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寥落月中愁》文丰雨

4、竹谷七音清（未完）

　　柳江边上，一影淡蓝在若有若无的雨丝中伫立了许久。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但有些东西是永远也回不去了，比如感情，又比如、年少时的心情。那一份落寞与无奈是人生中永远也挥不去的忧伤。

　　原来，世间的一切都如同利剑、可以伤人。

　　金钱可以伤人，时间也可以伤人。

　　环境可以伤人，故人也可以伤人。

　　无情可以伤人，有情也可以伤人。

　　不变可以伤人，改变却也可以伤人。

　　难道人必要受到伤害、又给人以伤害么？

　　那么，既然非要这样，我又何必对他还念念不忘呢？

　　“原来你在这里！”
　　身后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狄素秋的思绪。
　　狄素秋回身打量来人——竟是连雨庭！
　　一袭紫衣抱剑俏立，冷冷看向狄素秋。
　　这一刻，狄素秋仿佛从连雨庭的身上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美丽、刁蛮，又有几分固执。但不同的是，连雨庭的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

　　“我找了你半天呢！”连雨庭语气冰冷。
　　“刚才我去见……萧梦远了。”淡然的语气在僵冷的空气中回旋。

　　——萧梦远……这个名字仿佛好遥远……她竟然已是连名带姓的在人前称呼他了，而不是以前那个娇羞的小丫头，带着甜蜜的口吻、在人前喊他“梦远”了。
　　——或许，如今的他在连雨庭面前也称她作“狄素秋”吧！……而“素秋——素秋——”，那已是八年前的温柔了！

　　一抹倦意染上狄素秋的眉梢眼角。她望着年轻娇俏的连雨庭，嘴角漾起无奈的浅笑，这一笑，八年的沧桑瞬间在心头起伏。
　　——或许，我真的该放手了……

　　狄素秋看到连雨庭欲言又止的神情，她知道连雨庭想问什么，所以她在连雨庭问她去见萧梦远的缘由之前，先淡淡地开了口：“他已答允了我——”
　　“萧大哥答应你什么了？”连雨庭上前两步，有些性急。
　　仿佛有了倦意的语气带着浅浅的无奈的笑：“他答允我，会把你们的喜帖送来。……可是，我对他的答允并不怎么放心，所以希望你能帮他记得送喜帖给我……可以么？”
　　“啊，原来是这件事啊，”连雨庭仿佛为狄素秋并未和萧梦远谈什么而如释重负，又仿佛想到了自己即将和萧梦远成婚，脸上绽开了笑容，“当然会给你送喜帖的。到时候，你不要忘记带贺礼哦！”
　　“嗯……萧梦远或许会好好待你的……”狄素秋转身沿柳江走开了，只是极淡极淡地说了这句话。
　　“嗯？你说什么？”连雨庭还在想着自己未来的婚事，没有听到狄素秋说什么，待她问时，狄素秋已走远了。她一跺脚，“哎，本来是想问她和萧大哥以前的事的，怎么什么都没问，就让她走了呢？走了便走了吧，反正我要和萧大哥成婚了，问不问都是一样的！”

　　——放手吧……真的是该放手了……

　　狄素秋还在劝着自己，却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柳镇外的小山脚下。

　　——这就是八年前她闯祸之后，和他一起避难的那座小山吧……
　　——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呢？真是的……还是不愿忘记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吧……竟然连避难的场所也值得自己回忆呢！
　　——既然来了，就上去看看吧……八年前，竟然在这里度过了一阵“共患难”的日子呢！

　　狄素秋缓步走上了小山。

　　——眼前已不是八年前的荒芜了啊！

　　一排排竹木整齐地立在这片八年前还是光秃秃的山地上，散发着雨后独有的清新。狄素秋认得出这种竹子是箬竹——箬竹叶子的边缘在秋季变为白色。

　　八年前，他们为避苏城官府的追查，慌忙逃往柳镇外的这座偏僻小山。

　　——现在想来，那段逃难的日子虽苦却也有快乐的时候呢！那时的她倒没怎么为杀人而感到惶恐，倒是为连累到梦远、害他同自己一起到处躲藏而不安。而他总是笑着用手指划过她的鼻尖，用一副无所谓且略带调侃的口气对她说：“如果不是秋儿带着我到处走走，我哪里会知道这里除了柳镇和苏城，还有这许多去处！”其实，他们哪里是“到处走走”，分明是在四处逃难嘛！所以，她总会小嘴一撇，生气地得出结论：“你又在笑我！”然后，挥舞着柳枝在他身后追赶，跑累了，便倚倒在他怀里，听他说着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呵，这样的日子竟一过便是小半年。

　　渐渐地，苏城的官府也失去了耐性，不再追查这件案子。所幸，那些剑下之鬼平时就作恶多端，人们也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后来，狄素秋略略闻知了其中的一些事情。——那段时间，花如雪没少为他们的事跑去官府说情。说是去“说情”，但这并不是嘴上功夫就能解决的事情。狄素秋清楚花如雪为她尽的心思，那段时间，可能是燕西楼最难支撑的日子吧！可是后来，花如雪从未提起过那时的事，狄素秋也就只能在心里感激花如雪的情意。——或许，这也是狄素秋当时匆忙决定去往大漠的原因之一吧。毕竟，她想要尽力还这份情，尽管，她知道她永远也无法还清。

　　——等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已走入竹林深处的狄素秋陡然顿住脚步。

　　——大片的箬竹林整齐地植在山中……这么整齐，又都是同一种竹子……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这是被人特意植下的……

　　狄素秋再环顾四周时，已找不到了来时的路！

　　——原来这是一个用竹林布下的阵啊！……刚才怎么就一失神走进来了呢？……

　　她缓缓迈出一小步，发觉四周的竹子似乎也随着变换了方向！她快走几步，则竹子仿佛变幻得更快，看得她有些眩目。无奈，她只好站定了，原地不动，思索着对策。但她对阵式确是没有什么研究的。

　　——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这究竟会是什么人布下的阵呢？

　　看着渐渐阴暗的天，她有些焦急起来，心中渐渐有抑制不住的烦躁和苦恼，也有了些许的害怕和绝望。她无助地倚靠在一棵箬竹旁，微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一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

　　——这么多年来，还很少有过这样的无助和绝望吧……即使是当初离他而去，也不曾是这种心情……我该怎么办才好呢？竟是这么的无能为力啊……

　　心头仿佛震了一下，胸口感到一丝温暖。她一惊，睁开眼睛，低头看到领口处淡黄的“秋雪”闪过一抹碧色，明珠竟有了丝丝暖意！

　　——陌尘？！……陌尘，是你在担心我么？！

　　“少主，现在着人准备晚膳么？”身着碧衣的侍女在奢华如宫殿的房间内站定，轻声问眼前的青衣少年，语气中带着十分的恭谨。
　　少年沉静的目光望向桃花心木桌上的那一颗明珠：即使是离开了雪山，“夏雪”碧绿的光芒中依旧透着奇寒。似乎在想着什么，他答非所问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地道：“她现在应该已经到江南了吧？！”
　　碧衣侍女微微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已经将近半月，他一直在惦念着她吧！面前的少主才十九岁，甚至比自己还小了两岁！记得当初、自己刚入碧寒宫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呢！可就是这个当时刚坐上少主位置的小男孩，面对周围人不屑的眼光，曾发誓要让碧寒宫成为天下第一大宫！现在，武林中已经没有人不知晓南陌尘这个名字了！天下也没有人敢不敬“碧寒宫”这三个字了！可又有谁知道这其中的辛苦？即使是她这个贴身侍女也不能完全了解。以前从未见少主笑过呢，可是，自从三年前，遇到那个女子之后，少主时常一个人在想事的时候就微笑，嘴角的弧度使得本已十分俊秀的脸如雪后初阳，温暖明媚。也许，只有那个江南的女子才能温暖少主以前曾经寒冷的心吧，虽然他们之间竟有着将近十岁的年龄差距！直到一年前，那个女子才住进碧寒宫。作为侍女，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能牵动少主喜怒哀乐的女子，那的确是一个能温暖人心的女子啊！那样明净、绚目的笑容，竟不掺杂一丝心中的悲伤！
　　碧衣侍女在瞬间的回忆之后，轻道：“狄姑娘应该已经到达柳镇了。三天前，原护卫的信报不是说一切顺利么？按时间计算，昨天便已应该到了。”
　　“是啊，我竟忘记了。原蒙是说一切顺利的啊。……竹衣，”南陌尘微扬起嘴角，绽出一个无奈的笑，“如果不是前一阵子宫中事务繁忙，我或许会亲自陪她回去的。总是这样等消息，心里有些不安呢。”
　　竹衣看着年少的少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次派出暗中护送狄姑娘的是碧寒宫的第一护卫原蒙，随行的还有十名碧寒宫高手！可是少主竟还是不能放心！
　　“少主请宽心，有原护卫和十大高手随行，不会有任何闪失。”
　　“可是，原蒙他们也只是远远的跟着。……素秋的性子也是有些倔，坚持不让派人护送，丢了那些她费力寻到的财宝倒是小事，万一她有什么……那可如何是好。我也只好派人暗中护送了，这一路可是辛苦原蒙他们了。”在谈及这个比自己大近十岁的女子时，南陌尘笑着皱了皱俊眉。

　　仿佛只是一晃神间，空气中闪过一片淡黄的光芒。

　　“少主！——”竹衣惊慌地看向“夏雪”。
　　南陌尘已察觉到“夏雪”的变化，心下一惊：素秋，你怎么了？

　　握在手中的“夏雪”已不再如往日般寒冷，而是有了些微暖意。他宁愿它一如既往的寒冷，而不愿它温暖如夏——如果“四灵”有了异常，那么一定是有事情发生。

　　“少主——”
　　“你先下去吧。”

　　空荡荡的房间里闪着“夏雪”碧绿的光芒。

　　——素秋，你那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遇到危险了么？
　　——难道刚回去，就有事情发生么？

　　——陌尘，我没有事，不要为我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狄素秋渐渐平静了心情，开始四处寻找竹林阵的出口。

　　茫然无措间，一缕琴音悠然如耳，仿佛空谷清泉，又如雨后初霁的彩虹，点亮狄素秋的心扉。

　　来不及细思，狄素秋飞快掠向琴音传来处。

　　——应该是布阵者在不远处抚琴吧。

　　急掠中，周围的箬竹随着琴音的高低缓急而移动。几次，眼前的路本是被箬竹堵塞，但当她即将掠近误撞时，琴音一转，竹叶分开，使她恰好穿过。

　　——到底是什么人呢？竟然故意引我靠近？是竹林主人欲现身还是有什么陷阱？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狄素秋眼前越见开朗——已经不单是箬竹了，各种各样的竹子植在山谷中，倒是比先前稀疏了许多。

　　一间简单的竹屋隐现在竹林深处。

　　狄素秋脚步一滞，凝神细听。

　　琴音来处正是那间竹屋！

　　狄素秋犹豫着是否靠近竹屋。琴音却陡然激昂绝烈，震慑心弦。四周竹叶也随之簌簌作响，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压力，似要逼迫着她靠近竹屋！

　　似乎是感应到了周围的压力，又似乎是出于保护主人的本能，“秋雪”散发出淡黄的光晕，光晕一圈圈的扩大，渐渐笼罩了狄素秋，抵抗着琴音传来的压迫！

　　“秋雪——”狄素秋吃惊地触到明珠，一阵微寒渗透指尖。自从一年前将“雪山四灵”掘出，“秋雪”便一直被她戴在脖颈上。一直有传闻说“四灵”具有异能，危难时可以保护主人，今天却真的验证了“四灵”的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