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兰）眼镜先生与绝望小姐》Samael

127、回归【上】

　　【一】
　　——那些陈年旧事，就让它消散在时间里，未尝不可，不是吗？
　　【二】
　　“小海，起床了。”
　　这天，仍旧是周末，可是一大早我就被亚由美叫醒了。
　　“有事情吗，妈妈？”我窝在被窝里，睡眼惺忪，懒洋洋开口，“还很早啊。”
　　亚由美努力想要做出与平日里无二的模样，可是紧紧蹙起的眉头，和略微沙哑的声音泄露了她不太平静的心情，她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态度难得带着一丝郑重，做足了心理建设之后，才开口：“妈妈今天带你和哥哥去北海道。”
　　“啊？”我愣怔了，联想起莲说过的本间本家就在北海道，还有前段时间亚由美送我和莲的带着家徽的和服，突然内心一阵慌乱，“妈妈，你是准备带我和莲回本间家吗？”
　　“你……你知道了？莲是说了什么吗？”亚由美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突然收紧，拔高了声线，显得有些紧张。
　　“妈，你抓疼我了。”我皱着眉头扒开她的手，揉着被抓痛的肩膀，慢腾腾开口，“莲没跟我说什么，只是说外祖家是在北海道。”
　　“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想见见你们。”她揉了揉我的头，似乎有些强颜欢笑，“起床梳洗吧，换上和服，妈妈帮你。”
　　“可是……”我顿了顿，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十几年未曾见面的外祖父母突然在有一天说要见面，这让我内心里非常不安，总觉得像是离那团迷雾近了一些，明知道再向前一步，也许就能拨开那团迷雾，却又忍不住惶恐起来。我知道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但是了解故事的代价我却不一定能付得起。
　　我洗漱完毕之后，老老实实任亚由美帮我换上振袖和服，乖乖配合她为我梳妆打扮。我站在巨大的试衣镜前看着里面粉色和服银发碧眸的少女，面容清丽，眉宇间却是一片遮掩不住的惶恐，我突然感到一阵陌生。
　　亚由美也换上了黑留袖和服，黑色的底，下摆处是绚烂的花纹，金色的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面容依旧美艳动人，却比平日里多出一分凌厉的气质。
　　“两位女士，梳妆完毕没有？”本间莲靠在门框上，勾着嘴角冲着我们笑，他长长的头发扎成了马尾，额前几缕碎发，显得有些不羁。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笑容里也多了一些与平日不一样的东西。
　　“走吧。”亚由美微微一笑，优雅地走出了屋子。我扯了扯和服下摆，小步跟上去。
　　【三】
　　几个小时之后，到达了目的地，北海道，旭川，本间家本家所在地。
　　北海道的天气常年都很低，年平均温度6℃至10℃。现在进入了9月份，温度最高也不超过20℃。今天，天空也有些阴沉沉的，几乎看不到太阳，有要下雨的征兆，一下车，我就感受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很冷吗？”莲靠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热烘烘的，十分熨帖，我忍不住紧紧回握住，有些不安地小声开口，“哥哥，我……”
　　“不用担心，没事的。”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安，冲着我微微一笑，我压下内心翻腾的情绪，也勉强冲他笑了笑。
　　近在眼前的，是一栋极大的古朴的和式建筑，透着古色古香的历史气息，估计已经有百来年历史了。我和莲跟在亚由美的身后，慢慢向前走。外围是典型的枯山水庭院，细草藓苔类等植物覆地，汀步石径铺在草地上，做成“飞白”路面，叠放有致的几尊石组，细细耙制的白砂流，掩映的竹林，灌木丛，以及一些耐寒的植物，点缀其间，风格简单凝练。庭院美则美矣，却没有什么人气，反而一种寒意扑面而来。整个宅子的下人也都穿着深色的和服，轻步缓行，神色沉稳，分外安静，他们前来恭敬地对着我们行礼，然后微微躬身引路。
　　从进入庭院开始，亚由美神情变得分外郑重严肃起来，行动从容优雅，周身有种难以言喻的气场，像是压抑在心底十几年的东西，今日破土而出，全部披挂上阵。我心下越加紧张，悄悄放缓了步子，伸手拉住了莲的羽织袴的衣袖，似乎这样就可以汲取一些力量，张了张口，结结巴巴小声道：“我我我我……我……我紧张……”
　　对不起，我就是这种上不了大场面的人，赶鸭子上架，真是太强人所难了。
　　他温柔地勾起了嘴角，拉住了我的手，低声道：“不用紧张，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少说话，一会看着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好了，不会失礼的。”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呀，这颗梅花树还在呢。”亚由美突然轻声喟叹道，我扭过头，看着不远处的一颗光秃秃的梅花树，又转过头看亚由美，她深色的瞳孔像是被一层雾笼罩着，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层雾气之后，让人看不真切。
　　“现在还不是梅花开放的时节，妈妈很久没回来看过了吧，去年冬天这梅开得很好呢。”身边的本间莲温声道。
　　“呵，是太久没回来了。”亚由美掩嘴笑了，眼睛里却毫无笑意。
　　我捕捉到一些凌乱的信息，疑惑开口问，“哥哥……你不是刚从英国回来么？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
　　“偶尔冬天会回来。”本间莲似乎不欲多说，含糊地回答道。
　　【四】
　　下人引着我们拐过几个木制回廊，也许是年头太久的缘故，脚踩在木地板上，偶尔会有咯吱声，檐廊上还挂着素色陶制的江户风铃，偶尔有风拂过，发出清脆的声响，只是在一片安静里，声音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到达的目的地不是主屋，而是茶室。领路的下人鞠了一躬，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就安静地垂着头立在门口。亚由美捋了捋衣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和莲，就迈步往里走。我突然大气也不敢喘，莲松开我的手，拉拉我的袖子，示意我跟上。
　　茶室并不大，四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茶粉香味，还有茶棒与茶碗间碰撞摩擦声，原来是正在进行着冗长繁琐的茶道仪式。我一眼就注意到坐在主位上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他一头白发，脸颊瘦削，皱纹在他的脸上肆意繁殖，昭示了年华不饶人。微微眯起的眼睛在我们进门的一刹那变得精神起来，那是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锐利而阴鸷，那不像是一个老人所拥有的眼神。老人的面容非常平静，可我总觉得那平静下掩藏着太多波涛汹涌。
　　房间中间正在研磨茶粉的是个穿着素色和服的老妇人，她花白的头发在脑后盘起，表情严肃而认真，这个大概是我的外祖母，因为细细看去，老妇人的外貌跟亚由美有很多相像之处。房间另一侧跪坐着两个穿着深色和服的青年，一个黑发，一个红发，看到我们进来之后，颔首行礼，行动中带着点疏离，亚由美优雅地点头，我连忙颔首回礼，却看到身边的本间莲冲他们笑笑，神色中带着一丝倨傲。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茶道仪式，磨茶，点炭火、煮开水、冲茶，老妇人动作不紧不慢，从容笃定，沉默在茶室里蔓延开来，直到茶道仪式进行到末尾，老妇人把茶碗端到我们面前，我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学着身边莲的样子双手恭敬地端过茶碗，行礼致谢，才小心翼翼地三转茶碗，呷了一口。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亚由美放下手中的茶碗，沉声道。
　　“外祖父，外祖母。”莲也恭敬地开口，他用眼睛余光示意我，我只好硬着头皮，轻声重复了一遍。
　　“莲，哲也，司，你们跟我来。”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不怒而威，本间莲连忙上前搀扶起老人，红发青年站起身搀扶着老人的另一个手臂，黑发青年则跟在他们身后，几个人慢慢向着门口走去。
　　我突然有些惊慌，求救般地望着莲，努力向他传达我的惶恐不安，当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差点想要伸手抓住他的和服下摆，最后还是压下了这个不理智的念头，在出门的一刹那，他冲我偏过头，眼神沉静，嘴唇微张，做出一个口型——
　　似乎是……安心？
　　现在这种沉默而诡异的情况，我怎么安心的了啊！
　　茶室里只留下我，亚由美和老妇人三个人，空气里还弥漫着茶的清香味道，只是，我人生中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难熬。