开，晓星尘却留意到，孟瑶去的方向正是后厨，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薛洋也直觉有什么事情不妥，但满心期待着同阿瑶哥哥互诉近况，那一点点不安也早被他抛之脑后。
准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薛洋没有其他任务在身，他怕和孟瑶错过，便一直等在住处。不知为何，他的左手突然痛了起来。窗外此刻正艳阳高照，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莫非今天是要下雨？
果不其然，接近中午时，黑压压的乌云飘到了夔州上空，一声惊雷炸响，大雨瓢泼般倾泻如柱。天色黑压压的，薛洋的心头也黑压压的，心神不宁。阿瑶哥哥去了一上午，还不见来寻他。今天刚得的糖果都叫他吃了好几颗，拨开的糖纸随意地扔在桌上。
“阿洋，”屋外忽然想起孟瑶的声音，“突然下雨，耽搁了不少时间。你看，我特意去厨房给你做了几个云梦的菜肴，也不知你还吃不吃的惯。”
孟瑶一手提着食盒，一手举着伞，伞面一大半都给了食盒，身上倒叫雨淋湿了一半。孟瑶把食盒里的菜一道道端出来，最后是一碗莲藕排骨汤，上面撒着新鲜的葱花，还腾腾地冒着热气。这是云梦人家最爱的一道汤。他喝了一口，眼前满满都是回忆，心里满满都是感动。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安，此刻也消失殆尽了。
薛洋道：“就是这个味道，小时候一直想的。”
孟瑶笑了，道：“如果不是常衡，你我也不会分别这样久。他认出你了吧。你打算怎么办？”
薛洋也笑了，道：“我能怎么办，今晚去会会他啰。”
孟瑶失笑道：“带着‘黄连’甜糕？”
薛洋狡黠道：“是啊，给他尝点苦头。”
“你还是这么顽皮。说正题吧，我这次来找你，也是有私心的。夷秀阁终究是凡俗商贾，你可愿意来助我？”
薛洋想也没想，就拒绝道：“阿瑶哥哥，我在夷秀阁挺好。而且，我在夷秀阁，没那多管束，也更方便行事。”
“阿洋，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你天赋这么好，为什么不让它更有价值呢？”
薛洋沉默了，他只能拒绝孟瑶的邀约，他答应了尹老爷，要护尹元娘和尹正一辈子，那么他就不能离开夷秀阁。
孟瑶也不勉强，只是惋惜道：“我尊重你的决定，只是，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当时的晓星尘并不知道敛芳尊说谎出神入化，只觉得这个可惜的语气有些不妙。薛洋却并未察觉，以为梦瑶只是叹息不能与之共事。这之后，两人倒是没有因此坏了兴致，仍旧兴冲冲地分享着彼此断了书信后的那些时日的遭遇。
夏天的雷雨本应来势汹汹，去势匆匆。可今日这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一整日，不时还有电闪雷鸣。
寮主已经到了，晚宴开宴在即。大家都在等着什么，薛洋在等，尹元长在等，常衡在等，孟瑶也在等。晓星尘也在等，这出戏，台已搭好，就是不知会上演哪一出。
作者有话要说： 人心难测，好戏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