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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葬火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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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深宫内厚重浑浊的丧钟声只回荡在密不透风的宫墙内,丧服的厚重依旧压得易忱有些消沉,记事起穿过三次,一次是为了母后、一次是为了父皇,这次确是为了皇兄。
年少竭尽全力逃脱的责任还是落到他的身上,其实皇兄一直喜爱的全非朝政,随着时光推移皇兄站得很高,等他抬起头仰望时他已经看不清皇兄的面孔了。
听闻皇兄虽性格越发急躁不按章法,但处理朝政时燃的灯时常亮到翌日,虞贵妃身子愈发沉重,再次见到她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递给易忱一封信。
自古帝王家薄情,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已经是虞络最大的宽恕,皇兄走着走着却走偏了父皇的老路。虞络有次突然谈起,只远远地望向远方,轻声说:“我爱的那个人早就死了,现在那个长得像他的人也不见了,这个孩子我倒希望无论是男孩女孩,将来只有江山没有情爱,这样或许会在这宫里活得比较舒心自在……”
易忱没有说话,任何参与其中的人都看得明白,皇兄这是为他为这个国家铺好了未来,或许临终前还说服了虞络,易忱本来还做好了偷偷送走这母子俩的打算。
“你们以后会有更多的困难,可惜你皇兄他没有机会再帮你了……”易忱倏忽抬眸,眼前那个漂亮的女人依旧一副柔弱的模样,却通透而沉静。
两国的恩怨太深,先前陈菀婉借势逼他成婚以提供掩护林刃的桃源,如今林刃随他入宫,敌国眼线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出去,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林昇,日升不落。
易忱站在寝殿外看着日落于目光所及的宫墙之上,太医说林昇损耗太多即使根除体内的毒,也不可能恢复如前,更何况林昇自幼的伤早已折损了根本。或许一开始他们都算好了,林昇根本活不了多久,他看着天慢慢暗下来,眸色深沉。
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让易忱蹙起了眉,摆手遣退左右,走近了才听到那时宫人闲聊。
“哎呀你们管这么多做什么,只要记住是主子就行了。”
“如今王爷照拂这贵人,我们也多些赏钱……”
“那是当朝圣上,只是尚未正式登基罢了。”
一位宫人凑近了些,快速说了几句,不料顺着风全落进易忱耳里,那个宫人上前侍奉过一次的说是那位贵人眼睛颜色怪异,眼神阴冷凶狠,像是要活活撕碎眼前事物一般。
另一位宫人附和道,“不是我说啊,上一批宫人数量少了好几个,谁知道去了哪,说不准啊都是……”
易忱面色阴沉快步走进殿内,一推开门便对上一双墨绿的眼眸,炉鼎缥缈隐约模糊了林昇苍白的脸,他只微微抬起头来对上易忱的目光。
月色模糊,易忱急切地吻上他的唇,咬出一点殷红的血色,指尖触碰的每一道伤痕都像是利刃剐蹭在心上,一道一刀,在呼吸急促的瞬间,林昇还是说出了那句离别。
易忱知道有太多事情还需要林昇他亲自解决,毕竟两国之间的纷争各有各的责任,林昇需要一个了结。
缠绵之间沉默无言,向来面色沉静的王爷咬着唇偏过头,像是攀附于苍天大树的一抹绿意。
嫩芽蹭过树干上的道道干裂的伤痕,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林昇苍白的脸被热汤的水雾蒸得泛起一点红晕,伸手拂开眼前如瀑的黑发,恍然回到当暗卫的岁月,高高在上的王爷向他伸出了手,救他、护他,所有奢求的都在中毒的期间得到了。
可是等慢慢想起往事这些又抓不住了。
沐浴过后,沉进梦中那个站在战火之中的林仞身量还很小,自记事起救他的人就是他最亲近的人,那人教他习武练字,在晋城偏远的山区他有过一段最天真烂漫的回忆,后来他下了山,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两国开战,百姓困苦,他身上的血脉似乎天生就注定他在之中沉浮,被困在牢笼里没有一点阳光,是阴冷的无尽的绝望,在死亡的边缘被救来又一步一步逼近,少年心性易磨,他也曾匍匐在地讨要一口温热的饭菜,在严苛的惩罚中求饶。
有一天终于符合他传说中的“父皇”的心意,他怀揣着薄弱的复仇之心,在期待中一次一次失望,直到抹去“人”成为利刃。
战略策划他着实不如其他的“哥哥”,只是哪怕是君王也有在暮年恐惧在战争中丧子,封了他一个名义上的“晋王”好带兵出征,哪怕不幸身亡也不过是异族的罪孽罢了。
林昇闭着眼睛,在黑暗中指尖碰到身边人的侧脸,虔诚地落下一吻,一如当初克制而卑微的暗卫,他的一生没有光的时间很长,长到他即使失去记忆也忘不了那些阴暗潮湿的过去。
翌日,推开窗时好几只胖乎乎的黑鸟挤到了窗沿上,叽叽喳喳地拌嘴,林昇眯着眼睛瞧着有趣俯身去逗了逗,起身时窗外的霞光在眼前忽明忽暗,林昇闭了闭眼,嘴角浅淡的笑意慢慢褪干净。
人活一场,怕是只有他这么糊涂,费力走到尽头才发现存在的意义。
易忱醒来时林昇正端坐在棋盘前,从前只有皇兄最爱棋,后来和被全部焚毁的医书一样,宫内的棋都收到角落去了,皇兄在书信中说当年进父皇陵墓前已经诊出顽疾,父皇是也因此而逝。当年遇见虞络的书生求医是真爱过也是真,只是没有想到许久没听过皇兄的唠叨,在最后一封信中洋洋洒洒好几页说尽小事,易忱却没有机会亲耳听见了。
地位、权力镀以凡人神佛般的圣光,可是登至高处却发现被跪拜的不是神,而是有七情六欲、会变得千疮百孔的凡人。
从前他读不下的《为君》,皇兄都一步一步教给了他。
“醒了,”林昇披散的长发被半束起,繁复的发冠和身上的锦缎让林昇有了几分贵气,“明日待王爷接过玉玺……便启程。”
林昇的语速很快,却平稳而冷静,易忱抱着被子闷闷地应了一声,其实他还没有见过晋王真正的模样,连身份都是暗卫处调查出来的结果,如今想想大概是那“老奸巨猾”的陈相察觉到了什么,在旁敲打他,只是……
“不如允我替你好好打扮一番,去游赏一番宫中的景色,”易忱起身轻轻蹙起眉,慢慢套上衣服,踱步走到林昇跟前,“按惯例,这园林景象四季更换,下回便还要再等到春末……”
林昇落子的手顿了顿,他自然听得懂言外之意,王爷希望他一年内回来,越快越好,可是……
眸色深沉,落下这一子棋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