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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魏府正厅十分气派,足有普通人家三个大小,正中央墙壁挂着名画,名画下头一张红木桌,桌上瓶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茶几,茶几上茗碗瓶花俱备。
      这朱酉之便坐在西面椅上等候,一侧坐着十分高大雄壮的李诨李尚书,朱酉之又喝一盏茶,才见瘦一圈又被棉衣棉裤裹得厚一层的阿福从侧门出来,阿福身后跟着面色漆黑的魏莫。
      魏莫果真信守承诺。
      阿福见了他便红起眼圈,三步并两步要到跟前来,却又被魏莫拽着领子踉跄停顿——“昏头了你主子走前头。”
      阿福逐渐红着眼圈抿起嘴巴来,魏莫这才挡到阿福面前,背过手指挥,叫阿福到他身边站好,又慢悠悠坐到主位上,盯着朱酉之讥笑开口:“朱先生见笑,我家奴才不懂规矩。——前一阵子犯了大错刚调教过,却不想仍这般没出息……”
      一语双关,只差把阿福比作一条贪吃别家食物的好狗。
      阿福口里胸膛里憋了许许多多的话要讲,他真切地望着朱酉之,一张口却如何也张不开了,他如今只盼先生先开口,先开口讲些什么才好。
      朱酉之的面庞素净淡漠,他笑起来十分明亮,徐徐开口,却是将一把刀横插进阿福被千军万马堵塞的胸膛。
      “王爷说笑了,小人知晓阿福是王爷您的心头肉,怎敢不敬呢?”
      先生没有出口说要带他回学堂,也没有说要将他赎身带走。反而说了这样刺耳的话。
      阿福呼吸逐渐停滞。
      魏莫听罢,神情逐渐悠然自得些,想必这朱酉之也不过如此,虽贪图阿福姿色与乖顺的性格,却也不敢得罪权贵。
      他扶腮挑眉,语调轻松不少:“朱先生此行何事?”
      朱酉之颔首,转过头来,一双明亮温暖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阿福,笑容的弧度一丝不减:“我来与阿福道别——阿福,我要随李尚书去江南了。”
      先生好明亮,像一道光,照进阿福惨淡畸形的世界里。
      阿福像被重重打了一巴掌,看看一侧的威严不语的李员外,他也努力地,试图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先生,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朱酉之摇摇头:“李员外那里有些书院要管理……大抵是不回来了。”
      他又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恭敬地呈到桌面上:“王爷,年后科考便要开卷了,阿福念书不错,脑袋也聪明,我这里整理了一些注意的事项与考试要点,若阿福能考,哪怕中不了举,也该是小有成绩的,王爷三思。”
      魏莫轻轻蹙眉:“家奴怎可参加科举?”
      要科考,便要将阿福赎身。
      朱酉之又鞠一躬:“王爷三思,若是能考,想必阿福也要千恩万谢您的宽厚恩慈。”
      魏莫缄默,他自然不愿放阿福做平民——阿福是他的奴才,一辈子都该是他的奴才才好。
      只是他如今看向阿福,阿福面色苍白得像一片纸,一双手也紧紧绞在一起,颤抖,纠缠,他忍不住皱眉,在桌子下将手伸过去压住那双冰凉的小手,片刻才开口:“那便要看阿福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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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福记不清朱酉之是怎样离开的了,他只记得自己再没有讲过话。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耳边主子的讥笑没有停过,主子说,他被骗了,朱酉之心里哪有半点他,还是不要做梦了。
      阿福没有应答,只是一直摩挲着朱酉之留下的那卷纸,上面先生娟秀的字体事无巨细地写了科考的过程,从乡试到殿试,流程到规格,那样详细,像是从文字里都要透出先生的温柔来。
      傍晚时他为主子点蜡烛,主子趁机压过来,将他一下顶到墙壁上压着,低头要吻他,阿福抬手捂住了主子的嘴巴,主子笑了,嘲弄地讲:“是那猪油渣不要你,又不是我不要你,羞什么?”
      显然,朱酉之的抛弃令魏莫心情大好。连朱酉之这等文雅名字,到他口中都成了猪油渣似的打趣存在。
      阿福的身体越发颤抖起来,魏莫安抚地顺了顺阿福的背,语调逐渐温和:“阿福,别怕,我不会不要你,他不对你好又怎样?日后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考便考就是了,白日里的话都是气那猪油渣的,我哪会不同意?我叫你去考,我们还像从前那般,好不好?”
      他哄着,一点点靠近阿福的嘴唇,阿福先是没有动,接着便如炸雷一般,猛烈地挣扎起来,魏莫哪有防备,又不敢用力对待阿福,一时间便被推开几步,阿福激动地从怀里拿出朱酉之留下的纸,竟发狂似的用力撕了起来,待到魏莫上前抢时,那纸早就让阿福撕了个粉碎。
      魏莫一时气急,一把提起阿福领子:“你...!”
      阿福也不甘示弱,嗓音孱弱却坚决:“奴才不考,奴才不读书了。”
      魏莫有些错愕:“……是因为那个猪油渣?还是怕我不与你赎身嗯”
      阿福低着头,又静静地重复一遍:“我不考,我不读书了。”
      魏莫拽紧阿福领口,四目相视,阴沉沉道:“好啊,既是如此,你可别再扭着屁股求我。”
      是意料之中的回应:“我不考,我不读书了。”
      魏莫本来要发作教训小奴才,却见阿福仍神情空洞麻木,愣了片刻,霎时间被猫叼走了舌头,待到好大一股气从胸口都慢慢蒸腾出去了,才悻悻地放开阿福,抬眼观察他神情,卑微地讲道:“还是去考吧...其,其实我们也不必像从前那般。”
      阿福最终没有讲话,如今阿福的世界里呀,连黑与白,明与暗都不剩了,他望着碎了一地的纸屑,觉得有好大一份涌上喉头的恶心。
      那天晚上魏莫没有放心阿福一个人回去,他悄悄跟在阿福身后,如贼一般观察阿福脚步稳不稳,有没有流眼泪等等。
      阿福察觉不对,一步三回头,魏莫就蹲在草丛里,痛骂自己的嘴欠。
      早知,该慢一点叫阿福接受他才对。
      那天晚上阿福的确没有睡好,他做了十分冗长的噩梦,他梦到乡下的稻田、梦到如明晃晃的药酒一般浑浊的黄昏,梦到主子和如画小姐在纸窗里笑得开怀,梦到书房里垫了软垫的小板凳,又梦见,梦见他告诉小六,他攒了拢共一十二两银子,待到做够了活计出府,要在东街开一家私塾,叫读不起书的孩子都来上课。
      他梦啊梦,忽然想起爹爹的书信自己还没有拆开,他记得,记得书信压在木箱子里的最下面。
      阿福从噩梦中惊醒,他慌乱地踩上鞋子,没有穿外衣,外头风大得厉害,他顶着风一路跑到小池塘边,跪在地上用双手去刨湿冷的泥土,他刨啊刨——可是哪里又有他的木箱子呢?啊,定是自己上回埋得太深了。
      只是怎么,怎么还是没有呢?
      他,他还没来得及看爹爹写给他的信呢。
      那个夜里,阿福如孩子般大哭了起来。
      他双手陷在泥土中,大哭着去挖自己的小木箱,他早就藏好的,里面有他的小石子,娘亲给他缝的小老虎荷包,爹爹写给他的信。
      他刨了那么久,直到泥土地里多了一个好大的坑,直到他的指尖出血,直到,他被魏莫拦腰抱住拽了起来。
      主子好大的力气,单手就将他按进怀里,他鼻子抵着主子的胸膛,好温暖,主子的口气那么温柔,温柔到阿福瞬间便清醒了。
      “小祖宗,你真要害死我啊。”
      哦,对了。
      他没有小木箱了。
      爹爹的信也早就不见了。
      那封工整写着“魏府转交叶知福”的信被换成了他和先生的情书,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连他都快信以为真,恨不得要为这莫须有又不得而终的感情多添些泪水了。
      主子此时用力抱着他,像是欠了他整个天下般,又像是即将失去他般,亲昵又温和地在他耳边讲:“乖,乖宝儿,别哭了,你有点出息呀,少气我一点,我也少凶你就是了。”
      这话太轻巧。
      在阿福与魏莫长达大半年的相处中的深夜中总要听到的,魏莫一次次地哄骗道,他是他的小祖宗,是他的宝儿。
      这话太轻巧。
      轻巧到有很多时候,阿福都可笑地,卑鄙地借此一再向主子提出要求,主子总是凶巴巴地欺负他、嘲笑他,可最终总是会心软答应,银两,食物,衣裳,纵容他上学,叫他一同乘轿子,晚上抱着他睡觉,温柔地在他耳边说:“宝儿宝儿,我什么都答应你。”
      因为他是他的宝儿。
      太可笑了,他竟然自诩从不是命如蝼蚁。
      只是耳边主子的话如此清晰。
      他被丢进地牢,栅栏关上,铁链锁好,泥土里有股血腥味儿,下人问主子关几天,主子在很遥远的地方,仍然那样轻巧地说:“不用再放出来了。”
      主子待他好,如图待一只狗好那般,只要他不叫,不咬人,只要他无数次地讨好一样地摇起尾巴来,主子便会摸摸他拍拍他,将拴在他脖子上的绳子松一松罢了。
      阿福推开魏莫,他用双手捂住脸,半晌,他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的脸上爬上一抹灿烂的笑:“主子,我们真恶心。”
      这个世界真是令人作呕。
      主子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泯灭了。
      阿福又觉得他忽然体会到了一些主子施虐的乐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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