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云戮 ...
-
夜色渐深,浓墨般的云团铺掩了天穹,万息静寂,有点点幽蓝于黑漆里潜行,沉闷的夏风不时吹来,在空气中弥留下一阵浓郁的腥臭。
“艮定,乾起,缚往八方,魂灵归兮。”
此时,桐城边郊的一处老宅内,灯火孱隐,门窗紧闭,宅院四周草木尽皆凋枯,一片死寂中,只余檐角的风铃随风颤响。
“小旻,你到柜子里藏好,今晚外公若不喊你,你切不可出来!”
“嗯……”稚嫩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然后道:“外公,你小心点。”
院门外。
老旧的红灯笼摇摇欲坠,烛光微弱,将熄未灭,却难得地照亮了石阶前的方寸之地。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地面传来,细细看去,一只只蠕动的蛆虫从夜色涌出,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朝宅子大门爬去,当蛆虫爬至石阶,门前便有红光闪动,一瞬一落,下一刻,地面便只剩下一堆污绿的虫液,且分毫未溅到门面。
身后蛆虫仍在爬来,似是不知疲倦般只知往前,一来一削,都是同样的下场……虫液一滩接一滩的堆积,石阶上已是脏污不堪,画面看着甚是瘆人!
屋内,九岁的云旻将刻有符文的老木柜打开,温顺地进去后又乖巧的自己把柜门关上藏好。
柜子已经很是老旧,看上去有些残破,但是人在里面却并不会闻到什么朽屑味,相反的,里面泛着淡淡的紫檀香,香气温和淡雅,让云旻的心绪微微放松。
他挪到柜角处靠着,但心中的忧虑又忽然泛上心头。
这回……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些天宅子里老是发生一些怪事,家里的鸡鸭莫名发了瘟病死了,院子里的草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枯了大半,夜里睡觉窗外总能听隐约地听到女人的哭声。
那段时间云旻心中总是莫名感到不安,直觉告诉他将会发生一件大事,而这件事并非好事。
他心绪一直绷着,外公看出他的忧虑,摸着他头,告诉他,这是煞,寻常法子解决不了,但他会去想办法,让他不要担心。
这两天外公一直在书房翻阅老祖宗留下来的书籍,那些书已经许多年头了,老旧泛黄,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
云旻小心翼翼的去翻看了几本,发现这些书或是传记或是阵法,有些页张被虫子啃噬缺了边角,有些则是因为受潮,墨迹晕染,已经看不出文字。
成千上百本的古书积压着堆了一地,外公一刻不停的翻找,装书的箱子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云旻又慢慢将其摆放整齐。
也不知道外公有没有找到化解的法子。
今天一整天外公都在宅子内外进进出出,手上还拿着许多之前放在书房的“老物件”像是要布置什么。
在叮嘱他要藏好时,外公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严肃与忧虑,云旻有预感,这次,似乎真的出事了。
外公是个道士,时常会外出给人做法事,不论驱邪送丧,姻喜化福外公都有本事做好,也因为他为人正直,且性格爽利,在这十里八乡很吃得开,同行里也算是比较出名,人人都说他功力深厚,堪比昆仑墟的那些修士,所以也有很多人乐意请他去做这类的事。
从小云旻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稍许知道了些这类的事情,但……
今晚……这个“煞”看着与之前不同,好像更“凶”了。
有微弱的光从柜门的缝隙进来,云旻小心地挪动身子,眼睛正对着缝隙往外头瞧。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外公的面前摆着一张方桌,明黄的布盖在上面,细看这黄布还印着太极八卦的图样,香烛、法器摆在布上,这个阵仗,温晓只有一次外公出去替人做法事时才见过。
可是,突然在家里开坛做法,还这般仓促,这是出了什么事?
联想到最近家里出现的各种异样,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温晓心头……这次的事肯定不简单。
云旻的视线落在了方桌前的牌位上,那是他两年前骤然离世的母亲。
他心中惊诧:莫非今晚的开坛做法与母亲有关?
明黄的符纸在张泯成的咒语下,一张张漂浮在空中,符纸盘旋萦绕,数息之后一一落地,呈八卦形状分布在牌位周围。
“触灵,引八方之息,玄虚显兆,云集周天,戮杀!”
一声厉喝,符纸上燃起莹蓝的火,俄尔符烬之中漾出缕缕蓝光,飘飘荡荡于地面汇集一处,蓝光愈亮,滋滋作响,忽的便往门外飞去,直赴天穹!
窗外霎时间罡风四起,那光束隐没云间,下一刻天际瞬时浓云翻滚,风云变幻,看情形似是山雨欲来之兆。
隐约间,有细密雷电跃动,纳蓄天际呼之欲出……
“轰——”
远处一声惊雷炸响,蓝光闪烁,伴随着两声凄厉的惨叫声,两团浓重的阴煞之气在空中被雷电劈落。
此时风雷不停,于下一瞬又银光乍落,青紫色的闪电裂于天穹,似是雷电织就的天网,欲把邪祟尽数斩灭!
下一刻,云雷再涌…
不远处的山头上,一名着装怪异的巫师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缚灵坛突然炸裂,神色一惊,还来不及躲闪就被里面腥臭的腐肉溅了一身,模样极其狼狈。
他擦了擦脸上的污渍,闷声道:“不过区区一个炼气境的修士,竟能用雷符引雷!倒是老夫小看你了……”
引雷符乃中品灵符,绘制之人需至筑基境界,除却使用时的口诀外,此符还需以真气方能引动,寻常炼气修士体内真气本就很少,一般不会轻易动用,而张泯成甫一出手便用了五张,这对修士真气的消耗极大,这不得不让这位巫师认为张泯成的底蕴深厚,从而有所忌惮。
可他却不知道,张泯成所用符箓却并非引雷符,而是经由其宗门改良过的五雷符,此符可以外物付诸灵气,所附灵力越多,威力越强,且使用时并不会消耗修士体内太多真气。
“今晚是难得的落煞之夜,那宝物的威势已是最弱,决不能再失手。”
说着,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拿出了三个黑色的骨牌,细细看去,上面都刻印着暗红色的怪异纹路,肉眼可见有丝丝缕缕的阴气从里面泛出。
巫师盘腿坐下,口中念着咒语,指尖出现一股黑气,那黑气沾到骨牌上,那三个骨牌便莫名颤动起来,骨牌表面渐渐的开始出现裂纹。
嘶……随着几声刺耳的惊叫,骨牌顿时碎裂,三只通体浊黑的煞鬼从中爬出,起初只是一点而后慢慢变大,竟有了成人大小,它们尖牙血目,周身干枯溃腐,模样极其骇人!
“养了你们这么久,不能白费了老夫那么多的好东西,去吧,把那炼气修士给我杀了。”
巫师眼色一狠,三个煞鬼似有惧意,转身便往张宅跳掠而去。
与此同时,方圆十里的山头上也蹿出了好几头沾满煞气的邪物,不约而同的都往张宅潜行而去。
张家老宅。
屋外山雨欲来,张泯成则在屋内的各处角落用法器布下了一个个阵法,奕五行,入八卦,符文和法器相互呼应,一个个小法阵渐渐串联成了一个攻杀之阵——云戮大阵。
若是有积古的道门中人,或许能分辨得出,能召雷云,曳引天威,此阵便是许多年前那场传承之争中由一位大能祭出,大展威势后,又突然连同那位大能一道销声匿迹的上品法阵。
此时,屋内的阵法逐渐开启,一束束金色的光芒自那些法器中亮起,慢慢的,光芒巡绕,连成了一个极大的光环,光环由屋内至屋外不断延伸扩大,不久后,光环上下旋起,竟落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罩,将张家老宅环护其中。
张泯成看了阵眼处的法器一眼,有些担忧,经年日久,这些法器上面的灵力早已淡如寸缕,也不知能否助他们撑过今晚。
“小旻。”
柜子的门被打开,有暖黄的光线照进,张泯成的脸出现在面前,云旻将身子前倾,问到:“外公,你做法结束了,能出去了是么?”
张泯成俯身,目光柔和:“现在还不急,小旻听话,来,把这个戴上。”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条吊坠递向温晓。
吊坠由一条朱红色编带与一颗玉珠组成,玉珠的外面是薄薄一层镂空雕纹的木壳,古朴而又精致。
看着这条吊坠,温晓疑惑道:“这个吊坠可是平时外公你一直随身戴着的,怎么现在突然给我?”
“小旻听话,先把它戴上,其他的先不用多问。”
“……嗯。”
虽不止外公到底是何用意,但云旻仍是小心的接过吊坠。
他轻抚了一下那颗玉珠,此时玉珠光泽忽亮,镂空雕文上似有流光转动,看着便不是凡物。
“外公,这……”
张泯成似是未料到这般情况,面色微怔,似乎是想到什么,然后道:“无妨。”
“嗯。”
张泯成最后看了眼那吊坠,摸了摸云旻的头顶,神情有些复杂。
“铃铃……”
屋檐的风铃忽然疯狂响动,铃音震颤格外刺耳,一阵阵阴冷的北风自夜色袭来,冲撞着门窗吱呀作响。
张泯成见状神情一肃,对云旻道:“回去藏好,千万别出来!”说完,他关上柜门,抽身离开。
檀木柜内重归平静。
云旻将吊坠戴上,他握住那颗玉珠,一股温热从中发出,他不知道这珠子到底有什么玄机,但他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透过这个珠子进入他的身体,但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玉珠传来的温热让云旻渐渐有了困意,不自觉的便在柜子内睡了过去。
屋内张泯成仍提着桃木剑在做法,法器的灵气被他一一抽取附在剑上,剑光滑动,灵气落于符纸后又浮空,一张张灵符随着咒语飞出门外,灵光流窜间杂夹着几声阴森的惨叫……
如此这般,便过了许久……
凌晨,还未及破晓,屋内的阴煞陡然变重,温度不知何时下降,突如其来的寒气,竟让窗户的玻璃泛起了霜花,浓郁的腥气遍布室内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屋里屋外听不到一丝声响,悠长的夜色里,这个边郊的小宅静的可怕。
云旻从睡梦中醒来,揉着惺忪的双眼,悄悄的从柜门的缝隙往外看去,屋子里灯火尽皆熄了,一片昏暗中,仅有窗前清冷的月光洒下了几分亮色。
怎么怎么安静,外公呢?
依靠这些许光亮,温晓的视线在屋子里巡视了一遍,最后在桌前发现了半倒在地上的张泯成,此刻,张泯成正一手撑着地,脸色泛白,胸前有大半的血肉已被剥落,鲜血淋漓,染红了一身衣衫。
竟是受了重伤!
看到眼前一幕,云旻浑身一颤,心惊之余,便要开门而出!
但……
“还要挣扎?”
院门“砰”的一响,已是四分五裂,一道嘶哑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还有人?!
他压下心底猛然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柜门缝外看去。
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从门外走进,此人满身邪异,皮若朽木,一张脸上竟是腐烂了三分之一!她右手的拐杖一甩,三只煞鬼被扔到地上,骨碌碌的滚到了屋子的一角。
“三个蠢物,就不必丢人现眼了。”
三只煞鬼畏畏缩缩的躲在角落,眼神躲闪并不敢直视那老婆子,她的境界远在自家主人之上,方才他们不过是在宅子外晃了一圈,布点煞气,被那人看见,只略一出手便将他们擒住,更令它们惊恐的是,那人用的法器竟是幽冥幡。
那女人再看向地上的张泯成,语气不急不缓,嘲讽道:“连个筑基的弟子都没有,你这南硕派混得也当真窝囊。”
她又走上前,面上不屑:“宝器交出,留你全魂。”
张泯成此刻因云戮阵被强行破开而遭受反噬,周身真气混乱,且此前又拼杀了两个鬼物,不慎被其将血肉撕咬,正是疼痛难当,他盯着那老婆子,脸色苍白。
“我道是哪来的老虔婆,原来是西冥的幽独母,满身的晦气,也不知熏了多少人。”
幽独母是唐国西境的邪修,所修术法阴狠毒辣,但由于心法所限,她容貌损毁,一直以来煞气缠身,纵使已是筑基九变的境界,仍是令许多修士不屑提及。
“死到临头,能有几分硬气?”
“西境谁人不知,你幽独母为炼幽冥幡落得如今腐肉为身,煞气附脸,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张泯成嗤笑:“说你晦气,还算抬举了。”
“你!给我住口!”
幽独母最恨别人提她的脸,这道士偏偏往她伤口撒盐。
幽独母甩手,一道煞气便向张泯成劈了出去,无力抵挡,他被那道煞气震出两米开外,伤口瞬时血流不止。
幽独母从袍子里掏出一支黑色小幡,阴恻恻道:“本想你若拿出宝器,老身便留你一个全魂,放你轮回,可你这样……不如老婆子我拘了你的魂魄,再……”
“妄想!”张泯成血气上涌,竟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幽独母擅于拘使他人魂魄,落入她手中的魂魄初时都将受到万般折磨,最后再经血煞淬炼融入幽冥幡中,魂魄将时时刻刻遭受幡中冥火焚烤,因其手段十分阴损,不论正道或是邪修对她都颇为忌惮。
幽独母瞥了他一眼:“以你现在的样子,没得选。”
“是吗……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待如何?”
“九州风冥,澜虚晖隐,封!”
张泯成两指成诀,下一秒,一张黄符自桌上飞出径直落到张泯成手中,他咬破指尖,血珠流出顷刻染了黄符,符上朱砂红光微闪,似有神异,他只一掌便将符纸拍至天灵处。
此时张泯成周身气息一变,似乎又虚弱了几分。
幽独母惊疑:“封魂?”
张泯成苦笑一声:“认得就好,你虽筑基九变,可却未至金丹,此术你亦无法。”
“身死魂消,不如轮回,倒是好手段。”
此刻那邪修老婆子心里十分不快,那宝器消息来自镜渊,必是不会错的,但消息虽出,却有诸多不明之处,说不得上面有什么禁制或咒术附着,本想拘了此人魂魄,之后细细盘问,便能取得宝器,也好让她修为更上一层,谁料……
“啪嗒…”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什么人!”
在场众位的视线都向发出声响处投去——那里……正安静的侍立着一个檀木柜子,此刻正有些许微光自柜门缝中溢出。
幽独母面上诧异,以她的修为,进来时竟丝毫不曾发觉有这么一个柜子,当然,这绝不是因她大意而没有注意,以她筑基的灵识,进来时屋内陈设应尽有感知。
除非……这般想着,她忽而向那柜子走去。
见此,张泯成心中大骇!
那檀木柜本由千年檀木而制,初时便刻录了禁制符文,能庇人气机,乃是一件法器,此刻本相尽露,显然禁制已破,内中只有小旻一人,但这灵气外溢之相,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