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兰）眼镜先生与绝望小姐》Samael

128、 回归【下】

　　【一】
　　——可是，那些事毕竟发生过，无论如何，那是不能被抹去的。
　　【二】
　　“快二十年了，你终于肯回来了。你们一个两个……忍心把我这老婆子扔在这里。”老妇人首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嘶哑。
　　“抱歉，母亲。”亚由美的声音也缓慢低沉，“哥哥和嫂子的葬礼我去参加了，我很难过。”
　　“阿雄……”老妇人喃喃道，垂着眼睛，身上泛起一股浓浓的哀伤。
　　“母亲，节哀，请不要难过了。”亚由美挪步到老妇人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那么……你还怪我吗？当年七原……”老妇人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亚由美。
　　“母亲，我今天既然已经来了，就不想再提当年的事情了。”亚由美不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话，神情有些痛苦，有些挣扎。
　　我缩在一旁，试图把存在感消除到最弱，安静看着两个人打哑谜，脑海里转过无数不靠谱而又狗血的猜想。直到亚由美开口唤我：“小海，跟你外祖母好好打个招呼。”
　　我才从乱七八糟的念头里挣扎出来，在亚由美复杂的目光里，向前挪动了几步，再次跪坐下来，恭恭敬敬地开口：“外祖母，您好，我叫七原海，请多关照。”
　　“都这么大了啊，真是漂亮的丫头。”老妇人表情很慈祥，眯着眼睛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半审视一半探究。
　　“这孩子和莲都更像秋也一些。”亚由美提到了我那早去天国的老爸，眼睛里多出了一丝温柔。
　　“听说这些年你是一直让她……”老妇人声音低下去。
　　“我只是不想让她走我的老路。”亚由美的声音一下子降下很多度，有要结冰的趋势。
　　“你……你把我和你父亲想成什么了！”老妇人有些气结。
　　“我不能冒险，当年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不想连我的女儿也守不住。”亚由美跟老妇人争锋相对起来，她们周围像是画出了一个圈，把其他都隔离在外，两人注视着对方，似乎谁都不肯先让步，许久之后，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有遮掩不住的疲惫，“母亲，我失礼了，我为刚才的态度道歉，不过，当着孩子的面，不谈这些可以么？”
　　“该抱歉的人，是我。”老人直直地望着亚由美，目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她颤颤地握紧亚由美的手，“我的孩子，你今天能回来，我真的很开心。”她转头望向了我，露出了从刚才进屋以来第一个真诚的笑容，“还有你，小海。”
　　我勉强冲她笑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他们凌乱的对话里，我得到了很多信息，隐隐可以勾勒出一个故事，当年应该是发生了很多事，亚由美叛出本间家，近乎二十年没有回来，七原秋也的去世也许不是我想得那么简单，加上从刚才莲对本间家熟悉的情况来看，恐怕这些年，他也过得很辛苦。
　　我突然开始怀疑，之前自己刨根究底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也许自己的假设，毫无道理可言呢。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跟这种豪门旧事扯上关系。就如同开头分明一出让人捧腹大笑的轻喜剧片，在临近结尾的时候，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狗血而又潸然泪下的伦理片。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神展开，有种说不出来的糟糕感。心中像是有一团火，越烧越旺。渐渐地，只有一个想法突兀又顽固地盘踞在脑海——自己在惧怕面对着揭开谜团的表面之后，血淋淋的真相。
　　一无所知，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老妇人又问了几个日常相关的问题，我一一礼貌作答，随后就沉默地跪坐在一边，任思绪起伏思维发散，亚由美跟老妇人交谈了许久，气氛融洽，起初的针锋相对似乎只是我的错觉。莲和那两个青年被外祖父叫去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来。让我一时觉得只有自己跟这地方是格格不入的。
　　一直邻近中午，亚由美才扶着老妇人起身。
　　“母亲，您先去。我这就过来。”亚由美面带微笑，轻声道，示意下人搀扶老妇人。
　　老妇人走到门口的时候，转头嘱咐：“你们别耽搁太久，早点来吃饭。”
　　茶室里只留下了我和亚由美两个人，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三】
　　“妈？”我诧异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是不是很不自在？”她抬手揉了揉我的头。
　　“嗯。”我老老实实地点头，抚了抚被压出细褶的和服下摆，攥紧了拳头，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我有很多话想要问她，却不知从何问起，无奈之下，只好沉默以对，尖锐的指甲陷入掌心，疼痛感渐渐袭来。
　　头顶之上，是灼热的目光，绵长的呼吸。
　　出乎意料的是，她突然伸出手，一把抱住了我，熟悉而温暖的气息环绕自己，淡淡的香味飘散在鼻翼四周，我鼻子有些发酸，也反手紧紧搂住了她，哑声道：“妈妈……”
　　“小海，抱歉。这么多年来，妈妈一直欠着你一句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莲，也对不起你。”她把头放在我的肩窝，声音有些发颤，浑身都在发抖，“妈妈不知道怎么说，无论怎么样，你都是妈妈最爱的女儿。妈妈只是很怕，很怕有一天小海也不在身边了。”
　　“妈，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给了我很好的生活，也给了我很多回忆，虽然有时候我常常吐槽你，还嫌弃你，觉得你脱线抽风，可是你是养了我十多年的，被称之妈妈的人。我知道，你一直都爱我。
　　我轻轻抚着亚由美的后背，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她松开我，眼角里有隐隐的泪光，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深吸一口气，直直看着我：“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今天都告诉你。”
　　我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红发的女人，她的面容依旧美艳，只是时光呼啸而过，眸子深处是不可遮掩的沧桑与疲惫。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很多，十几年来的生活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回放着，喜，怒，哀，乐，每一种情绪都被无限放大，纤毫毕现，我突然觉得自己执着的那些东西也许根本不重要，已经不想再钻牛角尖了。我已经不怨了，不再怨你对我的人生不负责任。我并非是圣母，而是觉得追究下去只会无限疲惫，我不想，再让彼此的生活这么辛苦。
　　不再回头看，而是朝前走。
　　******
　　许久之后，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没什么想要问的。”
　　“小海？”她的脸庞染上了一丝惊愕，嘴唇颤抖起来。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妈妈，莲是我的哥哥，就足够了，虽然妈妈有点蠢，哥哥很鬼畜，不过……我也勉强能忍受了。”
　　“你啊……”亚由美突然笑出声来，神情复杂，带着一丝悲伤，一丝释然，眼角的泪却沿着面庞滑落，一直滴落在黑色的和服上，浸透，渐渐了无痕迹。
　　我掏出手绢，动作轻柔地替她擦了擦脸颊，“走吧，去吃饭，不知道这豪门的午餐是什么规格的。”
　　“小海，你不用那么紧张。”
　　“我只是怕给你丢人。”
　　【四】
　　午餐过后，乌云一层盖一层地遮蔽了整个天空，接着雨水仓皇而至，铺天盖地倾泻而下，空中仿佛神魔乱抛，从那灰苍苍的云中撒开千针万线，渐渐将天和地缝合了，还有雷低低地在云间轰隆隆响着，雨水落到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整个院子很快变得湿淋淋的。
　　亚由美被外祖父叫去了，莲依旧不知去向。我懒懒地坐在木制长廊里，看着滂沱大雨，发呆。
　　不远处，一个娃娃脸的女佣把手制的放晴娘挂了起来，注意到我的目光，她扭过头，对着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温声道：“好久没下这么大的雨啦。”
　　“是啊。”我点点头，“东京也好久没下雨了。”
　　“您是从东京过来的吗？”她歪着头看我，表情有些俏皮，语气仍旧恭恭敬敬。
　　“嗯。”我再次点点头，拢了拢和服衣襟，“没想到旭川这边这么冷。”
　　“请您等一下，我去帮您拿些御寒的衣物。”娃娃脸的女孩冲我鞠了一躬，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忽觉得身上一沉，随后感觉被一种温暖环绕包围。我诧异地看到身上多出了一层薄毯，扭头，看到黑发青年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后，吓得我差点失声叫出来。
　　“啊，谢谢。”我半是感激，半是尴尬，无意识地抓紧了毯子边。
　　“本间司，请多指教。”青年在我身边坐下来。
　　“你好，我是七原海。”我冲他点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沉默下来。黑发青年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安静地坐在我的身边，时间久了，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耳边，雨水变小了一些，淅沥沥地下着，声声催人入眠，我靠在柱子上昏昏欲睡，直到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拉扯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抬头，看着刚才不知去向的莲，此时正站在我的身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仔细地上下打量着，眉头渐渐皱起。
　　“哥哥……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没……没什么。”他摇摇头，面色有些古怪，突然又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力道很重，我疼得叫出声，他才松手，像是松了一口气，眉头渐渐舒展开，“我眼花了，刚才看着你好像要消失了。”
　　“啊？”
　　“没什么。”他再次抬手捏了捏我的脸，笑得有些促狭，“手感不错，脂肪量还是蛮高的。”
　　我怒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见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斜插进来“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本间司，他竟然还在。
　　莲却变得有些僵硬，抬手把我挡在身后，沉声道：“司，离我妹妹远点。”
　　“莲，你不用对你表哥我这么大的敌意吧。”黑发青年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奈。
　　“我不想跟你废话。”莲瞥过脸，不再看他，嘴唇紧抿，面色冷峻。
　　“嘛，算了。”黑发青年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和服，冲我勾了勾嘴角，声音有些轻浮，“回见哟，小海。”说罢，转身，慢悠悠地走了。
　　“哥，你跟他有矛盾？”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异口同声。
　　我抬头望着眼前长发的少年，他一脸的认真，碧色的眸子里亮光微闪，渐渐浮现起丝丝温软而又关切的神色。我摇摇头，他微微一怔，随即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清朗的面容仿佛瞬间被点亮，好像从地平线乍起的旭日一样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以后再见到他，离他远一点。”
　　“好。”
　　“怎么不问为什么？”
　　“懒得问了，你要是想解释就解释吧。”
　　“那我也懒得解释。”
　　“……”
　　“呐，雨停了呢。”
　　“嗯。”
　　“什么时候回家？”
　　“去问问妈妈吧。”
　　【五】
　　日落西山时分，我们终于离开了本间大宅，坐在车里，好像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间大宅远远抛在了身后，也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在身后。我窝在座位里，内心百感交集。
　　“小海——”亚由美在副驾座上回过头来，叫了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发现她正不满地看着我。
　　“怎么了？”
　　“明天开始，旭川有秋日祭，我们要不要留一晚上？”
　　“难道要住回本间大宅？”我的第一反应有些激烈，万一，她要回答是，我就立马拒绝，跳车逃跑。
　　“当然不啦。”亚由美眯着眼睛，表情里带着点憧憬，“咱们三个找家带温泉的旅馆，难得一起出来嘛。”
　　“我同意。这个主意不错。”本间莲迅速接话，点头附议。
　　“那……好吧，我也同意。”在两人热切的目光下，我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