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癖》鹭清

1、收养

　　江城的夏至阳光和煦，空气中仍弥漫着春意未褪的凉爽。

　　简寻坐在墓园的长椅上，双手撑在腿旁，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黑色皮鞋。
　　脚尖缓缓抬起，又轻轻放下。

　　循环往复，百无聊赖。

　　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一群身穿黑衣的人，都是来参加父亲葬礼的亲戚。他们围成一团，用自以为简寻不会听见的音量，小声商讨着她的去处。

　　“要不，把她送到她妈那里去？”
　　“鬼知道她妈在哪啊，都十年没消息了。我看，还是你们收养她吧，一个成年人也不用你们操心，就当借住几年。”
　　“嘿，你说得倒轻松，我家八十平五口人，哪有地方给她住？倒是你，住着那么大一个别墅，你怎么不收养？”
　　“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又没房贷，我每个月除去房贷剩下的钱刚刚够我们家生活，怎么养她？更何况，谁知道那群人会不会来找她催债......”

　　说到此处，身旁有人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说话人便立马止住了话头。

　　他们瞥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简寻。
　　见她依旧低头盯着自己的皮鞋，似乎并未听见他们谈话，于是继续压低了声音，商讨谁来收养她这个问题。

　　简寻不是没听见，只是不在意。

　　父亲生前很少与亲戚来往，况且每次亲戚拜访，不是为了借钱便是有其他事相求。
　　久而久之，父亲便与他们疏远了。

　　因此她比谁都清楚，没人愿意收养自己。更何况，父亲是破产自杀而死，留下了一屁股债，换作是谁都不愿摊上这么大个烂摊子。

　　那群人依旧在互相推诿，瞧着还要些时候。

　　简寻轻轻呼出一口气，停下自己脚上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大片阴影悄然盖上头顶，紧接着，视野里出现一双黑色的男士皮鞋。

　　她微微一愣，视线顺着西装裤腿逐渐往上，一只戴着昂贵手表，握着伞柄的手随之映入眼帘。

　　那只手骨节分明，蜿蜒的青筋蛰伏在白皙的皮肤下，似乎在隐隐跳动。被这只手握着的伞柄也是黑色的，末端有一颗银制的骷髅头，看起来诡异又神秘。

　　她继续往上，直射的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

　　许是注意到她的反应，男人将伞偏了偏。从逐渐消失的光芒中，露出一张温文尔雅、垂眸浅笑的面容。

　　夏风轻拂，简寻不自觉看得怔愣。
　　眼前这位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竟让她萌生出一丝熟悉感。可他看着，明明比自己大了七八岁，她的记忆里并不存在与他相关的影像。

　　见她并未主动询问，男人从容俯身，将左手摊开伸到她面前。

　　“我叫沈暮泽，是来接你的。”
　　他唇角的弧度深了些，嗓音略低，却格外和缓：“简寻，你愿意跟我走吗？”

　　沈暮泽......
　　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依稀记得，似乎曾在父亲的口中听到过。
　　可她从未见过他。

　　多奇怪啊，父亲的葬礼上，亲戚们推三阻四，反而是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说要收养自己。

　　真是让人发笑。

　　简寻垂眸盯着那只手。
　　他的手指修长，掌纹清晰可见，静静悬在那儿，像是在等待吻手礼的绅士。

　　不过，他也确实是在等待，并且格外有耐心。

　　身后的亲戚并未注意到这边，简寻不知道他们谈到哪儿了，她的注意力早已转移，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里逐渐成形。

　　如果跟他走了，一切会不会都将变得不一样？

　　抱着这样的想法，简寻再次抬眸与他对视。
　　他眉眼深邃，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模样，眼神里并无其他情绪，只有十分的温柔。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这种温柔对于她来说，似乎带有绝对吸引力，蛊惑着她在不知不觉中，缓缓伸出了手。

　　手掌相触的那一瞬，简寻想收回手已经来不及。

　　沈暮泽紧紧握住她，恍若抓住悬崖边即将下坠的人，温暖淌入她的掌心，她猝不及防、却也避无可避。

　　“走吧。”他牵着她向那群人走去。

　　为首的中年男人最先认出来沈暮泽，他是简寻的表叔，也是在江城开公司做生意的，自然知道牵着她的男人是谁。

　　见沈暮泽走过来，表叔脸色微变，旋即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上前问道：“沈总也是来参加葬礼的？哎呀，您可来迟了，葬礼已经结束了。要不，我请沈总吃顿饭吧，您看如何？”

　　身旁那群人一听他姓沈，又见表叔这般殷勤讨好，顿时便明白他就是江城最大企业，沈氏集团的掌门人——沈暮泽。

　　没人不想攀上他，于是也都露出讨好的笑容，附和道：“是啊是啊，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请您吃顿饭吧。”

　　沈暮泽微笑着，礼貌又疏离，眸底甚至还有些微冷意。
　　“不用了，我是过来收养简寻的。”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被他们视作累赘的简寻，竟然要被沈暮泽收养。这可是个攀上他的好机会啊，有了这层纽带，兴许日后还能跟沈氏集团做上生意。

　　于是刚才说话的表叔又故作为难道：“可是您与这孩子非亲非故，由您来收养她不大合适吧。况且，我们都挺喜欢这孩子的，还是让她住到我家里，您如果不介意，我带孩子常去看望您，如何？”

　　他的心思众人是一览无余，只可惜让他抢了先，不然其他人也想这么说。

　　简寻听着，秀丽的眉轻微蹙起，心底泛起一丝不适。
　　怕沈暮泽答应似的，她不自觉紧了紧与他相握的手

　　察觉到她的担忧，沈暮泽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面上仍旧微笑着回视他们。

　　随后，他薄唇轻启：“是吗？可我刚才在不远处听你们谈论了许久，似乎并没有得出一个结果。”

　　话落，众人脸上不免浮现几分尴尬。

　　然后又听他接着说：“我与简总常有生意往来，我敬重他，将他视作朋友，自然也应该对他的女儿倾力相助。收养她供她上大学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这样一来，你们也不用再操心她的事。对你们来说，应该没有坏处吧？”

　　虽是语气平淡，可其中又裹挟着不容置喙的威厉。在场都是中年人，谁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其他人倒没什么想法，见表叔吃瘪反倒有些幸灾乐祸。
　　可表叔脸色就难看了，早听说沈暮泽这个人不近人情，现在还真是亲身领会到了。

　　不过他也没法再说什么，毕竟简寻已经成年，只要她同意，别人就没有理由干涉阻拦。

　　于是他只好收了自己的心思，干笑两声：“沈总说得是，那我们家寻寻就麻烦沈总了，要是她哪里惹您生气，您尽管跟我说，我来批评她。”

　　他说完，又摆出一副和蔼的笑容看向简寻：“寻寻，你在沈总那里要乖乖听话，知道吗？表叔会经常去探望你的。”

　　简寻偏过脸，心底那股不适感越发强烈。

　　这位表叔她总共就见过四次，四次都是找父亲借钱，父亲帮了他三次，可最后一次拒绝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现在却跑来装关系亲近的长辈，真是鼻子两旁画巴毛——不要脸。

　　她不知道沈暮泽清不清楚自己家的情况，但眼下肯定是不好跟他说的。
　　不说的话，她又怕他信以为真，准许表叔时常上门探望。

　　她可一点也不想见这个表叔。

　　正当她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时，沈暮泽倒是一口回绝了：“我这人喜清净，您就不用来探望了。况且庄园里保镖多，要是他们误以为您是什么可疑人员，那就不好了。”

　　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语气也依旧平静，可话语里的凌厉与轻蔑却是毫不掩饰，听得表叔的脸色青了又青。

　　随后，沈暮泽并未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转头对简寻说了句“走吧”，便带着她离开了墓园。

　　转身的刹那，简寻心情格外的好，心底那股不适感荡然无存。

　　她走得越远，步子便越发轻快，直至上了沈暮泽的车，看着窗外的墓园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心里压着的那颗大石头，才终于土崩瓦解。

　　六月十四日，十八岁。
　　她终于，离开了她的父亲。

　　沈暮泽坐在她身旁，静静看着趴在车窗向后凝望的简寻，眸底深沉，却始终一言未发。

　　黑色的迈巴赫张扬地穿过闹市区，驶入一座富丽堂皇的庄园。铁艺大门缓缓打开，仿佛在欢迎它的主人回家。

　　绕过了喷泉和园林后，迈巴赫稳稳停下。

　　司机为她打开车门。
　　简寻从车上下来，这才发现沈暮泽说的都是真的，他家是真的有很多保镖，与电视上没什么区别，黑西装黑墨镜，雕塑般在岗位上站得笔直。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难免有些惊奇。沈暮泽却以为她害怕，便再次牵住她的手，将她领进了室内。

　　沈暮泽家里没有保姆，他亲自领着她，去往特地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打开门后，他没问喜不喜欢，只说：“有不合适的地方就告诉我，我让人去改。”

　　简寻怎么会觉得不合适呢？只是......
　　有点奇怪。

　　她转身看向他，一整天不曾说话的她终于开口：“沈叔叔。”

　　沈暮泽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了？”
　　“你真的是我爸爸的朋友吗？”

　　许是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他着实愣了几秒。

　　随后，沈暮泽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转身将房门缓缓关上。

　　他走到她面前，像在墓园那样，俯身与她平视。
　　嘴角浅浅弯起弧度，淡声回她：“不是。”

　　简寻还未问出下一个问题，便听他补充道：“是我让你父亲破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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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是个相爱相杀的复仇故事吗？no no no（摆食指），其实是个互相治愈的故事(●ˇv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