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易零

5、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需要帮忙吗？”
　　黑色的眉睫毛瞳孔 依旧是那双翻涌着星光的眼眸
　　阮今拎着箱子没回话只是眨巴着眼睛
　　路星河沉默了一下 然后直接接过她手里的箱子抬上了大巴后备箱
　　“啊、啊 谢谢麻烦了”阮今一脸慌张的窘相
　　她心里很懊恼 每次遇到他的时候怎么都这么张惶应该要更假装不在意一些恩
　　拿着行李箱的时候 她的双手还可以放在拉杆上 现在箱子没了她的双手都不知道放在何处
　　最后还是路星河先开口“三班的车在前面车上有牌子”
　　阮今讷讷点点头然后说“那你呢”
　　“老师让我在这里帮低年级的拿行李”他满不在乎的说“热死我了”说罢用手扇了扇风
　　阮今还是点头

　　车上很闷热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
　　一个车 载着四十多个人一开就是三四个小时扭头就是瞬息万变的窗外风景依稀可以感受到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阮今很喜欢这个只可惜李梅上车前再三叮嘱不许任何人开窗户一丝缝也不可以
　　“有必要么“周舒桐翻着白眼“虽说是夏天的尾声了可是我们班那些一个个热气制造机看起来可是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制造热风”
　　“比如朱广文呵呵”香棋瞟了一眼后座那个体型可以称之为庞大的身躯
　　“你说开窗户也不费电啊 李梅那人一看就是盛夏里在家也不开空调的那种....勤俭持家..？”余欣嚼着嘴里的饼干含糊不清的说“还什么 ‘一丝缝也不可以开！’ 真牛”她模仿着李梅的语气和表情倾情演绎着
　　“别吃了再吃你也成热气制造机了”我插嘴
　　余欣扭头严肃的看着我半晌挤出一个笑容用她目前挤得出最虚假最亲切的语气柔声说
　　“滚“
　　这表情不知怎的突然让我联想起宋离川 我轻笑然后听见周舒桐和香棋的干呕声
　　“不开窗是为了不让你们把头伸出窗外很危险的萧佑安把窗关上 看见你好几回偷偷摸摸了”李梅沉重的无可否认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哦”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听的次数多了竟也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了我甚至可以想象他此刻翻着白眼的表情
　　“很危险的”余欣重复着“难道是怕风把我们的头刮下来”
　　“？”
　　“？”
　　“我们是初一 不是初生儿”香棋不慌不乱地说

　　我一言不发看向窗外
　　早上的云还是一朵一朵温柔的绽开在青藏的天空现在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阴影徐徐的聚在一起阳光还是那么清晰的带着明媚的白光盛开在云层里或许是要下雨了吧
　　这时心里闪过一丝意犹未尽的滋味像是瓢泼大雨中带着微光的一个小人从身边擦肩而过便消失在尽头留下的只有停留在皮肤上微微的凉意以及覆盖在心头的尘埃遥远悠长的回音在回荡
　　我微微皱着眉思索着
　　是因为不只是我么
　　每个人都要提啊 累吗
　　他还帮很多别的人抬了吧自己也不是什么特别原本沾沾自喜的相遇却被覆上一层失落心里多少有点无望感
　　这本事一件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事 却被无限放大在空旷庞大的黑暗里好像只能听见回声那些在云层深处回荡的雨声我就在这巨大的悲鸣中闭上双眼 感受着身后传来微微的风啸声呼呼刮
　　萧佑安这个家伙 还是开了真有他的
　　由于昨晚没睡好困意就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欲望刹那间眼睛只剩下纯净的一尘不染的黑那是灰烬后的灰烬

　　果然那场雨下得很大
　　刚到奈祯山便开始匆忙收拾行李找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吃饭老师吩咐一些安全事项
　　时间的流逝一下子就变得快了起来
　　阮今依稀记得是下午两三点到的吧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要睡觉了她清楚自己睡意全无
　　她躺在床上 看着黑暗里的月光她想起老师讲安全事项时窗外的夕阳那样鲜艳的砸向面无表情的地平线是如何风情万种的在浓浓的暮色中延展开来那么浪漫却不能好好望一会遗憾的不得了
　　翻来覆去以后
　　阮今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既然已是深夜 老师都睡着了只出去望一眼天上的星星是不是比城市里的清澈明亮许多对只望一眼 看一眼就回来如果成功了那也没有遗憾了
　　如果被发现了....也无大碍吧来这的机会少被老师说也不是一次两次
　　她从床上坐起来摸着黑拿起一件外套蹑手蹑脚的打开门所幸门外夜深人静 她松了口气后继续走越往前走属于大自然的那种清新气息就越发浓郁 夏夜雨后青草的芳香混合着山里特有的植物清香 混合在一起就是一种令人沉醉的芬芳的芬芳天色灰暗世界变得有些陌生的宁静 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寂静 幽幽的干净的暗蓝色笼罩的万物在这夜色里被笼罩的万物似乎都充斥的慵懒的宁静以及一些悲戚的气氛像是无声电影里的某些不起眼的镜头它们每天都上演 可是一个人的一生又真正经历过几个夜 会在已后的漫漫人生里烙下深刻的印象

　　外面是深邃的寂静
　　说实话 看到她的背影的那一刻我一点也不惊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不得不承认有很多时候 我发现我们是那么相似 如果她是男的我一定每天放学陪他打篮球——我是说真的
　　我不想当个一个深夜偷窥跟踪少女的变态 于是我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吸了口气说“萧佑安？”
　　阮今的声音毫不费力的穿透了周围停滞的空气 随后她转头覆盖在她脸上的是皎洁明亮的月光我盯着她看了一会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凝视她的脸她很瘦 是那种柔和的瘦 不带任何尖锐的棱角月光洒在她的身上 可以看到她泛红的清晰可见的锁骨皮肤有些透明大概是夜光太过模糊不清吧她的睡裙上暗影斑驳她漆黑的眼睛温和而缱绻地看着我两条麻花辫软软的垂在肩上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我略显仓促的扭过头“一起透透气？”
　　“恩”她点头
　　“早上来的时候我看到这附近有条河去那里吧感觉会很好看”
　　“是吗”她眼睛发亮我想我也是

　　下午来的时候 阳光照射河面波光粼粼 那时河面还闪动着刺眼的白光而现在只是平静的潺潺流着 河边上有几盏黄灯白灯亮着，灯光倒影在粼粼的河面，微风荡漾着河水，灯影闪闪烁烁的在微微抖动
　　思绪不由自主地飞舞置身在凉凉的风中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水面灯影就好像自己完全沉醉在另外的一个世界惬意的风吹着很亲切的感觉河岸宽广水深深的流着 洁净而温暖
　　我转头看向她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湖面
　　刚刚嘴边那句“好看么”即将出口的时候 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好的景色这么好的时刻我说这三个字是不是太不解风趣了些我不是那样扫兴的人于是正当我踌躇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她开口了
　　“这么好的景色不如聊点什么吧”
　　这个人我在她面前总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她拿眼角瞟了我一下 然后眼光又移到了很远的地方
　　然后我就说了一个我的秘密
　　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别人说的事儿
　　我出生的时候是个盲童五岁那年才跟着妈妈到了北京做眼角膜移植也就是说把我从五岁才开始慢慢学习很多别人婴儿时代就明白的东西在那之前我的世界就是个关了灯的房间一片黑暗当然黑暗这个词是后来学的当时的我不知道那叫黑暗我以为那是一种根本用不着命名用不着考虑用不着怀疑的自然而然的东西当我克服了对光的眩晕后终于看清这个世界我恐惧的望着面前那个喜极而泣的女人从她哽咽的声音里判断出来她就是妈妈我一开始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为什么都是“妈妈” 我的妈妈和邻床小朋友的妈妈长得一点也不一样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童年可以用两个字总结“惊讶”
　　其实那幅眼角膜一直没能成功的移植到我的灵魂里去所以我像怀念故乡一样怀念被人们称作是黑暗的东西刚刚能看见的时候 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引起过我的好感但我却也并不想知道它的名字那样东西让我想起有一次妈妈用刚刚洗过衣服的手抱起我她的手很冰是种让我心头一凛的温暖那样东西还让我想起电影院里的声音她伴着对白小声的给我讲那些画面电影院里的声音就是这么一片充满了这黑暗的浪涛那些声音很有力量却不是蛮横无理我啰嗦了这么一大堆后来才知道那样让刚刚获得视觉的我喜欢的东西说穿了就是两个字 “白色”
　　如果一直看不见的话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它相遇
　　讲完后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心里满是
　　一种满满的蒸气般的湿热涨满了我的内心就像潮汐一样充满了一种由浩瀚宇宙支配着的激动的无穷无尽的能量这些感觉温暖的像是一个黑暗的子宫这个时刻我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身体这个荒芜的海滩上喧响的声音我抬头看向黑暗无边的天上端隐约可见的云朵像是黑色的海浪般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涛湖水也是灰暗的用着一种万般无奈的柔情的凝视看着湖面上发生的反复无常的变化他们只是安静的流淌
　　那时我想“白色”

　　我没有说话 一言不发的低着头我偷偷看了他一眼 他眼睛盯着望着上方眼睛里大雾弥漫翻涌着暗蓝色的韶光我做不到感同身受我也无法揣测他的情感我选择留给他静寂的空间让他自己消化一个关了灯的房间
　　我尝试着说些什么但是我几次犹豫到了嘴边却还是化成沉默
　　我盯着湖面看了很久夜是柔软的湖面也柔和清幽的月光洒下来呈现出一种银色的色泽在夜色里模糊不清像是一双哭泣的眼睛
　　过了良久我感受到他的情绪平缓些了我有些突兀的开口“话说那天你去哪了”
　　“..什么？”
　　“那天中午从李梅办公室回来以后....我以为你一直跟着我....但是我回头你不在”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早都忘了”
　　“那算了”
　　“.....你是去食堂了吧我跟你说了两句我就去操场了“
　　“哦”
　　他终于低下头拍了拍我的肩说“回去吧再吹该感冒了明天还要早起”
　　我点点头
　　他走在我的前面挡住了前面的光我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他略显沉闷的背影
　　地上的绿茵草地很柔软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微微探出头已经快看到宿舍楼了
　　正当我准备跟他say bye的时候 一束刺眼的白光猝不及防的从侧面照过来
　　“谁在哪里？”
　　他非常迅捷的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随即拉上我的手往别处跑“不想明天就回学校的就跑快点”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粗糙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突然把目光转移到一棵树上 然后拉着我跑到了树后当我意识到他搂着我躲在树下的时候 我已经来不及反抗了我刚准备探出身去向保安大爷大方的承认自己的错误时他拉着我的手臂从后面更用力的抱紧了我 那种熟悉的温暖的气息从脊背上慢慢的抵达胸膛
　　“你想超生我还不想那么早死”他低声说
　　我闭上眼睛心里悲壮的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快出来”
　　大爷的脚步每每离我们近一些我的心跳就更快些像电影里那些酷毙了的间谍主角一样我心里想只可惜此情此景实在是炫酷不起来
　　“大半夜的 ”我感觉到大爷离我们的距离只有一两米了而我也已经分不清这如雷般大声的心跳声到底是我的还是萧佑安的
　　脚下一阵风过去然后就是大爷跑远的声音最后远远的听见一声“原来就是个兔子？”
　　我的心才落下来身后的人也松了口气 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肩上 我身子一下子紧绷这个姿势太过亲密了吧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我怎么才意识到这个然后我就蹲了下来挣脱了他的双臂
　　我抱着腿看着他他冲我笑了一下
　　真奇怪怎么一天之内三个人冲我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伸了伸懒腰从树阴里走出来脸冲着我倒着走 “晚安啦“他冲我招招手
　　我点点头挥了挥手 然后小心翼翼走回房间

　　是一个关了灯的房间我盯着天花板耳畔是夏夜的蝉鸣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万籁作响直传到我的耳际夜的气味土地的气味河水的气味是我两鬓生凉这夏夜奇妙的安静像湖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
　　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我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她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了“重新开始”游戏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 如此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受到了解脱因而准备重新再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说她而我我现在也感到自己准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好像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 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那是一种转瞬即逝的被点燃的感觉白色的光终于轻柔的照在了我身上
　　这时我突然想起张国荣的《霸王别姬》里程依蝶自尽那段在昏暗的电影院里周围都是微弱的哭声哽咽声唯有妈妈满足的叹了口气 喃喃自语“这就对了”
　　眼泪就在黑夜里肆无忌惮的流着 流着 我只有在这黑暗里独处的时候才哭的出来
　　“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她曾经说过这两句就这两句是张国荣的绝唱她真的说对了
　　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意想就让灵魂与□□载着这些念头与黑暗一并迷失在这混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